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能否赢得这五万两银子，他根本不在乎。
也不知喝了多少，突然间，醉意朦胧的秦坷感觉周围的人忽然静了下来。
他睁眼望去，擂台上已多了位仙风道骨的老道。
从观众肃然的态度上，秦坷已感觉这老道绝非普通人。
“影子剑客是你什么人？”老道问道。
“影子剑客？我从不认识什么影子剑客。”秦坷醺然道。
“贫道清虚。”
秦坷笑了。
清虚道长居然真的来了。
人生有时就是如此，充满了戏剧性。
清虚冷冷看着一脸醉意的秦坷，脸上丝毫没有轻视对方的表情。
很久以后，江湖中人提及这次比武清虚亲自上阵，多半都说是因为五万两银子吸引了他；也有人说是因为宋世杰的屡次请求加之众情难却，因此前来比试；更有人说，清虚道长嗜好剑道，听说秦坷武艺高强，一时手痒，欣然前往。
这些人并不知道，武当清虚道长纵横江湖数十年，唯一的一次败阵，是输给了一位使用影子剑法的神秘剑客。
“你用了三招，打败了鲁勾践。”清虚道。
“不错。”秦坷道。
“你我一招定胜负，如何？”清虚道。
“悉听尊便。”秦坷笑道。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盯着对方。
擂台上下，足有数百人，可此时现场却鸦雀无声。
良久，一声细微的轻响，秦坷的剑出鞘了。
一道剑影，转瞬变为七道，然后是数十道，将清虚笼罩在绚影之下。
龙吟声响，清虚道长的剑也已出鞘。
这一剑，刺破了那漫天的剑影，宛如拨云见日！
这一剑，柔和而自然，如春芽出土，如枯树开花！
剑光直奔秦坷而去！
“所谓幻影，乃剑速极快时的障眼之术，当以不变应万变，视剑影为无物，刺使剑之人，可破之。”
这是多年来清虚道长与武当多位用剑名宿研讨幻影剑法时，得出的结论。
清虚道长这一剑刺出，已胸有成竹！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秦坷身形一抖，他的人突然也化作两道幻影！
人影掠过清虚道长，掠过围观的人群，飘然而去。
比武，结束了。
人们瞠目结舌，谁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究竟谁赢了，谁又输了。
清虚茫然若失，孑然站立。手中宝剑依然斜斜刺向上方，一动也不动。
方才他那一剑，只不过刺中了秦坷的幻影。
……
多年以后，江湖中风风雨雨，也不知发生了多少事。
可是每当人们提起那次万柳庄擂台大赛，总是意犹未尽，兴致盎然。
人们总是说，那天不知从哪里来了个英俊挺拔的翩翩少年，谈笑声中，连败豪强，技惊四座。
人们津津乐道着那个少年的反手剑法的突兀，幻影剑术的神奇，以及最后一剑的潇洒身姿。
至于这个少年，为什么去打擂，又为什么分文不取就飘然而去，几乎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了。
久而久之，这个竹鞘少年的事迹，经过很多人添油加醋的叙述，几乎成了一个神话般的传说，被一代一代的江湖中人，流传下去。
二十二、留情桥头
秋风习习，
霜叶如醉。
花开树下，
人在花旁。
花是秋菊，
人是剑客。
……
赵晓兰凝视着那怒放的秋菊，他的眼神幽幽，他的神情落寞。
“赵公子，时辰不早了，该动身了。”一个衣着光鲜的佩剑随从站在一辆华丽的马车旁，彬彬有礼地说道。
赵晓兰似乎没听见那随从的话，依然盯着菊花出神。
可是他眼前浮现的，却是他姐姐那亲切秀美的脸庞。
赵晓兰知道，他的这些随从，其实都是剑客盟派来监视他的高手。
他很清楚地记得，几个月前，武当掌门司马青峰许以重金，数次邀请他负责神剑行动遭到拒绝后，脸上失望及愠怒的表情。他还记得姐姐赵婉秋失踪后，华山掌门狄秋水那张傲慢嚣张但又有几分惭愧的脸。
“待你助剑客盟消灭蝙蝠山庄后，你和你的姐姐便能团聚。届时，剑客盟麾下近百武林门派、数千子弟都欠你一个人情，你随时可以要他们还这个人情。”司马青峰面色赧然地这么告诉他。
“本次行动，你的首要任务是杀掉蝙蝠山庄的金牌使者。”临行前狄秋水如此交待。
良久，赵晓兰转过身，并未上马车，而是向前走去。
他步伐很慢，但转眼间就走出了好远。
几个同样衣着光鲜的随从连忙跟上前去，不过保持着一段距离。
前方出现了一条蜿蜒的小河，一座精美的小桥。
赵晓兰驻足片刻，问道：“这桥有名字吗？”
“有，叫留情桥。”随从恭谨地答道。
“好风雅的名字。”赵晓兰喃喃自语着，向那小桥走去。
秋意深浓，地上已覆盖了一层金黄的落叶。
叶风骑着马飞驰在林间大道上，看上去很焦急。
他此时的心情，就跟当初在梅山赶去家中营救荷花时一样。
他没有忘记，当初在咏荷园，是晶晶，虽然刚中了他的陷阱，却义无反顾同他站在一起，慑退了霍白羽；他没有忘记，猎鹰行动时，是晶晶，得知他身陷重围的消息，不顾可能面对的巨大危险，毅然前往救援他；如今，面对赵晓兰的巨大威胁，又是晶晶，挡在他前面，为了让他提前知道赵晓兰的出手路数，去迎接天下第一快剑的挑战！
他以前从未想到，晶晶，这位自小在蝙蝠山庄长大的女孩，这位江湖中人谈虎色变的飘雪天王，竟是如此重情重义，如此义薄云天！他不敢想象，如果晶晶伤在赵晓兰剑下，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个结果。
现在他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赶在晶晶之前，去和赵晓兰决斗！
他始终觉得，这次雷电行动是他自己的事情，因此绝不能让晶晶有什么意外。
这次行动，他成竹在胸，一切本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己方如何行动，对方会如何应对、会来什么角色，他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一向闲云野鹤、只一心追求剑道的赵晓兰居然加入了剑客盟阵营。更出乎他意料的是，赵晓兰的武功，比传说中的还要厉害。
他暗暗责备自己大意，为什么当初接到胡连胜的来信，没有引起足够的警惕。他也实在想不到，堂堂剑客盟，竟会用这种手段来胁迫赵晓兰给他们卖命。
他以往行事，向来是以退为进、后发制人，总是在经过仔细筹划、知己知彼的情况下才开始行动，可对于今天的决斗，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因为对于赵晓兰这个人，他几乎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他不由摸了摸腰间的刀。
这把老刘临终前交给他的梅花派圣刀，这把和惊虹宝剑同出一体的妖刀，究竟能有多大威力？
刀啊刀，今日你能否助我，闯过这一关？
前面不远，就是留情桥了。
河边长满了枫树，枫叶已红，红得就连河水也被映成了血一般的颜色。
赵晓兰走上留情桥头，便看见一个女子，一个很美的女子。
这女子的眼睛亮得如天上的星星，半裸的肩头纹着朵娇艳怒放的百合花，再配上一身艳丽的红裙，真让人以为是哪个天上的仙女，突然心血来潮，降临到这凡间的小桥上来了。
小桥，流水，绚丽无比的红叶，美得出奇的女子，此情此景，宛如画中。
可是，这美丽女子的身上，却有杀气。
事实上，被枫叶映红的整个天地之间，此时都充满了杀气。
两人一个桥东，一个桥西，彼此注视着，良久。
“赵晓兰？”那女子问道。
“正是。”赵晓兰道。
“我等你很久了。”女子道。
“你是何人？”赵晓兰道。
“百合娘子何晶晶。”女子道。
“飘雪天王？”赵晓兰道。
“不错。”晶晶道。
“请让开，我从不杀女人。”赵晓兰道。
“想杀你也杀不了我。”晶晶道。
“我只杀你们的金牌使者。”赵晓兰道。
“我就是。”晶晶道。
赵晓兰不再说话，晶晶也不再说话。
然后他们同时举步，向对方走去。
他们的脚步很轻，走得却很慢。
他们的双手自然而放松，他们的身体已达到了最佳状态。
他们面无表情，眼睛里丝毫没有恐惧或是不安。
两人越走越近，空气似乎已凝固。
晶晶的手已握住了腰间的麒麟鞭，赵晓兰的披风已开始奇异地鼓动。
“你要找的人是我！”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惊起无数飞鸟。
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一个人飞马而来，跃上桥头，抓住晶晶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其拉到身后，然后站在赵晓兰面前。
清瘦的面容，坚定的目光，腰间挂着一把刀。
是叶风。
“是你？”赵晓兰看着叶风，表情有些复杂。
“是我。”叶风道。
“请你不要妨碍我做事。”赵晓兰道。
“我没有妨碍你。”叶风说完，手上已多了个金光闪闪的蝙蝠令牌。
赵晓兰看了看那金色令牌，看了看叶风，又看了看叶风身后的晶晶，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
“方才她是在冒充你？”赵晓兰道。
“不错。今天是你我之间的事。”叶风道。
“我本不想杀你。”赵晓兰道。
“我也从未想过和你为敌。”叶风看了看赵晓兰身后的枫林，道：“但我们别无选择，不是吗？”
两人看着对方，似乎都从对方身上看出某种无奈和痛苦。
枫林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紧接着就出现了十几个白衣人，来到了赵晓兰身后的河畔。
所有人，腰间都系着金黄色的丝带，挂着长短相同的宝剑，配着猩红的剑穗。
典型的华山剑客的装扮。
当先一个老者白衣胜雪，生着一双锐利的鹰眼，冷冷的看着桥上的人。此人身后紧跟着四个须发皆白、神采奕奕的老者，他们毕恭毕敬的表情更衬出前面那人身份的尊贵。
这个人叶风见过，正是华山派掌门狄秋水！
这些华山派的人远远站在那里，仿佛桥上发生的事情跟他们毫无关系，他们只是来看看热闹。
华山派的人一出现，河这边潜伏的蝙蝠山庄部众也立即现身，散立在桥头两侧，同华山派的人隔河对峙。
赵晓兰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到身后那些人的存在，他看着叶风，缓缓道：“你的刀法不错，我见过。”
“你只见过十招而已。”叶风淡淡道。
“十招已足够。”赵晓兰道。
“想必你很有把握。”叶风道。
“不错。”赵晓兰道。
“我一点把握也没有。”叶风道。
“你是在麻痹我吗？”赵晓兰道。
“赵晓兰要是轻易能被麻痹，就不是赵晓兰了。”叶风道。
“你还在麻痹我，可惜这些都是徒劳。”赵晓兰道。
“是不是徒劳，现在还不好说。”叶风道。
赵晓兰看着叶风，不禁有点吃惊。这个人和以前他的对手完全不同，从没有人在他面前，这么沉着、冷静、勇敢，甚至还有求胜的欲望。
叶风看着赵晓兰，心底却泛起阵阵寒意。
赵晓兰的披风下，似有神兵万千，又似什么也没有，乃一片虚无。
他一点也看不透这个人，这个人似乎毫无破绽，实在太可怕。
四周一片沉寂，只有淙淙的流水声。
晶晶站在叶风身后，紧握着麒麟鞭，整个人已经蓄势待发。
她已决定，如果叶风的形势有稍许不利，立即出手助战！
“我跟人决斗前，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废话。”赵晓兰道。
“我跟人决斗前，向来要说很多废话。”叶风道。
“或许本来我们可以成为朋友。“赵晓兰道。
“可是现在我们两人中，必有一人要死。”叶风道。
赵晓兰不再说话，是时候了。
……
“你们谁也不必死！”
突然间，河面上有人大声喊道。
一艘小船箭似地飞速而来，船上立着两个人。一个在船头运桨如飞，一个在船尾稳稳地掌舵。
船头那个英俊挺拔，玉树临风，腰间挂着把竹鞘剑，脸上挂着阳光般的笑容，是秦坷！船尾那个高大威武，轮廓分明，铁塔般立在船上一动不动，正是好汉胡连胜！
秦坷那一声话音刚落，船舱里又钻出来一个人，面如桃花，婷婷玉立，正是赵婉秋。
她人一出现，那弥漫在留情桥头的滔天杀气，顿时无影无踪！
三人纵身跳上留情桥，赵晓兰见了姐姐，一时激动得又剧烈咳嗽起来。
“总算不辱使命！”秦坷拍着叶风的肩膀笑道。
叶风笑而不语，见了秦坷，他和晶晶都松了口气。
“是他们救了你？”赵晓兰看着赵婉秋，迷惑地问道。
“不错，胡大哥见义勇为在先，秦少侠义施援手在后。”赵婉秋笑道。
“是叶大哥专门派我去救令姐的。”秦坷对赵晓兰正色道。
赵晓兰看着叶风，不解道：“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
“说也没用，为什么要说。”叶风淡淡道。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赵晓兰端详着叶风，片刻后道：“你们等等我。”
他转过身，向岸边的华山派众人走去。
华山派众剑客，包括狄秋水在内，方才见到赵婉秋突然出现，脸色都有些发绿。
赵晓兰走到狄秋水面前，缓缓道：“拔你的剑。”
狄秋水脸色阵青阵白，紧握宝剑的手竟似有些颤抖。
他很清楚赵晓兰的剑术有多厉害，否则当初他也不会怂恿司马青峰下令绑架赵婉秋。对于能否战胜这位天下第一快剑，他一点信心也没有。
可是，他是堂堂华山派掌门，闻名天下的武林前辈。像他这样的人，如果临阵逃跑，后果比死了还要遭。
狄秋水此时才明白，滔天的权势，赫赫的声名，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叶风等人看着他们两人的表情，胜负已见分晓。
狄秋水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大喝一声，一剑刺出。
他这一剑神速而犀利，的确符合他华山派掌门的身份。
可惜他的对手是赵晓兰。
赵晓兰的披风突然一翕一张，几道寒芒悄无声息地射出，后发先至，一闪即没。
然后狄秋水便倒下。
赵晓兰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华山派众人，沉声道：“我已废了他的武功，我与剑客盟的恩怨，今后一笔勾销。
华山派众人喏喏点头，抬起狄秋水，抱头鼠窜而去。
赵晓兰回到赵婉秋身边，姐弟俩紧握双手，凝视着对方，良久。
然后他来到胡连胜和秦坷面前，郑重道：“二位，请受在下一拜！“
他深深地向二人鞠了一躬。
胡连胜连忙还礼，受到天下第一快剑如此礼遇，他着实有些激动。
赵晓兰礼毕，看着叶风道：“从今天起，各位就是我赵晓兰的朋友。大恩不言谢，今后若有什么地方用得着小弟的地方，请尽管说一声。”
话音未落，已和赵婉秋到了河中那小船之上。
“且慢！”胡连胜从怀中取出当初赵婉秋交给他的玉镯，对赵婉秋道：“这镯子，还给你。”
“胡大哥，您若不嫌弃，此镯就权留做个纪念吧，日后若有空闲，请来襄阳府上做客。我，我等你。”她深情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胡连胜脸上，直到远去。
秦坷望着赵晓兰的背影，轻叹一口气，对叶风道：“没想到险些和天下第一快剑打一架。”
叶风目光悠远，黯然道：“其实他和我，都不过是棋子而已。”
秦坷道：“你方才看清他的出手了吗？”
“他的剑法实在很独特，我只看到他的剑，却没看到他的手。”叶风沉思道：“事实上，他的剑根本没有柄。”
秦坷道：“我曾听我们族人中的一位老人说过，武林中曾有一种很神秘很可怕的武功，已失传多年，叫‘御剑术’。使剑者以真气御剑，以剑生气，出剑无声无息，快疾绝伦，而且一人可御多剑！莫非赵晓兰的剑术就是这种武功？”
晶晶奇道：“以气御剑？世间难道真有如此神奇的剑术？”
叶风看着秦坷，问道：“若你和赵晓兰对决，能赢吗？”
秦坷沉思片刻，摇头道：“赢不了，你呢？”
“若非你及时赶到，现在我恐怕已是个死人。”叶风长出一口气，“他这奇特的剑术实在太可怕，所以，永远不要与他为敌。”
“所幸他现在已是我们的朋友。”秦坷笑道。
众人都笑了。
……
金色的阳光照耀着大地，在枫林的映衬下，天地间焕发出金灿灿的光芒。
据潜伏的部下报告，在听说赵晓兰倒戈、狄秋水被废后，剑客盟各路人马顿作鸟兽散。
蝙蝠山庄一行人缓缓走在林间大道上，大家悠闲地四处眺望，似乎突然都有了欣赏秋色的心情。
叶风和晶晶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后，离其他人有相当长一段距离。
事实上，两人从离开留情桥，便一言不发，默默地并肩走在一起。
本有千言万语，却唯有沉默相伴左右。
良久，叶风终于道：“想不想听我讲个故事？”
“恩，你讲吧。”晶晶道。
“我房中有一副画，画中有一位持伞女子，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是你的妻子吧？”
“不错，她叫荷花，是个很善良、很朴实的女孩子，也不会武功。她对我也很好。”
“恩。”
“我本不属于这个江湖，其实我现在本该和我的妻子，生活在一个遥远的与世隔绝的地方。”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