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一道绚丽的七彩神光，从叶风刀鞘中迸出，眨眼间化作一把光芒四射的柳叶刀，出现在叶风手上！
苏天河的瞳孔突然收缩，片刻后他放声大笑。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他笑声方落，另一个笑声又响起！
那不是人在笑，而是刀在笑！
苍凉而悲壮的笑声，揭开了悠悠如尘的往事。神奇绮丽的刀光，划开了三十年的岁月。
那把刀的光芒如同一颗流星，从三十年的时空中穿梭而过。
那玉树临风，清秀俊雅的刀客，恍然已变为陆子衿。
一切，似乎已回到了很久以前。
刀光剑影之中，苏天河又笑了，他好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了。
他仿佛正置身于三十年前，和大哥一起比武练剑。
那时的阳光，同今天一样温暖，一样明亮。
“大哥，我又输了，你好厉害！”
“呵呵，你也很不错。”
……
那时他们的脸上，总是挂着阳光灿烂的笑。
“大哥，要说这世上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
“呵呵，彼此彼此。”
……
那时他们整日促膝谈心，把酒言欢，畅想未来。
“大哥，总有一天，你会做上蝙蝠山庄庄主！”
“呵呵，只要努力，你也能。”
……
流光四溢，他们的刀剑似已化作飞舞的精灵。在那绚丽的七彩神光辉映下，他们两人看上去竟都十分坦然。
“大哥，剑客盟的人不可信！你不能去啊！”
“我一定要去，为了和平和光明，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值得去！”
“光明？这个江湖从来就没有光明！”
“如果我们都不去追寻，光明就永远不会到来！”
……
他们的身形似已化作幻影，他们的刀剑已完全与他们合为一体。刀气纵横，剑气激荡，他们竭尽全力地搏斗，不留任何余地地厮杀，其激烈程度，已非门外等候之人所能想象！因为这是一场用生命做赌，以信念做注的殊死决斗！
“对不起，大哥，从今以后，我要走自己的路了。”
“对不起……”
笑声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激昂，突然间，伴随着裂帛之声，笑声嘎然而止。
两人均大汗淋漓，颓然坐倒在地上。
“三十年了，我还是敌不过这把刀。”苏天河苦笑道。
两人保持沉默，就那么一直坐在那里。
“我就要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苏天河喘息着，打破了沉默。
“请讲。”
“我的女儿苏豫是无辜的，请你善待她。”
“我和苏姑娘情同兄妹，这个不用你说我也会好好待她。”
“呵呵，这个我相信你。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恩。”
“你的师父和师娘，不是我杀的。”
“……”
“不错，我背叛了我大哥，为此三十年了，我整日生活在良心的折磨下，但是如果重新来过，我还会那样做！我做的事固然天理不容，但为什么当初绝大部分弟兄都支持我？！你要是想彻底地为我大哥报仇，你就该杀光这里半数以上的人！”苏天河看上去有点激动。
“我大哥他根本没有认清这个江湖的真面目，他妇人之仁，一意孤行，竟然对剑客盟还抱有幻想，那迟早会毁了蝙蝠山庄！烈火一定要用冰冷的水来浇灭，仇恨一定要用鲜血来还！这个江湖的规则，永远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以暴制暴！
我要你杀你师父，我派老四绑架你的师弟妹，我知道这样做有很多人对我心怀不满，但是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蝙蝠山庄！我承认我有野心，我承认我心狠手辣，我对不起大哥，但是我问心无愧！你看看你，你一心想着给自己报仇，你为蝙蝠山庄着想过没有？你为这里的人考虑过多少？你行事和我大哥当年实在太像了！”
叶风愕然看着苏天河，表情复杂，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落得今天的下场，完全是报应。我不恨你，也不恨小傅，我不恨任何人。”苏天河突然露出了笑意，“我终于解脱了。以后蝙蝠山庄就是你的了，你好自为之。”
他长出一口气，眼望着窗外天空中云彩，笑道：“人生如浮云，亦梦亦幻，现在，我要去见大哥了。”说完，他缓缓垂下了脑袋。
二十一、铁血丹心
天空蔚蓝一片，忘忧湖面结的冰在阳光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苏豫一如既往地收拾好药囊，准备出去行医。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每天都不辞劳苦地出门为蝙蝠山庄的百姓们看病。
或许只有治病救人后的那种充实、那种满足，才能掩盖她心里深深的痛苦和失落。
这段日子，她也不知渡过了多少不眠之夜。与晶晶不同的是，她不但每天晚上都只能呆在家中，孤寂地坐在油灯前愁肠万千，而且还有深深的愧疚。
因为她的父亲，她觉得对不起叶风。其实她一直想去为叶风做点什么，可是却无能为力。
每当想到这些，她几乎痛不欲生。这种痛苦随着叶风消失时间的增加，竟变得越来越强烈。
“小姐！小姐！”侍女小芳急匆匆地跑来，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什么事？”苏豫仍然是一副恬静淡然的样子。
“叶风回来了！活着回来了……”小芳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小芳的话，犹如隆冬时节突然起了一阵温暖的春风，吹在苏豫脸上。
“你说什么？！你不是开玩笑吧！”苏豫狂喜！
“千真万确！外面的人都知道了……”小芳神色有些异样。
“快，快把我的铜镜拿来！”
苏豫说完，不待小芳动作，便迫不及待地跑到梳妆台前，拿起镜子，开始整理起自己略有些散乱的秀发。
她即激动，又兴奋，高兴得几乎快哭了。
“小姐，你不能去见他！”小芳似乎知道了苏豫的想法。
“你瞎说什么，叶大哥回来了，我当然要去见他！”
“叶风他，他刚杀了庄主！”
“啪！”一声刺耳的脆响，那是镜子落地的声音。
……
与此同时，叶风正坐在圣火殿的庄主宝座上。
他感觉很不舒服，这个金灿灿的宝座对他来说太硬太大，而且触手冰凉。
不久前还保卫着苏天河的众侍卫，现在仍然站在原地，表情都很平静。
生生死死，新老更替，这些身经百战的高手们见得太多了，也早都习惯了。
叶风呆呆地坐在那里，把弄着那象征着庄主身份的玉蝙蝠，已沉思了很久。
他面前堆着一摞厚厚的公文，等待他审阅。那两本蝙蝠山庄最珍贵的账簿，当然也到了他手里。
“庄主，秦坷公子来了。”部下禀报。
“哦！”叶风立即从深思中清醒过来，喜出望外，连忙起身迎上前去。
他们两个分别的已经太久了，叶风有太多的话要跟这位好兄弟倾吐。
秦坷已步入圣火殿，依然是那么挺拔矫健，步履如飞。
但是，他的脸色却少有地显得阴沉和冰冷。
“拔你的刀。”不等叶风走近，秦坷冷冷道。
“什么？”叶风一脸愕然。
“拔你的刀，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厉害。”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刚刚做的事情，莫非就要装傻不成？”
“我，我……”
“你记不记得当初你答应过我什么？你答应我留苏天河一条命，你忘了吗？！你可以废了他武功，你可以将他囚禁终身，但你为什么就不能留他一条命！”
秦坷脸色涨得通红，指着叶风的鼻子，歇斯底里地怒吼着。
“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人，就是言而无信之徒！你让苏姑娘这么年轻就做了孤儿，你对得起她吗？！她方才差点寻了短见，你知道吗！”
“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我不要听！来啊，拔刀！听说你刀法更厉害了，现在也坐上庄主宝座了，你是不是可以连我一起杀了！”
“我，我怎么可能向你动手……”叶风呆呆立在那里，看上去痛苦至极。
秦坷看着叶风那无奈痛苦的样子，胸口起伏，欲言又止，终于一跺脚，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他突然又转身冷冷道：
“你枉让苏姑娘对你一片痴情。”
说罢扬长而去。
片刻后有人禀报：“庄主，秦少侠径直下山去了。”
……
不知何时开始，空中又飘起了雪花。
水边的寒梅已经开了。
蝙蝠山庄的梅花，今年开得特别艳丽，朵朵梅花衬着茫茫白雪，其美景就像梅山的万梅岭一样。
叶风缓缓走在湖边，目光流离，似在欣赏那枝头盛开的红梅，又似在看着远山。
不时有人迎面走来，看到他后，都自觉地往路边一站，向他颔首致意，并殷勤地称呼一声“庄主”。
可是叶风对他们那恭敬地称呼似乎充耳不闻，只是自顾自继续向前走着。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那么窘迫、难堪，以及愧疚。
他步伐沉重，心情更沉重。
他来到了百花亭，停下脚步。
往日他只要一出现在这里，很快就会从湖心小岛那边传来美妙的琴声。
可是今天，四周都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对此并不意外，逡巡良久，终于向那湖心小岛走去。
他走得很慢，似乎背着千钧重担。
刚踏上那条幽径，人影一闪，两个人拦住了叶风的去路。
是百里癸和鲍武。他们用冰冷的眼光看着叶风。
“你不能过去。”百里癸道。
“我有话跟苏姑娘说。”
“小姐说过了，她不想再见到你。”
“我，我想跟她解释一下。”
“没什么可解释的，你请回吧。”
“我就说几句行吗？拜托了！”
“请你不要逼我们，庄主阁下！”百里癸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手也握住了他的金瓜雷公锤。
他那句“庄主阁下”，听起来尤为刺耳。
三人僵持在那里，一动不动。
雪花一片片落在他们身上，很快他们就似变成了雪人。
从他们所站的位置，叶风可以看到苏豫所住的花轩。
即便是隆冬，那间别致的小屋仍然被艳丽的花儿簇拥着。
是那傲雪而立的朵朵红梅。
他多么希望苏豫能现身出来，听他解释一番，或者干脆骂他一顿。
可是那小屋很安静，仿佛根本没有人。
叶风突然朝着那花轩大喊道：
“叶风受已故庄主陆子衿之托，回来拨乱反正。今日与苏天河，一对一公平决斗，最终获胜！其中是非曲直，叶风已不想多说！只求姑娘你多多保重！”
他的声音在寒风中传出很远，似乎响彻了整个湖心小岛。
小屋里仍然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音。
叶风呆立良久，终于木然转身，缓缓离去。
风雪中，他的背影显得格外落寞。
他并未回圣火殿，而是直接去了素女堂，找到了晶晶。
“晶晶，我想跟你聊聊。”
“恩，我也正想找你呢。”
“有酒吗？”
“有。”
两人默默喝了片刻，气氛有些压抑。
“你去找妹妹了吗？”晶晶问道。
“找了，她不见我。”
“……”
“我蒙师父陈万春抚养长大，自幼苦练剑术，立志行侠仗义、惩恶锄奸，曾以为杀人是多么风光快活的事情。可是从我杀第一个人开始，我感觉到的只有痛苦。我越不想杀人，杀的人就越多，一直处于痛苦的深渊之中。杀秀慧，我悔恨；杀南宫云，我困惑；止步石前杀人无数，我麻木。直到这次杀苏天河，于情于义于理，我本来都问心无愧，可是事到如今，为什么我还是感到茫然和痛苦？我到底错在哪里？晶晶你能不能告诉我？”叶风喃喃道。
晶晶看着寥落茫然的叶风，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并没有错。或许，错的是这个江湖。”
“小飞因我而死，苏姑娘与我结下了杀父之仇，秦坷也离我而去，晶晶，我真的好失落。”叶风已有些醉意，他紧紧反握住晶晶的手，似是怕失去她似的。
今天的叶风，少有地露出了他脆弱的一面。
“你还有我。”晶晶爱怜地看着叶风，“我们都是凡人，都会犯错，都会后悔。凡事只要问心无愧，就不用想那么多。叶大哥，不管怎样，我都会在你身边支持你。”。
“谢谢你，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一股暖流淌过叶风的心头。
“叶大哥，你不用总是这么说，其实你谁也不欠。很多人都帮助过你，只因他们心甘情愿那么做，只因你值得他们那么做！”
“你这么说，我心里好受多了。晶晶，幸好我还有你。我来到这个险恶的江湖后，最幸运的一件事，就是认识了你。”叶风终于露出了笑脸。
“叶大哥，你这么想，我就心满意足了。”
两人一杯接一杯，彼此的心意已不用多说。
酒过三巡，叶风突然道：
“我会离开你一段时间，你会等我吗？”
“离开？你要去哪里？”
“你马上就会知道。”叶风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你通知你的部下，我有事要宣布。”
半个时辰后，蝙蝠山庄各路精英便聚集到了圣火殿内，等候叶风发话。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大家想必有点累了。但是我还是要叫大家来，宣布几件事。”叶风注视着神情肃穆的人们，缓缓道：
“第一件事，在灵堂里为苏天河立一个牌位，他是蝙蝠山庄第十代庄主，以前是，以后同样也是。前任庄主们的恩恩怨怨，今天到此为止，以后不许再提。陆庄主临终时的最大心愿，就是希望蝙蝠山庄的子民能够平安快乐地活下去，我同样也希望如此。”
众人闻言，纷纷交头接耳，很多人看上去都松了口气。
“第二件事，目前圣火堂堂主一位一直空缺，七叔是蝙蝠山庄的前辈，忠心耿耿德高望重，现在我宣布，今后裘阿七便是蝙蝠山庄第十二代圣火堂堂主！”
然后，叶风拿出那块象征着蝙蝠山庄庄主的玉蝙蝠，走到傅小司面前，面带微笑道：“第三件事，我宣布，从今以后，蝙蝠山庄第十一代庄主，由朔风堂堂主傅小司担任！”
说罢他将那玉蝙蝠放到傅小司手中。
众人闻言，无不愕然，傅小司更是结结巴巴道：“老大，你，你这是干什么？”
叶风紧紧握住傅小司的手，语重心长道：“我想过了，其实你比我更适合做庄主。”
“老大，我怕我不行啊。”
“你行！你当然行！”叶风拍了拍傅小司的肩膀，随即扫视了一番四周的人群，然后朗声道：
“各位，我要去办一件自己的私事，就此告辞。如果有缘，它日还会相聚！保重！”
说罢他昂首挺胸，径直向外走去。
人群自发地给他让出一条道，每个人都默默不言地注视着他。
他们看着这位只做了一天蝙蝠山庄庄主的人，目光中除了惊讶、不解，更多的是钦佩和拜服。
……
叶风回到自己的住处，先从墙上拿下那副荷塘仕女图，小心收好。然后从箱底翻出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天青色长衫，穿在身上。
那长衫，正是荷花临终前为他缝制的那件，上面还隐隐有几滴荷花的血迹。
最后，他拿起他那把刀，摩挲一番，将其端正地挂在腰间，然后深吸一口气，出门而去。
刚一出门，他就看到了裘阿七。
阿七看着叶风，那遍布皱纹的老脸上，竟似有几分笑意。
他始终没有忘记公孙兰对他的嘱托。
两人会意地一笑，肩并肩走在一起。
没走几步路，两人便看到一条大汉，满面胡须，背着个大包裹，带着把刀，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俩。
是大胡子胡连胜！
“去哪里？”胡连胜问道。
“去杀几个人。”叶风淡淡道。
“俺也去！”
“胡大哥，这几个人可不太好杀啊。”叶风笑道。
“俺这个人最不喜欢欠别人的，谁叫俺欠你的呢。”胡连胜笑道。
“那好！同去！”
三人昂首阔步，没走多远，便听到马蹄的脆响。
一人身着戎装，外裹一件鲜红的披风，骑着一匹通体洁白的汗血宝马，从后面赶来。
是百合娘子何晶晶！
晶晶看着叶风，一言不发，只是淡淡的一笑，便加入到他们的行列。
四人刚走出蝙蝠山庄，便看到傅小司扛着他那支雁翎枪，牵着几匹马，等候在下山的路上。
“去哪里？”傅小司捋着下巴的短须，笑问道。
“去杀几个人。”
“杀人的事情，什么时候能少了我？”
几人一齐大笑。
他们上马，飞驰起来。
“胡大哥，你这大包小包的，办完了事准备去哪里啊？”傅小司问胡连胜。
“去边关，打一次胜仗！”
“叶大哥，你呢，办完事以后去哪里？”晶晶骑行在叶风身边，轻轻问道。
“远走高飞。”
两人目视对方，彼此会心地笑了。
冬日的暖阳下，他们几人的身影在雪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醒目。
二十二、复仇
外面是冰天雪地，屋内却暖洋洋的，四处飘着淡淡的茶香。
万柳庄庄主会客室内，蔡扶风正在接待一老一少两位贵客。
老者是陆百川，年轻人则是霍飞。
两人此次前来，当然还是商量霍白羽就任剑客盟盟主的事宜。
“请回去告知霍掌门，我已和点苍等门派达成共识，一致决定拥立霍掌门为下一任盟主。请霍掌门三月初一光临万柳庄，正式上任！”
陆百川和霍飞对视一眼，喜形于色。
蔡扶风面带微笑看着两人，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为了选这个盟主，半年来武林各界也不知发生了多少口角，起了多少风波，现在终于有点眉目了。可是蔡扶风总觉得心里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