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甘心于平静的生活，总想着到江湖中大展身手，一点也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幸福。现在看来，那时我真的好傻。”
叶风目光望向远方，完全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我便得到了这把刀，从此不幸便开始伴随着我。”
“这刀，给你带来了不幸？”
“是的，因为这把刀，我犯了一个很愚蠢的错误，结果害了我妻子。”叶风声音变得有些嘶哑，缓缓道：“有一天，因为这把刀，来了一群陌生人，他们很危险、很凶残，他们要暗算我。荷花为了掩护我，牺牲了自己。你知道吗，她跟着我没吃过一顿饱饭，没穿过一件好衣裳，就这么因为我死了。”
他长出一口气，接着道：“我宁愿那些杀手成功得手，也不想面对现在的结果。我欠我妻子实在太多，可却无法再还，这是最令我痛苦的事。”
晶晶沉默片刻，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不想也欠你的。”叶风看着晶晶，缓缓道：“我不值得你为我去冒今天这样的风险，如果你今天发生了意外，我同样会很痛苦。”
他顿了顿，低声道：“我们是朋友，我不想再欠任何人的东西，包括朋友的。”
晶晶看着叶风，心里又甜又苦，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晶晶看着那飘舞的黄叶，忽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欠我的，我想做什么事就做什么，谁也管不着！”
说罢看也不看叶风一眼，打马疾行而去。
二十三、重阳
“闻贵府有惊虹宝剑一把，吹发立断，锋锐无比，吾甚向往之。姑定于九月初十寅时叩门来取，望届时勿拂吾意为盼。”
叶风仔细端详着他刚刚写完的拜门贴，似乎对自己的书法很满意。
“南宫世家的人若是看到这封信，不知怎么想。”晶晶笑道。
“他们一定即恼火、又羞愤，或许还很恐惧。”叶风把信和一个蝙蝠令牌交给一名部下，道：“等南宫长万一离开，就把它们钉到南宫世家的大门上。”
剩下要做的，就是对付南宫长万了。
对付南宫长万同对付南宫逸等人不同，势必你死我活。大家都知道，叶风其实并不愿意和南宫长万正面为敌。
好在这件事情已不用他去做。
“我刚收到庄主的来信，他派来了专门对付南宫长万的人。”叶风若有所思道，“苏天河一直密切关注着咱们这边的形势，他的举动总是先人一步，他的能量实在太大。”
“却不知他派来什么厉害人物？”秦坷好奇道。
“一定很强大，很管用，庄主要对付什么人，还从没有失手过。”晶晶道：
“庄主身边藏龙卧虎，也不知有多少高手随时供他调遣，别人不说，光四叔这个人，武功其实就可怕之极！”
说曹操，曹操就到。
四叔到了，后面跟着两个人。
四叔依然是一副风尘仆仆、兢兢业业的摸样，相比之下，他身后的两个人更加吸引人的眼球。
这两人活像两具僵尸，乍一出现会让人以为大白天见了鬼。
极其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疤痕，死灰色的眼睛直直看着前方，连眨也不眨一下。
可是这两人见了秦坷，死鱼眼竟转了半圈，咧嘴笑了。
他们这一笑，脸上的疤痕也跟着扭曲起来，看上去即滑稽又可怖。
秦坷则惊讶地看着这两人，显然他们彼此都认识。
“庄主派此二人来助你。”四叔说话，一向单刀直入。
“他们两人，便能对付南宫长万？”叶风道。
“绝对能。”四叔笑了笑，“叶公子，你有所不知，庄主为了对付南宫长万，已经准备了数年之久。我们花了巨大的人力物力，研究对付南宫长万的方法。南宫长万每次和人对决，都有我们的人在暗中窥伺，因此他的剑法，我们已了如指掌，包括他的绝招：夺命七剑！然后我们针对他的剑法，专门训练了一些人，这两位就是其中最厉害的。”
“南宫长万的夺命七剑号称天下无人能挡，你们真的能破？”
“破不了。但我们根本不用对付他的夺命七剑。”四叔说完，向后面两人示意地点了点头。
那两人会意地从腰间各自抽出一件兵器。
两件看上去很奇怪的兵器，闪着异样的光芒。
四叔道：“他们两人手中拿的，一个叫噬魂蜈蚣钩，一个叫闭血鸳鸯环，乃庄主特地聘请能工巧匠打造。这两样兵器，用一种特殊的玄铁制成，对刀剑之类的铁器有一种奇异的吸力，加上独特的构造，使得用它们夺取对手的兵器简直易如反掌！庄主造出这样的兵器，培养出他们两位，就是专门用来对付南宫长万这样的剑客！”
“我明白了。”叶风道。
苏天河心机之深，眼光之远，行事之慎密，令他不寒而栗。
“叶公子，你要做的，就是引南宫长万出来，交给他们两位。”四叔道。
“恩，我已有计策。”叶风道。
“那就好。庄主天下布武，事务繁多，我还有事要办，先行告辞。叶公子，庄主将在蝙蝠山庄等候你的好消息。”四叔话刚说完，人已出门离去。
那两人收起兵器，用一种尖利的声音对叶风道：“我们等你的消息。”
说罢面无表情地走了。
叶风看着两人诡异的背影，对秦坷道：“你认识他们？”
秦坷面色凝重，点头道：“恩，他们是两兄弟，那个拿蜈蚣钩的叫蓝仇，使鸳鸯环的叫蓝恨。他们在温泉镇鼎鼎大名，蓝仇一直保持着温泉镇角斗比武的连胜纪录，他为人凶狠之极，他的对手很少在他手下走过七招，而且非死即残。蓝恨的成绩仅次于他哥哥，也是个凶残的家伙，据说他有个爱好，就是收集他杀死的人的人头，名气越大的人头他越宠爱，有个绰号叫‘骷髅王’。我去温泉镇后不久，他们两人就消失了，谁也想不到，他们竟是苏天河训练的杀手。”
叶风道：“你看他们两人，能对付南宫长万吗？”
秦坷沉思片刻，缓缓道：“我想不出江湖上，还有谁能躲过他们两个的联手夹击。”
叶风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很清楚来自温泉镇的杀手是什么角色，蓝氏兄弟的出现，意味着今后的江湖，必将有众多的成名剑客死于非命。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很疲倦。
“明天就是重阳节了，去喝一杯吧。”他缓缓举步离去。
雷电行动，看来就要结束了。
照江丹叶一林霜，
折得黄花更断肠。
商略此时须痛饮，
细腰宫畔过重阳。
……
重阳节到了。
南宫长万望着眼前冷清的院落，心中无比凄凉。
往年的今日，南宫世家早已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了。可如今，那些谄媚着笑脸的客人们，哪里去了？
一个家仆匆匆跑来，对南宫长万禀道：“二老爷，大老爷在客厅有急事找您。”
南宫长万心里有点吃惊，南宫策对他一向冷淡，从没有主动找过他。
他来到会客厅，便看到了南宫策和小武。
“长万！小武，小武他脱身回来了！”见了南宫长万，南宫策急忙上前道。
小武，是南宫适的贴身随从，前些天同南宫适一起失了踪，现在居然回来了。
南宫长万看着小武皱眉道：“你？这几天你们被困在哪里？你又如何脱身的？”
小武伏地泣道：“掌门，我等跟随适公子，在太湖龙门帮被蝙蝠山庄的人所擒。这些天来被他们囚在太湖中一个小岛上，昨日又被转运到另一个地方，押解途中，我借口大解，趁贼人不备，滚下山崖，才逃得此条命来！”
“适儿和钰儿安好？可曾见到三老爷和四老爷？”
“二位公子和三老爷、四老爷跟我们关押在一起，都受了点伤，不过没有大碍。掌门，你快去救救他们吧，我听关押我们的人说，要不了几天，蝙蝠山庄的人就要把他们全部处死了！”
“他们现在关押在何处？”
“来的路上听说，要把他们押往穹窿山迷魂谷！”小武答道。南宫长万眉头紧锁，迷魂谷中瘴气弥漫，遍布毒蛇猛兽，平日里人迹罕至，据说是一些江湖中走投无路的剧盗魔头的蛰伏之地。
“长万，事不宜迟，快去救救他们吧。”南宫策用一种他罕有的口气恳求道。
南宫长万苦笑道：“大哥，你且想想，小武虽然机灵，但蝙蝠山庄的人都是何等人物，怎么会让他如此轻易逃脱，这分明还是个陷阱！咱们现在虽然四面楚歌，但好歹家中人手还不少，而且机关重重，若蝙蝠山庄真的前来进犯，我率领弟兄们跟他们决一死战，纵使不能得胜，也能保全咱们南宫世家的声名！若再次冒失出击，坠入敌人陷阱，那我们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大哥，你相信我，我跟你一样，非常想救他们，可是……”
南宫策闻言，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南宫长万面前！
南宫长万见状大惊，连忙一个箭步，也跪在了南宫策面前。
南宫策痛泣道：“二弟，以前是我不好，我对你太刻薄，这是我的错！可孩子们是无辜的，你可知他们平时有多崇拜你，爱戴你？我求你了，救救他们吧！”
南宫长万表情复杂，喃喃道：“大哥，这么多年了，你第一次叫我‘二弟’……”
“二弟，好二弟，此去固然可能是陷阱，可除了去救他们，我们别无选择，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啊！你是天下第一勇士，你一定有办法，不是吗？你放心去好了，家里有我在，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守好这个家……”南宫策继续泣道。
南宫长万扶着南宫策，无奈地闭上了双眼。他实在不忍心看南宫策老泪纵横的样子。
他思索良久，终于一咬牙关，道：“好，大哥，我答应你！”
“好，好，好……”南宫策闻言，激动得浑身发抖。
“大哥你放心，我交待几件事，今晚就出发。”南宫长万道。
“谢谢，谢谢……”南宫策伏地不起。
南宫长万宽慰了一番南宫策，然后回到自己房中，拿出纸笔写了一封信，将写完的信小心压在烛台之下。
一对年轻男女急步迈进房中，是南宫傲和南宫若仙。
“父亲，听说你要去救叔父他们？”南宫傲道。
“不错。”
“带我一起去！”南宫傲决然道。
南宫长万看着南宫傲，欣慰地笑了。
多少年来，他对这个儿子的狂傲无知和放浪不羁一直痛心疾首，他也深深懊悔自己对儿子从小的溺爱和放任。可是自从那年华山武林大会后，他终于欣喜地发现，这个儿子还是和自己有相似之处，那就是还有勇气和尊严。
“傲儿，你剑法未成，去也帮不了为父多少忙。”他拍了拍南宫傲的肩头，道：“我要你好好呆在家里，照顾好仙儿。”
“父亲！外面危机四伏，这段时间出门杀贼的人无一能返，此去必有危险！”南宫傲急道。
“伯父，我能自己照顾自己！”南宫若仙也急道。
南宫长万微笑着轻抚着南宫若仙的头，柔声道：“孩子们，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历尽凶险无数，你们不用担心我。你们是南宫世家未来的希望，所以一定要听我的话，照顾好自己，好好活下去！”
他意味深长地最后看了看两个年轻人，出门而去。
他穿过庭院，来到藏剑阁。
他取下佩戴的惊虹宝剑，抚摸片刻，将其放回剑架上。
他深情地看着那宝剑，目光就像和一位老朋友道别。
然后他向庭院深处走去，再次来到了那间神秘的厢房。
老人一如既往地躺在床上，一双干涸的眼睛无力地看着他。
南宫长万缓步上前，伏在榻前，握住老人的手，柔声问道：“您身体怎么样了。”
“好多了。”老人笑道：“不再像以前那样动辄昏迷不醒，只是依然有些血脉郁结，气滞胸闷而已。”
“好好休息，或许不日就可完全康复。”南宫长万安慰老人道。
老人笑而无语。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病已无药可救。
“今天我来，是告诉您一个坏消息。”南宫长万一脸歉然。
“说吧。”老人淡淡道。
“赵晓兰临阵倒戈，废了狄秋水，华山以下各大门派都撤退了，我看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救援来了。”南宫长万道。
“哦，连华山派也退了？”老人依然很平静，缓缓道：“我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了。”
“或许，这都是报应吧。”南宫长万木然道。
“对，报应，是报应！”老人露出一丝痛苦，他看着南宫长万，问道：“你的剑呢？”
“放回藏剑阁了，那本就是你的剑，不是我的。”南宫长万道。
老人苦笑，问道：“你有何打算？”
“我马上要出门，去救三弟和适儿他们。”南宫长万微笑道。
“你决定了？”
“决定了。“
“此去十分凶险！”
“恩，我决心搏一把！”南宫长万郑重地点点头。
老人看着南宫长万，眼睛里充满了慈爱、怜惜和内疚。
“这些年辛苦你了，你其实不必这么做的。”老人道。
“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想当年在芒砀山，我被淮南双煞暗算，若不是您出手相救，我早就死了。”南宫长万道。
“可是你做的已足够多。”老人道。
“您别忘了，我在您面前发过誓。”南宫长万语气凝重而坚决。
“我对不起你。”老人涩然道。
“您对我恩重如山，我只恨自己没有完成您的嘱托！”南宫长万努力控制着自己，他不想在老人面前流出泪来。
老人咳嗽起来，他的病不容许他情绪太过激动。他说不出话来，只是伸出手去，轻抚南宫长万的面庞。
南宫长万紧握老人的手，良久笑道：“我走了，以后恐不能照顾您老人家了，您多保重。”
南宫长万说完，跪伏在地，向老人连拜三下，然后转身离去。
“你可知我很羡慕你？”老人看着南宫长万的背影，忽道。
“为什么？”
“因为你起码能死得像一个剑客。”老人道。
“谢谢。”
……
南宫长万来到院中，向人吩咐道：“把弟兄们召集起来。”
须臾，十多个持刀佩剑的汉子便聚集在南宫长万面前。
南宫长万端详着他们，目光中充满了暖意。
这些人都是他的嫡系，是跟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好兄弟，此时个个神情肃穆、目光决然，看来已经知道马上要出征的消息。
“人都到齐了吗？”南宫长万道。
“都齐了！就等掌门你下命令了！”一个两鬓已经斑白的中年佩剑男子大声道。
南宫长万笑了，他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道：“今天是重阳节，咱们兄弟几个应该庆祝一下，走，喝两杯去！”
众人闻言，均感意外，愕然看着南宫长万。
“愣着干什么，来人啊，摆酒！”南宫长万笑道。
听到他的吩咐，几个仆人满腹狐疑地匆匆而去。
不多时，酒桌摆好，冷拼热菜上齐，女儿红也斟满了酒碗。
众人落座，均默不作声，气氛有些沉闷。
“这些年辛苦大家了，长万其实一直过意不去，在此谢谢大家了，先干为敬！”南宫长万一抬手，一碗酒已下肚。
他谈笑风生，频频劝酒，偶尔还开几个玩笑。
几个弟兄附和地笑了几下，不过笑得很勉强。
几坛酒很快见了底，气氛终于有些活跃了。
有人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即将到来的血战前的壮行酒，不由得豪气斗升，嗓门也渐渐大了起来。
大家开始谈论起以前的往事，边回想着当年的荣光，边感慨着人生的无常，脸上也开始有了神采。
觥筹交错声中，不时传来南宫长万爽朗的大笑。
时间过得很快，酒也喝得很多，终于，南宫长万不再喝酒，也不再发笑。
众人纷纷安静下来，开始等着南宫长万接下来的话。
南宫长万看着那位两鬓斑白的部下，问道：“老胡，你跟我有多少年了？”
“有十五年了，从掌门自东瀛回来，就一直跟随左右。”老胡答道。
“十五年了，时间过得好快。”
“是啊。”
“令堂今年多大了，身体还好？”南宫长万问道。
“年逾七十，身子骨还算硬朗。”老胡低声道。
“听说你府上新添了一位公子，可喜可贺啊。”南宫长万道。
“呵呵，多谢掌门关心。”老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勉强。
南宫长万看着老胡的白发，叹道：“老胡，你老了。”
“掌门说笑了，我身体棒着呢。”老胡笑道。
“把你的剑给我。”南宫长万道。
老胡略感迷惑，摘下腰间佩剑递给南宫长万。
“我放你长假，回家去看看老母亲和儿子，喝完酒，你就走吧。”南宫长万淡淡道。
老胡闻言，脸色大变，“霍”地站起身来，急道：“掌门，这，这怎么行！”
他话音未落，南宫长万的一只大手已按在他的肩膀上，他立刻又坐了下去。
“走吧，回家去，好好尽尽孝道，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南宫长万的温和的话中，带着不容违抗的语气。
“是啊，老胡，回去吧，有我们护着掌门，你放心好了。”
“老胡，你辛苦了一辈子，也该歇歇了！”
“老胡，记着常来看看俺们弟兄！”
众人热情的规劝声中，老胡已热泪盈眶。
南宫长万看着他的这些弟兄们，心中欣慰之极。
他待众人略微安静下来，正色说道：“今晚我要去会会蝙蝠山庄的人，你们好好守在家里，不得妄动！”
此言一出，“霍”地站起来一大片人。
“掌门，这怎么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