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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往事如尘(15)


他的步伐很坚定,腰挺得很直。

可他并不知道,他刚走出门不久,荷花就从床上起来,痴痴地看着他的身影,看着他消失在竹林背后。

“大师兄啊大师兄,你今天心事重重地回来,荷花怎么会觉察不到?”

“大师兄啊大师兄,你一定又受了什么委屈,你可知荷花见了你那惆怅的样子,心里跟你一样难过?”

“大师兄啊大师兄,不管你做什么决定,要面对什么,荷花永远支持你!”

黯淡的月光下,荷花眼中的泪花一闪一闪,宛如清泉中的珍珠一样。

十九、妖刀

深山,古塔,倒掉的古塔。

谁也说不清楚,这荒僻的深山中,怎么会有个塔。

老人们常说,有塔的地方,总有妖。

塔矗立在那里,就是为了镇妖。

塔倒了,妖就会跑出来。

燕平走出竹林,向那倒掉的古塔走去。

远望去,塔下竟有点点火光,忽明忽暗,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燕平走近那火光,忽然间,四周亮起了四盏火把,然后他就看见了叼着烟斗的老刘。

“你来了。”老刘道。

“我来了。”燕平道。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燕平仰望夜空,一字一句道:“我燕平蒙梅花派陈万春抚养长大,更蒙他老人家尊尊教诲,自幼饱读诗书、通经识礼,练的是堂堂名门正派的剑术,崇拜的是自古那些顶天立地的英雄,心中时刻不敢忘记的,就是‘侠义’二字,我的生父若真是你说的那个人,那他就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师父一番苦心,担心我知道真相后心怀忌恨,实在是多虑了。”

老刘听着他这一番慷慨陈词,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点头说道:“你这么想就好。”

“那我们开始吧。”燕平道。

“先给你看一样东西。”老刘说完,从身旁拿过来一个狭长的黑色木匣,打开木匣,燕平就看到了一把刀。

青丝带密密缠绕的刀柄,看上去略有些长;刀鄂是纯铜的,而黑檀木制成的刀鞘,线条还算流畅。

老刘的神情显得十分庄严而肃穆,他拿起那把刀,递给燕平道:“你且先看看。”

燕平接过,拔刀。

宽厚的刀背,深深的血槽,锋利的刀刃,刀身在月色下闪着淡淡的光。

看起来,这实在是一把普通的刀。

“这刀如何?”老刘问道。

燕平轻轻抚摸着那刀,良久道:“普通,但不简单。”

“哦?哪里不简单?”

“这刀上,有岁月的痕迹。”燕平喃喃道。

“你果然有眼力。”老刘赞许地点了点头,“这刀问世之日,距今已有百多年了。”

“这刀究竟有何来历?”

“说来话长。”老刘抽了几口烟,“我问你,你可知当今武林,有四把叱诧风云的名剑?”

“当然知道,是紫薇、惊虹、太阿、乌丸四剑!”燕平道。

“不错,这四把宝剑,是当今铸剑奇才吴大师的先祖吴夫子于一百多年前所铸,各个削铁如泥,吹发立断,是锋利无比的无上利器,在方今武林中,这四把宝剑,其实就是地位和权力的象征,谁拥有其中之一,可以说就拥有号令武林群雄的能力!”老刘道。

“太阿、紫薇乃雌雄双剑,分别是武当、峨眉的镇山之宝,也一直都是这两大门派的掌门佩剑;惊虹剑是南宫世家的祖传宝剑,现在南宫长万手中;乌丸剑的经历就复杂多了,据说该剑通体赤黑,剑光如墨,一直流落于风尘之中,近百年来,也不知有多少武林豪杰为了争夺这乌丸剑而丧命,到如今该剑也下落不明。”

“这四把宝剑,难道跟这把刀有什么关系?”燕平问道。

“说来话长。”老刘掏出几丝烟叶,塞入烟锅,深深吸了几口。

每当提及陈年旧事的时候,他总是要先点上烟抽几口。

然后他眼望虚空,缓缓道:“大约一百四十多年前,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天降奇石于终南山麓。此石通体赤红,呼啸而至,所到处灰飞湮灭,骇人之极。落地后引发熊熊大火,连烧七日七夜。火熄后数日,当地一位姓严的铁匠进山采铁,发现了这块奇石。这位铁匠看出此石乃铸剑的绝好材料,便把它拾回家中。

巧的是,不久后吴夫子路过此地,发现了这块石头,便从铁匠手中将其买了下来,然后采惠泉之水,苦炼九九八十一天,终于炼成了四把无上利器,也就是紫薇、惊虹、太阿、乌丸四剑!

这四剑的来历,江湖中也有不少人知道,但是大家所不知道的是,那位严姓铁匠只是把那块天外奇石的一半卖给了吴夫子,他自己却用剩下的一半石头,铸成了一把刀!”

“难道就是这把刀!?”燕平奇道。

“不错!”老刘郑重道。

“可是,这刀看起来如此普通,无论如何也无法和那四把叱诧风云的宝剑联系到一起。“燕平沉吟道。

“外表普通,实则也有奇特之处。”

“哪里奇特?”

“据说,这把刀在挥舞之时,能发出奇特的哭声!”

“哭声?那这把刀,岂不是把邪恶的妖刀?”燕平诧异道。

老刘看着燕平,神情肃然道:“孩子,你一定要记住,刀并不邪恶,邪恶的是人心!”

燕平看着手中的刀,并未对老刘的话多加在意,而是抽刀挥了几下。

却没有半点声音。

老刘笑道:“不用试了,我试了很多次了,没声音。”

燕平道:“会不会是讹传?或许这就是一把普通的刀?”

老刘摇摇头道:“不会有假,因为告诉我这个秘密的人,绝不是胡说八道的人。”

“这人是谁?”

“就是你的祖师黄天放。”老刘看着惊讶的燕平,继续道:“这是一把能通人性的刀,黄天放告诉我,当这把刀和使刀的人心灵相通的时候,它就能发出那奇怪的哭声!”

“为什么只是哭声,而没有其它声音?”

“或许,这本就是把伤心的刀,所以,能让他发声的人,也一定是个伤心的人。”老刘意味深长道。

燕平闻言,重新审视了一番手中的刀,接着问道:“这把刀怎么会到了你的手中?”。

“你且听我慢慢道来。那位严姓铁匠晚年生活凄凉,多亏了他的一个好朋友照顾,为了表示感谢,他就把这把他视若生命的刀,送给了他的这位好友。”他感慨地叹了口气,“他的这位好友,就是咱们梅花剑派的开山祖师,梅挽强梅真人。”

“啊!?”燕平吃惊地张大了嘴。

“同这把刀一起送给梅真人的,还有这个。”

说完老刘又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卷发黄的羊皮卷。

老刘攥着羊皮卷,对燕平道:“这卷中所绘的,是那位铁匠自创的一套刀法。燕平我告诉你,这把刀,是咱们梅花派的镇山之宝;这卷中的刀法,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咱们梅花派历来只传掌门人的绝顶刀法!咱们梅真人后来雄霸武林,打遍天下无敌手,靠的不是寒梅十三式,也不是梅艳三绝剑,而是这套刀法!”

老刘这番话,虽然是沉声说出,却如晴天霹雳般,将燕平震在当场!

良久,他张口结舌道:“不对不对!老刘,你日前说你只是从黄祖师那里偷学了几招,为何你现在既有这刀,又有这刀谱,你你你,你究竟是何人?”

老刘目光逼视着燕平,缓缓道:“孩子,我俩相识已久,也算是忘年交,我老刘虽然只是个花草匠,却自问也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你相信我,没错的……”

“老刘,我当然相信你,可是……”

“你还想不想行侠仗义?你还想不想斩妖除魔?你还想不想挽回你父母的名声?!如果想,你就不要多问,跟我学这刀法!”老刘厉声道。

燕平瞠目结舌,良久才下了下决心,郑重道:“想,我想!”

“好,这就好,你学成之后,我自会告诉你个中原委。”老刘舒了口气,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现在咱们开始学这刀法。”他说道。

“好。”燕平道。

“不过在学刀法之前,我先问你个问题。”老刘道。

“什么问题?”

“我问你,刀法也好,剑法也罢,最关键的是什么?”

燕平沉吟片刻,道:“莫非是快?”

“错!”老刘摇头道:“是致命!”

“快也好,狠、准也罢,都是手段,最终目的,就是致命!”

燕平倒吸了一口凉气,平日里和蔼可亲的老刘,说这话时竟显得杀气毕露。

老刘继续道:“先人们创造出刀剑这等利器,不是为了砍瓜切菜,更不是为了舞起来供人欣赏,而是为了致人于死地!致自己的同类于死地!孩子,虽然听起来难以接受,但事实就是如此。”

燕平默然点头。

“我再问你,除了致命,接下来是什么最重要?”

“呃,我不知道。”

“是一刀致命!能一刀把对手杀死,就绝不能等第二刀!一定要抢在对手致你于死地前,将其致命!否则,最后死的,就是你。”

“现在,我就传你这世上最致命的刀法!”说完,老刘打开了羊皮卷。

展现在燕平面前的,是一个栩栩如生的人,一把刀。

人的身姿各式各样,但全是非常诡异突兀的那种;刀,则跟他手中那把一模一样。

整张羊皮卷,一共有七套图。

老刘道:“这套刀法,一共有七式。”

“只有七式?”

“不错,但你千万不要小看这七式。”老刘顿了顿,道:“音调不过宫、商、角、徵、羽五种,可这五音便能组成各种各样的曲乐;味道不过酸、甜、苦、辣、麻五种,可这五味调和起来,就能做出各式各样的佳肴;这七式刀法,每一式单独使出,可能都杀不了一个庸手,但若是组合起来,则能幻化出千变万化的杀招!”

燕平出神地看着那刀谱,忽道:“这二式若组合起来,倒有点像我那招蓝梅情深。”

老刘闻言,眼中流露出钦佩之色,赞道:“你果然是天才!不错,这套刀法的精要之处就在于灵活运用,不拘泥于半点形式。你看这招,撅着屁股,换了那些自命不凡的武当弟子,恐怕没人肯练它。可是,这招往往能在实战中获得奇效!”

“恩!”燕平点了点头,对各大门派弟子刻意追求华丽的行为,他一直都不以为然。

老刘接着道:“这七式刀法,每一式都突兀怪异,相悖于人的生理习性,本身就很难练;但更难的是将其融会贯通,收发自如,化腐朽为神奇!我老刘穷尽数十年时间研习此刀法,至今也不过参悟了十之三四,如果要真正精通此刀法,我看不但需要经年的苦练,更需要无数实战的磨练才行。”

“那我该如何练它?”燕平问道。

“先一式一式练熟,然后我把我这些年的心得传于你,最后,你我共同研习它!”老刘道。

燕平沉默片刻,道:

“那么,开始吧。”

“好!”

于是,燕平从刀鞘中,拔出了那把刀。

漆黑的夜色中,只见淡淡的刀光一闪。

……

二十、最后一招

花开花落,斗转星移。

不知不觉中,冬天又来了。

大地已一片银装素裹,不时有料峭的寒风吹过,世间万物都似已沉寂。

所幸,梅花开了。

只有那点点红梅,才让人感到这萧瑟肃杀的天气里,仍有生机。

夜已至,万籁俱寂。

辛苦忙碌了一天的农夫们此时早已进入梦乡,挑灯夜读追求功名的书生们此时也已哈欠连连,达官贵人们却仍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不过,还有极个别的人,在做着比较特殊的事。

比如,修炼刀法。

妙竹峰后山,古塔,三更。

燕平准时到了塔下,老刘还没来。

以往,老刘从来不会迟到,今天足足过了一袋烟的功夫,他才慢吞吞地踱了过来。

“老刘,今天咱们怎么练?”燕平问道。

老刘点着了烟锅,喷了口烟,缓缓道:“今天不练了。”

“怎么,你身体不舒服?”

“不,该练的你已都练完了,我的心得也已都传授于你。”老刘道。

“哦!”燕平眼里闪过一丝喜色。

老刘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笑道:“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你这才刚上路呢。”

燕平也笑了,道:“我明白。”

“你天赋异禀,功底也扎实,但这么快就达到这样的成就,也已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可是你千万莫以为,你现在就能跟梅祖师相提并论了。”老刘道。

“恩,当然。”

“同样的刀,同样的刀谱,不同的人练,能达到的境界完全不一样。即便是同一个人,不同的经历和环境也对刀法的研习有很大影响。只有经过反复的琢磨,无数的实践,才能真正体会这刀法的真正厉害之处!以后你要走的路,还很长。”老刘语重心长道。

“这些日子,真的太谢谢你了。”燕平感激地说道。

老刘摆了摆手,笑道:“你的酸劲又来了。”

“真想喝两杯!”燕平道。

“喝酒当然要喝,可要等今天这堂课结束才行。”老刘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他示意燕平坐下,然后沉声说道:“今天这堂课是最后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我有非常重要的东西要教给你,这也是我要教你的最后一招。”

听他这么一说,燕平立即也肃然起来。

“我问你,如果有朝一日你行走江湖,你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老刘问道。

燕平思索片刻,朗声道:“一身武艺,一腔正气!”

老刘看着燕平,摇了摇头,道:“你错了。”

“恩?”

“如果武功能解决一切问题,那么皇宫里的皇上就应该是天下第一高手!人固然应有一腔正气,但死得最快的,往往是那些刚正不阿的人。”

“那你的意思是?”

老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字一句道:“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头脑。”

“头脑?”

“不错!江湖险恶,最险恶的不是可怕的武功,而是阴险的毒计,叵测的人心!孩子,古往今来,也不知有多少自恃武功高强的大侠,最终死于卑鄙无耻的屑小之手!‘双拳难敌四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才是江湖中不变的真理!”

“所以,我忠告你,行走江湖,时刻都不要忘记,冷静清晰的头脑才是最重要的。能用谋略解决的事情,就不要用武力去解决;遇见高手,能以多打少,就不要一个人去逞能;凡事都要留有三分余地,时刻莫忘隐忍为重,切莫轻易相信人!”

“这就是我要传你的最后一招!”

燕平点了点头,道:“我记下了。”

老刘目光突然变得很柔和,他拍了拍燕平道:“孩子,你生性善良,一身正气,世上象你这样的人,其实已不多。”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你自幼在这山里长大,书生气太重,江湖经验还少,今天我说的话,你或许还不能完全理解,但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他说这话时,表情又开始复杂起来。

“恩。”

“还有一事,平儿,现在整个梅花剑派,只有你我知道有这刀和这刀法,就连霍白羽也不知道,个中原委,咱们日后再跟他说清楚,你切记,在我允许之前,这些日子你我在这里做的一切,绝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荷花,你可明白?

“恩,我明白!”燕平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了,今天到此为止,以后咱们不用再黑灯瞎火地在这里熬了,你快回去见荷花吧,呵呵。”老刘说完,转身便欲离去。

“请等一等。”燕平道。

说完他就跪了下去。

“你这是为何?”老刘讶然道。

说着连忙去扶燕平,却没扶起来。

“你我虽然没有师徒的名分,但在燕平心中,你早已是我的师长。这些日子风里来雪里去,承蒙您尊尊教诲,请受我一拜!”

说完燕平就拜了下去,连拜三下。

“你,唉……”老刘无奈的笑了。

他轻拍了拍一下燕平的肩膀,慈祥的面容上有几分欣慰。

一个像他这样身怀绝技的暮年老人,又何尝不想有一个燕平这样的徒儿?

他早已把燕平当成了自己的至亲之人。

他扶起燕平,两人肩并肩往山下走去。

凛冽的寒风中,这一老一少的身影,在月色下拖得很长。

告别了老刘,燕平紧赶慢赶地往家走。

天气虽然寒冷,但他的脚步却很轻快,他的心情也很愉快。

武功到达了另一个境界的幸福感,只有像他这样的练武之人才能体会得到。

他走过家后的那片竹林,看着沉沉的夜色,心想:“荷花此刻睡得正香呢吧?”

想到这里,他突然听到一阵琴声,竟是有人在唱歌。

歌声在这寂静的冬夜里,传得分外远。

歌声来自前方竹林外那闪着昏黄灯光的茅屋,配着迤逦的琴声,听起来有几分幽怨。透过窗扇,依稀可见一个瘦小的身影。

双鸳池沼水溶溶,

南北小桡通。

梯横画阁黄昏后,

又还是斜月帘拢。

沉恨细思,

不如桃杏,

犹解嫁东风。

……

荷花唱到这里,脸上不由得流下两行清泪。

然后她就看到一个人正站在门口,痴痴地看着自己。

这个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屋内,已不知站在那里有多久。

他的脸上,有疼爱、有自责、有痛苦。

“啊!大师兄。”荷花慌忙抹了抹脸上的泪,放下手中琴,跑过去道: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燕平看着荷花,答非所问道:

“荷花,大师兄对不住你。”

“大师兄,你这是哪里话。”

“这些日子,每天晚上,你是不是都未曾入睡?”

“我,我只是有点怕。”

燕平轻抚着荷花那瘦削的脸庞,他的心已碎。

“荷花,你嫁给我,真的是受苦了。”他颤声道。

“不,大师兄,不!”荷花突然大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