“三月初一，少林达摩院主持慧忠大师，经少林寺方丈特许，率达摩院五大长老，藏经阁三大宗师，以及少林寺十八护院神棍僧，在杭州万柳庄，同万柳庄主万事通蔡扶风一道，号召江湖各大门派讨伐蝙蝠山庄！哎哟，他老人家振臂一呼，从者云集，短短数月，蝙蝠山庄七十二分舵便在天下群雄合力围攻下，垮的垮，降的降，分崩离析了！
现在，慧忠大师正在万柳庄召开誓师大会，号召天下各门各派武林豪杰，相约在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向蝙蝠山庄发动最后的总攻！眼下，几乎江湖中所有大大小小门派的武林中人，都在络绎不绝地赶赴杭州呢！据说，现在万柳庄庄中的武林高手，就已不下千人！”
“哇，盛会，盛会啊！”
“对了，慧忠大师这次是以正义盟盟主的身份住持召开誓师大会的！”
“正义盟？”
“不错！慧忠大师说了，以前的剑客盟定义太狭隘，因此他老人家改剑客盟为正义盟，意思是说，凡是心存正气，立志匡扶正义的人，都是正义盟的一员！”
“哦，原来如此。”
“据说蝙蝠山庄也向全江湖发出了蝙蝠令，召集他们的喽啰回山护驾呢。不过照我看，这次他们是回天乏术喽。”
“哎，你们知道吗？听说蝙蝠山庄前任庄主苏天河的女儿苏豫，善狐媚之术，极能蛊惑人心，因此到了这个光景，蝙蝠山庄还能有不少死硬分子和各大门派做对！慧忠大师说了，哪个好汉若能生擒得苏豫这个妖女，将是本次讨伐蝙蝠山庄的首功！”
“呵呵，这个江湖真有意思，以前听到‘蝙蝠’二字，人人胆寒。现在一提‘蝙蝠’，人人喊打啊！”
几个人在那里高谈阔论，一点儿也没发觉刚刚进来的那位客人，听了他们的话后，立即又出门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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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声脆响，人急马快！
马上的叶风突然意识到，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肩上的责任还很重大，他在这个江湖中的使命还没有结束。
他还有很多朋友，很多令他牵挂的人！
这些人，现在需要他！
他沿着河岸一路飞奔，黄昏时分抵达了一个城市。
这是一个相当大的城市，街道纵横，楼宇鳞次栉比，四处都是炊烟。河水从城中穿过。
他远远望着那个城市，不由笑了。
这个城市，他实在太熟悉了。
城中，有他常去听戏品茶的春花楼，有他偶尔去玩两把的聚财赌场，有他用来大摆筵席招待朋友的醉仙楼，还有他亲自命名的咏荷园，以及他的八百兄弟。
他打马飞奔入城，四处一望，不由有些诧异。
门关户闭，行人稀少，孤零零的油灯在西北风中摇曳地闪着光。
街上的情景竟和他初次来到此地时差不多。
所不同的是，不远处那高耸的春花楼，正传来兵刃激烈相接的声音。
近前一看，只见数十个形形色色的江湖中人，手持明晃晃的大刀长矛，将春花楼团团围住。不时有数人吆喝一声，杀入楼中，很快又被里面的人拼死赶了出来。
“俺们已经声明放弃抵抗了，为何你们还要赶尽杀绝？”楼内有人粗声粗气道。
声音听起来那么熟悉，赫然正是赵刚！
“你们是蝙蝠山庄的余孽，人人得而诛之！”外面有人高声喝道。
“奶奶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到现在你还嘴硬，你们的老大早就完蛋了，你还不速速受死！”
那伙江湖中人喝骂几句，发一声喊，正欲一起冲进楼去，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哭啸！
当先几人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就在那凄厉的声音响起的时刻，似乎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刀光，将他们手中的兵器变成了两截！
那奇异的哭声，如同神灵的法旨，令所有人叫嚷着要杀进春花楼的人都生生停下脚步，并且几乎唬散了他们的魂魄！
“谁说我完蛋了？”一个面容清瘦的人慢慢从街边走了过来。
他的眉宇间那丝淡淡的忧郁还在，嘴角仍然挂着那从容淡然的微笑。
“老大，是你吗？”
“是老大！没错！老大回来了！”
“老大真的来了！”
楼里发疯般冲出来十几个人，正是以赵刚为首的那些老弟兄，都浑身带着伤。
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簇拥着叶风，竟都像小孩似地哭了起来。
而那些围攻春花楼的江湖中人，此刻早已鸟兽般抱头鼠窜而去。
“有机会告诉慧忠和尚，就说我叶风还活着！”叶风扔给他们一句话，然后紧紧握住赵刚的手，道：“出什么情况了，告诉我。”
“老大，江湖中都谣传你死了。慧忠那个老秃驴，纠集了一大批高手，全江湖四处进攻，叫嚣要杀尽蝙蝠山庄的人。方才那些人，都是从四面八方赶来对付俺们的。”赵刚的脸上淌满了热泪，“弟兄们支持了很久，终不敌他们人多势众，死的死伤的伤，地盘都快丢光了。你要是晚来几天，我们恐怕就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还好，我及时赶到了。”叶风看着老泪纵横的赵刚，眼圈也有些湿润。
“老大，你不在这几个月，江湖中可是天翻地覆啊！谁也没有料到慧忠那个贼秃有那么强的实力，现在蝙蝠山庄已经岌岌可危了！”
“我已有所耳闻。看来我们都低估了慧忠那家伙。”叶风面色凝重道。
“不过现在好了，老大回来了！”
“是啊，是啊，老大回来了，正义盟那些龟孙子这下有好果子吃了！”众弟兄喜道。
“为什么不喝一杯？”叶风笑道。
“对！对！瞧俺这脑子，一时高兴，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弟兄们，赶快摆桌子，今天要喝个痛快！”赵刚兴冲冲地吩咐道。
“小翠呢，她人还在吗？”叶风问道。
“在，在！快叫小翠过来，给老大好好唱上几首！”
那歌女小翠闻声过来，见了叶风也欣喜十分，连忙抚琴放喉，专挑当初叶风最喜欢的几个曲儿唱将起来。
众人正忙活间，门外又跑进来几个人，当先一个老者连连喊道：“奇了！奇了！正义盟的人不知得到了什么消息，全跑光了，满城一个不剩！”
此人也是当初叶风的心腹部下，老王剪子铺的老板王老六。
王老六兴奋地说完，便看到了赵刚等人簇拥的叶风。
他当场怔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大，是你吗？”王老六眼中噙着眼泪，“我明白了，为什么所有的敌人都跑了。”
“老王，过来喝一杯。”叶风笑道。
“老大，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听说你寻找千年雪莲去了，不知可否找到？”
“可以说找到了，也可以说没有找到。”
众人闻言均感茫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老王，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老大尽管讲。”
“我知道你裁缝手艺好，麻烦你去找一匹质地上佳的白色面料，给我做一件长袍，上面绣上醒目的蝙蝠，明天一早，我要穿着这长袍，赶往蝙蝠山庄！”
“好！我这就去！”王老六风风火火地走了。
叶风与赵刚众弟兄痛饮一夜，第二天一早，王老六送来了连夜赶制的长袍，短暂的重逢酒宴也结束了。
叶风穿上那绣满蝙蝠的长袍，走出春花楼，街上已站满了前来送行的弟兄们。
他端详一番那秀丽的春花楼，对赵刚道：“我走以后，你安排一下，将所有的家产都变卖了，全部分给弟兄们。大家今后找个正当营生，好好过日子吧！”
“老大，这怎么行，我们还等你回来呢！”赵刚等人愕然道。
叶风笑着摇摇头：“今非昔比，形势不同了，此地已不可久留。何况在黑道混饭吃终非正道。
他看了看一旁的小翠，接着问道：“小翠，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除了继续给人唱歌，我还能干什么。”小翠勉强笑道。
叶风正色对赵刚道：“把变卖的银两分给小翠两份，此外，我要你答应我，今后要将小翠像亲妹妹一样看待，好好照顾她，让她过上安稳的好日子！”
“老大，你就放心吧！”赵刚郑重道。
那小翠闻言，一时泪如雨下，半天才哽咽道：“老大，我只是个卑贱的歌女，哪里受得起你这份大恩……”
叶风微笑着轻抚小翠的肩头，道：“小翠，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又何必客气。”
他感慨地看着四周，意味深长道：“我叶风初入江湖，便是在此地。现在我要从这里出发，去蝙蝠山庄，在那里找到我的归宿。八月十五月圆之夜，任何一个攻上蝙蝠山庄的人，都要面对我这把刀的挑战；任何一个试图通过消灭蝙蝠山庄而建功立业的人，都要过我这最后一关；剑客盟也好，正义盟也罢，他们要想获得最后的胜利，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弟兄们，你我今日一别，恐再也没有相见之日，你们今后保重！”
说罢飞身上马，沿着那长长的青石板街，飞驰而去！
赵刚等人望着他的背影，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不知不觉都已热泪盈眶。
叶风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他的长衫随风飘舞，远远看去，似有一群蝙蝠围绕着他在翩翩地跳着舞；他的衣袂在风中咧咧作响，乍一听去，似是那些蝙蝠在快乐地唱着歌。
他的眼神不再迷茫，他的表情不再无奈。他心如明镜，已很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将要去做什么。
他要去再次挑战自己的命运，他要去完成他最后的使命！
十一、来世还做兄弟
日月穿梭，关山飞渡。
叶风晓行夜宿，马不停蹄。他翻过高山，涉过大河，穿过城镇，驰过旷野。
所到之处，这个身披蝙蝠长袍的人，在人们诧异和惊恐的目光注视下，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没有人不震慑于他这种气魄，更没有人敢阻拦他的步伐！
这一日，他已来到止步石前！
他眺望着远处那雄伟的蝙蝠山庄，心潮起伏。
百年来雄踞江湖的蝙蝠山庄，百年来英雄辈出的蝙蝠山庄，如今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他越过止步石，穿过桃林，突然怔住。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数百个老老少少的人。
这些人他都认识，是他的朋友，部下，还有乡亲们。他们自觉地分成两列，给他让出一条路，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激动和期望，每个人眼中都噙着热泪。
“庄主，你回来了。”
“庄主，终于把你盼来了。”
“庄主，你来了，我们就有救了。”
他每经过一个人，便听到诸如此类的一句话。
他感动得有些鼻子发酸。
他只不过做了一天庄主，可他们每日每夜都在盼望他回来。
人们簇拥着他，一路走到圣火殿，大殿门口，二叔童胜兰和鬼妇人胡阴姬早已等候多时了。
“二叔，我回来了。”叶风看着童胜兰，表情复杂。
“我知道你迟早有一天会回来的。”童胜兰笑道。
“我带走了七叔，带走了晶晶，带走了胡大哥，现在空手回来了。”叶风黯然道。
“回来就好，过去的事，先不要提了。”童胜兰紧紧握住了叶风的手。
两人携手往圣火殿内走去。
“小傅呢？”叶风想起了傅小司，问鬼妇人。
“刚才还看见呢，这会儿不知道去哪里了。”
“和正义盟的战况怎么样了。”
“非常不妙。慧忠和尚的攻势越来越猛，投靠到他麾下的武林中人也越来越多。绝大部分分舵已经被毁，剩下的也岌岌可危。附近方圆两百里内，已出现各大门派弟子的踪迹。庄主已向江湖四处发出蝙蝠令，号召那些在各地潜伏的人回来保卫山庄。”鬼妇人话中的庄主，指的当然是傅小司。
“哦，回来多少人了。”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回来一个人。”
“……”
“不过，最近听说你出现的消息，各大门派都停止了进攻，相信那些潜伏的人听到你的消息，很快就会前来！”鬼妇人终于露出了笑意。
“现在庄内还有多少能上阵的弟兄？”
“激战数月，咱们已损失惨重。四大圣堂，加上各个分舵逃回来的人，一共不到一百人。”
“这么少……”
几人正忙于谈论当前的局势，突然有人拍了拍叶风。
叶风一看，是傅小司。跟其他人不同，傅小司的脸上冷冰冰的，一丝笑意也没有。
“你跟我来。”傅小司说完扭头就走。
叶风默然跟在他身后，向外走去。
其他人知趣的给他们让开一条路。
两人一言不发，径直来到湖中的百花亭。亭中已摆好了桌子，置上了酒菜，桌边有两把空椅子。
“这是我给你设的接风酒。”傅小司淡淡道。
“哦，谢谢。”
对这位老兄弟，叶风竟说了谢字，场面有些尴尬。
事实上，自晶晶死后，傅小司就再未跟叶风说过一句话。上次他们一起在百花亭喝酒，已可以追溯到当初在山脚下大战武当七子之时。
亭外的湖光山色依然是那么美丽，只是喝酒的人只剩下了两个，气氛也完全变了。
“奇怪，以往咱们在这里喝酒，不是都有歌声吗？”傅小司扫视了一眼不远处的湖心小岛，挪揄地说道。
他这话，无疑像刀子一样，狠狠扎了叶风一下。
“今天这酒，既是接风酒，也是告别宴。”傅小司接着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叶风闻言，顿时心里一沉。
“你既然回来了，我这个庄主也做不下去了。”傅小司又露出了玩世不恭的表情。
“这是什么话，我回来不是为了做什么庄主，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辅佐你……”
“不敢当！”傅小司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了叶风的话，“你只当了一天的庄主，这里的人就永远当你是庄主，我这个庄主简直就是个傀儡。”
“你，究竟有什么打算。”叶风低声道。
“我要去杭州，向慧忠投降，求他放过蝙蝠山庄的百姓。”
“你疯了？！”
“我没疯！”傅小司从怀中掏出那两本发黄的账簿，重重摔在桌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眼下的形势，蝙蝠山庄大势已去了！苏天河说的很对，蝙蝠山庄立身于江湖，靠的就是威名，现在威名已不复存在了！这两个账簿现在已形同废纸，这么长时间上面的人一个都没回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一切尚未到最后关头！小傅，这么多大风大浪，你我都过来了，为什么现在你要放弃！？”叶风有些激动。
“我没有放弃！为了救乡亲们，我一直在努力！我早就打算与蝙蝠山庄共存亡了！现在既然你来了，我不得不走我自己的路，用我自己的方式去救乡亲们！”
“为什么？”叶风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你难道还不知道慧忠这种人是什么货色，你何时变这么幼稚了？”
“不用问为什么。”傅小司苦笑，“我不想再听你的教训，我不想再活在你的阴影里，就是这么简单。”
“你不用骗我了，你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看来你还是没有原谅我。”叶风神色黯然道。
“没错！我不会原谅你！”傅小司突然提高了嗓门，“因为我恨你！”
“我可以为你去杀人，我可以为你背叛苏天河，我可以为你去死，我甚至杀了我的亲爹！但是我绝不能容忍，晶晶为你而死！”傅小司越说越激动，“你喜欢做好人，你不喜欢杀人，你以为我就那么喜欢杀人吗？！我每天都做噩梦的，你知不知道！？你看看你，为了给你报仇，小飞死了，胡大哥死了，七叔死了，连晶晶也死了！你杀了四叔，杀了苏天河，连秦坷和苏豫也不搭理你了！若非是你，蝙蝠山庄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你别说了！别说了……”叶风浑身颤抖着，脸上露出难以名状的痛苦，哽咽道：“我身中奇毒，只剩下几个月的生命。我曾经每天都痛不欲生，差点在雪山之巅跳崖自尽，这难道还不够吗……”
傅小司听到他这番话，也稍微冷静下来，两人呆坐在那里，半天不说一句话。
“你没找到千年雪莲？”良久之后，傅小司低声道。
“找到了，但是被薛少华和秀慧的妹妹毁了。”
“……”
“小傅，我知道你心气很高，胸怀壮志。但是，你绝对不应该去杭州！”叶风继续恳切地说道，“你这一去，日后或许能飞黄腾达，或许能平步青云，但请你相信我，你要走的路，绝不是一条正确的路！”
傅小司苦笑着摇摇头：“你不用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不管是出人头地还是死无全尸，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他拿出一把长剑，放到桌上，正是惊虹宝剑。
“这是我父亲的剑，我要将它一并带走，你要是不同意，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叶风默然良久，缓缓道：“既然如此，那你以后好自为之。”
“谢了。”傅小司给叶风斟了一杯酒，端起酒杯道：“老大，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老大，来，咱们干一杯。”
叶风表情复杂地看着傅小司，终于也端起了酒。
“老大，下次咱们再见，恐怕就是在战场上了，届时希望你不要留情，我也丝毫不会手软。”说到这里，傅小司的表情很复杂。
“好，我会在这里等你。”叶风同傅小司一碰杯，一饮而尽。
这是两人最后的告别，男人般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