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还想拜托你，从今以后跟随叶公子左右，像保护他一样保护叶公子，助叶公子完成大业！”
“呜……”阿七木然点点头。
“我死以后，请将我和子衿葬在一起，因为我们永远也不想分开。”公孙兰微笑道。
她淡淡的一句话，听在叶风耳里，无疑如五雷轰顶！
“前辈，您这是什么意思？”
“子衿去了，我亦不想独活。这些年来，唯一能支持我活下去的事情，便是等待子衿醒来。现在子衿永远不会醒来了，我也将陪他而去。”
“前辈，逝者已逝，您节哀顺变，看开点！”
“我已饮下未经调制的神潭之水，很快就能见到子衿了。”公孙兰的神情看起来有些飘渺，甚至有些期待！
“前辈！您别吓唬我！”叶风嘶喊一声，看着裘阿七，“七叔，解药在哪里？在哪里！？”
只见阿七突然上前，“噗通”一声跪在公孙兰面前，紧紧抓住公孙兰，嘴里咿呀哀号着，似是在恳求着什么。
叶风立刻明白，只有公孙兰知道如何解那潭水之毒！
他腾地起身，飞也似地跑出洞外，扯下一捧潭边那几颗奇树的树叶，跌跌撞撞地又跑回洞中，同样跪在公孙兰面前，哀声道：“前辈，告诉我怎么弄好吗？您千万别寻短见！求您了！”
“两个时辰前我便已饮下潭水，现在即使用解药也来不及了。”
“……”
“老七，叶公子，谢谢你们这么关心我。”公孙兰依然淡定自若，“请你们相信我，我现在的唯一心愿就是随子衿而去，这也是对我的解脱。”
“……”
“叶公子，我还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子衿他生前素有青云之志，他立志荡尽世间的不平，将光明带给这黑暗的江湖。事实上，这也是历代蝙蝠山庄庄主的一贯心愿。子衿壮志未酬，只希望你能继承他的遗志，沿着他未走完的路接着走下去！”
“恩……”
“叶公子，百年来，双刀再次合璧于你之手，这恐非偶然。带着你这把刀，从这里出去，回到江湖中去，向那些道貌岸然的卑鄙小人讨一个说法，向那些作恶多端的混蛋畜生要一个公道，告诉那些一向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权威显贵、大奸大恶之徒，什么是冥冥中自有报应！拜托了！
好了，请你们出去吧，我想再和子衿说几句话。”
……
空中似有雪花在飘舞。
这个一向四季如春的深谷幽洞，竟然有了些许寒意。
叶风木然站立在陆子衿夫妇的坟前，悲痛笼罩在他的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公孙兰临终时的嘱托，字字铭刻在他的心中。
他已暗暗下了决心，他已决定该去做什么。
“陆伯伯，虽然您心胸豁达，无意报仇，但我叶风，定要为您讨还一个公道！
您未尽的心愿由我来完成，你未完成的事由我来做！
二位前辈，你们犹如我的再生父母，你们的恩德叶风永生不忘！
你们安息吧！”
二十、火并
夜已深，雪下得很大。
童胜兰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纷飞的雪景，一动也不动。
他就像一尊矗立在雪夜中的冰冷的塑像。
他的神情总是很冷漠，很严肃。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不苟言笑，从来不多说废话。
或许数十年的江湖生涯，已经将他消磨成为一个不会喜怒哀乐的人。
每天他总是睡得很晚，有时就像现在这样，一个人默默地呆很长时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所住的大宅只有几个负责他起居的老仆，一个侍卫也没有。
因为没有必要。
很奇怪，身为蝙蝠山庄追魂堂主的他，很少在江湖上结怨，或许跟他一直从事地下秘密事务有关。此外，毁灭天王的武功大家都很清楚，在蝙蝠山庄这地方，又有谁敢去暗算他。
可是，在这深更半夜，分明有一个极其敏捷快异绝伦的身影，闪进了童胜兰的庭院。
这当然没逃过童胜兰的眼睛。
“好久没有人这时候来拜访我了。”童胜兰淡淡道。
他似是自言自语的声音在这万籁俱寂的雪夜显得分外突兀。
来人出现在院中。
童胜兰冷冷地端详着来人，片刻后，他的眼睛突然因吃惊而睁大，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你？你是老七？！”
“呜……”
“你还活着？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话音未落，童胜兰已经飞奔出门外，身体因为激动竟有些发抖。
常见他的人要是看到他现在这个失态的样子，一定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
童胜兰冲上前去，不由分说便将裘阿七抱在怀里。
两人老泪纵横。
“快告诉这是怎么回事。大哥呢？他可还好？你，你的嗓子怎么了？”童胜兰急切地问道。
阿七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童胜兰，然后又指了指旁边。
童胜兰这才发现，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他方才太过激动，竟然没察觉还有一个人。
“是你？”他讶然道。
那个人，正是叶风。
……
与此同时，傅小司也没睡。
今天他刚刚荣升蝙蝠山庄副庄主，成为黑道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更令他回味的是苏天河的一句话：
“小傅，我看到你就像看到以前的我。”
这话实在是包含了很多的意味。他可以肯定，当时苏天河说这话绝非是为了笼络人心，而的确是发自真心。
自从四叔上官烈死后，傅小司明显感到苏天河老了很多。有时候，他真的觉得苏天河很可怜。
四叔的死，无疑令苏天河失去了左膀右臂。更要命的是，这半年来，他最最疼爱的宝贝女儿几乎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或许，这个武林中叱咤风云的人物，真的需要歇歇了。
想到这里，南宫长万临终前那慈爱的面庞又浮现在傅小司脑海之中。
事实上，几乎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傅小司都会想起南宫长万。
“父亲，或许有朝一日，孩儿真的会当上蝙蝠山庄庄主，孩儿真的出息了。”
“父亲，这都是你用鲜血换来的。”
他思绪万千。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深更半夜的，是谁在敲门？
又是谁，能让外面朔风堂守夜的弟兄一声不吭？
他打开门，晶晶便一溜烟般钻了进来。
“快关上门。”晶晶风风火火地说道。
傅小司看着晶晶，愕然之极。
不久之前还跟他一起滥饮，憔悴之极的晶晶，此时看上去竟容光焕发，完全像换了一个人。
“什么事？这么晚来。”傅小司问道。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叶大哥活着回来了！我刚刚见过他！”
“啊？！”
傅小司很难形容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心情，起初似是一阵狂喜，然后看着晶晶满脸兴奋的表情，他突然又感到深深的失落。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千真万确！简直跟做梦一样！”晶晶脸上泛着红光，“叶大哥见到了陆子衿前辈夫妇！传言是真的，陆庄主当年的确是遭到了苏天河的迫害，亡命而去。现在叶大哥奉陆庄主之命，前来问罪。我已决定助他一臂之力！现在就等你了。”
“哦，哦。”傅小司听着晶晶的陈述，慢慢踱到窗前，看着窗外白雪皑皑的大地。
事实上，他是不想让晶晶看到自己的表情。
短短的时间内，他脑子里已转过无数念头。
“讲功名，还是讲义气？”
“要女人，还是要兄弟？”
他不断在心中这么问自己。
傅小司很清楚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如果他稳住晶晶，去向苏天河告密，那么叶风必死无疑，他也能借此机会，向苏天河再一次表达自己的忠心。
可是晶晶呢？晶晶怎么办？
“你在犹豫什么？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晶晶似乎对傅小司的态度并不意外。
“好！我干！我会和你们站在一起！”傅小司突然转过脸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做出决定的时间很短，但外人无法想象得到，他做这个决定有多困难。
“这就对了！”晶晶拍着他笑道。
“不过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傅小司表情很复杂，“我答应你，是因为和老大多年出生入死的交情，更是因为你要求我这么做！”
“恩……谢谢。”
“老大现在人在哪里？”
“他去二叔那里了。陆庄主给二叔写了封亲笔信，叶大哥要争取二叔的支持。我跟他说好一会在我那里会合。”
“那走吧！”
两人很快来到素女堂，躲在晶晶的房间内耐心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两条人影闪了进来，正是叶风和裘阿七。
“老大！”
“小傅！”
两位好兄弟紧紧拥抱在一起。
“真想不到，你还活着。”傅小司不可思议地看着叶风，“老大，你简直是个传奇！”
身负致命重伤，独自潜入那阴森森的千年蝙蝠古洞，失踪半年后，居然又活着回来了。
这怎能不是传奇！
“上天佑我命不该绝！”叶风感慨道。
“我看你的精气神，似乎比以前更好了。”傅小司看着神采奕奕的叶风，“是不是武功又长进了？”
“略有寸进。”叶风神秘地笑笑。
“哦，那太好了。”傅小司嘴上说着，心里却想：“他回来了，他更强了。”
“这位便是当年号称神拳天下无敌的七叔。”叶风向傅小司引见了裘阿七，接着道：“我们方才已经同二叔进行了详谈，他已经答应支持我们！”
“可靠吗？”傅小司很谨慎地问。
“我有八成把握。”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叶风看了看晶晶和傅小司，答道：“我想先听听你们二位的意见。”
“四大圣堂现任的三位堂主现在都站在你这边，应该说稳操胜券。”晶晶道。
“话虽这么说，但庄主……苏天河决不可低估，何况他身边现在有很多武功高强的贴身侍卫。”傅小司道。
“我知道。”叶风沉吟道，“如果直接动手，或许会导致一场激烈的厮杀，我不想这样。三十年前已经有过一次了，蝙蝠山庄经不起内耗了。”
“叶大哥，我们听从你的号令，但是主意还得由你来拿。”晶晶突然想到了苏豫，只觉得这事颇为棘手。
她和小傅一样，其实对苏天河的感觉并不坏。
叶风陷入沉思之中。
陆子衿夫妇相拥而亡的情景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苏天河一定得死，但必须避免其他人的伤亡。”他心想。
一向足智多谋的他，此时竟卡在了这个问题上。
“我有一个办法。”一旁的傅小司喃喃道。
“今日苏天河提拔我做了副庄主。我明日以答谢为名，请他和二叔，还有晶晶等人去我朔风堂赴宴，你们预先埋伏好，届时可以动手。”
说完傅小司笑了，不过是苦笑。
他虽然杀人如麻，但出卖和背叛的事情并没做过。
现在为了朋友，他又不得不出卖另一个对他很不错的人。
他成了这次反叛的最关键人物。
“如此最好！”叶风松了口气。
“不过。”傅小司恳切地看着叶风，“事成之时，能否给苏天河一个机会？”
“恩，我也有此想法。”晶晶附和道。
叶风看着他们，心里很清楚两人的想法和苦衷。
他沉吟片刻道：“好，我答应你们。”
他心里已经想好如何去做。
雪仍在下，一股叛逆的暗流正在这寒冷的雪夜中无声无息地涌动。
天终于放晴了，空气很清新。
苏天河阔步走在路上，身边只跟着两个侍卫。
无论白天黑夜，他的身边都有高手保护，不过今天要去朔风堂赴宴，所以跟随他的人很少。
他临走时，略微迟疑片刻，还是带上了他那把跟随了他数十年的古剑。
他绝不是怀疑傅小司，只是他已习惯了随身佩戴兵器。
何况他还知道，晶晶和他的二哥童胜兰今天也在场。
这几个人，都是他最信任的兄弟，朋友，部下。
尤其是傅小司，他有时甚至觉得要是有傅小司这样一个儿子就好了。
他已经五十好几了，真的感觉有些老了，力不从心了。
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原来总管上官烈管的事一股脑都压在他身上，使得本就繁忙的他更是疲于奔命。
或许他需要一个温暖的家，让他休息，让他放松。
可是他的家中，现在只有一个已有半年不搭理他的女儿。
他身心俱疲。
所以他物色到了傅小司，提拔他做了副庄主。
这个年轻人真的很像当年的他。机智聪明，坚强果断，而且，够狠。
因此对其抱有很大的希望，希望他能替自己分忧。
人老了，或许都会产生对他人的依赖感。人老了，对危险的嗅觉也会变得迟钝。
今天的酒宴，对苏天河来说只是一次很普通的例行应酬，他压根没有想到这是一次鸿门宴。
最最危险的陷阱，不在于有多少可怕的机关利器，而在于隐蔽得让人无法察觉。
深冬的暖阳照在苏天河身上，他昂首阔步，心情不错。
……
与此同时，傅小司正在烧香拜神，拜的是关公。
道上混的人，总喜欢拜关公，却很少拜佛。
他们大都相信，行走江湖，能保佑自己的或许有朋友，有兄弟，但绝不会有佛祖。
烟雾缭绕之中，傅小司看着红脸的关公塑像，心里想的却是南宫长万。
“父亲，你教我一身武艺，却从未教我如何做人。今天这样的事，也不知孩儿做得对不对？
我为了兄弟这么做，为什么还觉得愧疚，还觉得不甘心？
你一向重情重义，今天换做是你，该怎么做？”
他呆呆地站在关公像前，就像入定了一般。
门外起了一阵喧哗，苏天河到了。
……
“庄主，我敬你一杯！”晶晶还是像往常一样俏皮可爱。
“三弟，咱们好久没喝酒了，来，干！”今天童胜兰的话似乎多了些。
而傅小司，依然是毕恭毕敬，彬彬有礼。
苏天河酒喝了不少，已略微有了些许醉意，一切看起来真的像一场酒宴。
直到傅小司开口说道：“今天请你来，其实是想让你见两个人。”
然后苏天河便看到了叶风和裘阿七。
叶风静静地站着，眼神深邃莫测。裘阿七的眼睛则像疯虎一般喷射着怒火。
方才还很热闹的大厅内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苏天河的酒立刻醒了，他也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两位侍卫立即兵器出鞘，站到他左右。
“你出卖我。”苏天河冷冷地对傅小司道。
“对不起。”
“我哪里亏待过你？”
“对不起。”傅小司面色微红指着叶风，“因为他是我老大，过去是，现在也是。”
“二哥？”苏天河很简短地对童胜兰道。
回答他的是沉默。
苏天河笑了，笑容里有着无尽的悲哀、失落，甚至有些委屈。
他看着晶晶等人，淡淡道：“你们本都是光明磊落的人，为什么今天都学会做戏了？”
童胜兰默默地拿出一封信给他，一言不发。
苏天河看了看那信的落款，看到”陆子衿”三字，便知道信里说的是什么。
“不知你现在的心情，是否跟当年你背叛陆子衿时，他的心情一样？”叶风看着苏天河，眼中竟有一丝悲哀。
“不错。”苏天河表情复杂地端详着裘阿七，“我大哥人呢？”
“拜你所赐，陆前辈夫妇两人几天前去世了。”叶风答道。
苏天河闻言，脸上抽搐两下，长出一口气，然后淡淡说道：“这一天终于来了，你们动手吧。”
所有人都看着叶风。
叶风指着傅小司和晶晶，缓缓道：“我的朋友们要求我给你一次机会，现在我给你。”
“我听着呢。”苏天河道。
“今天他们背叛你，是出于义理而迫不得已，他们不忍心对你下手。现在有一个很公平很合适的方法，那便是你我两人，单挑决胜负，不是你死便是我死。”他指着晶晶等人，接着道：“你我不妨做个君子协定，不管谁活下来，都要像往常一样善待他们。”
叶风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愕然看着他。
“叶大哥，你三思！”晶晶一脸焦急，脱口而出。
“你还是没变。”苏天河端详着叶风，似要把他看透。
“今天是蝙蝠山庄内部的事情，没有人希望多死一个无辜的人。各位，请你们离开此地，留下我们两个人，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插手。”
叶风目视晶晶等人，眼神很坚决。
良久之后，傅小司长叹一声，起身离去。
慢慢地，童胜兰，裘阿七，两位侍卫，最后是晶晶，都默默地离开。
大家都很了解叶风，他一旦拿定主意，绝不会再反悔。而且他的这个提议，想来想去，或许是最合适的办法。
门关上了，大厅内只剩下叶风和苏天河，面对面站着。
空气紧张得似乎已经结成了冰块，四周鸦雀无声。
“其实你没有必要跟我单挑。”片刻后苏天河开口道。
“我说过了，这是为了朋友们。”
“我一直没有看错你，如此妇人之仁，如何能做大事！”苏天河笑道。
“我一贯如此，拔剑吧。”
“看来你的武功长进了？”苏天河看着叶风腰间的刀，说道。
“不错。”
“你很有把握？”
“不错。”
“你一向很有自信，但是，我也是个很有自信的人。”苏天河看起来很放松，“放眼天下，除了当年我大哥，我谁也不放在眼里。”
他的手轻轻握住了剑柄。
“有件事情你并不知道。”叶风的声音很平静，“今天跟你决斗的，并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