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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往事如尘(13)


“恩,今天本小姐心情好,你这些画我都要了,多给你点,一百文。”说完扔下一吊钱,叫丫环拾起画,看也不再看燕平一眼,转身离去。

燕平捡起那吊钱,在手中摩挲了许久,然后珍重地将它收入怀中。

“终于可以回去见荷花了。”他长出一口气,心道。

他起身上山,快到家时,远远看到荷花正站在院内的老梅树下,焦急地眺望着什么,心想荷花定是不知自己去向而着急了,忙上前道:“荷花,我回来了。”

荷花一见燕平,跑过来急道:“大师兄,你上哪里去了,也不打个招呼,急死我了!”

“有什么事吗?”燕平问道。

“没,没什么事,人家就是担心你嘛!”荷花有点生气。

“傻丫头,大师兄有什么可担心的,你看,这是什么?”燕平边说边从怀里拿出一吊钱来,笑道:“这下咱们有肉吃了。”

荷花一脸疑惑道:“大师兄,这钱哪里来的。”

“呵呵,大师兄做了几幅画,今天拿到市集上换来的。”燕平笑道。

荷花闻言,脸色大变,气急败坏地连连跺脚,眼泪也一下涌了出来,哭道:“哎呀!大师兄啊大师兄,荷花做梦都不敢想能得到你一幅画,你却拿去只卖这么点钱,多可惜啊,心疼死我了!”

燕平见状苦笑道:“荷花,你莫这样,其实我今天也才明白,我的画,也就值一百文钱。”

“哪里哪里,在荷花心目中,大师兄的画价值千金!”荷花急道。

燕平轻抚荷花的秀发,柔声道:“其实,在你心目中值千金的,并不是我的画。”

他这话只说了一半,但另一半已不用再说。

人在她心目中值千金,于是这个人的画在她心目中也值千金。

荷花闻言,抹了抹眼泪,幽幽道:“大师兄,那你心目中什么东西价值千金。”

燕平看着她,微笑道:“我心目中值千金的,是一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

这句话,无疑象一股涓涓暖流,流过荷花的心。

她立刻就破涕而笑了。

燕平道:“荷花,以后莫要那么辛苦了,有时间,就拿几幅大师兄的画去卖,也比做针线活划算。”

荷花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说什么荷花也不同意,荷花宁愿多辛苦点,也不愿卖画。何况,外面那些山野村夫,哪里知道大师兄的画的价值。”

燕平沉思道:“大师兄画几幅画也不费什么功夫,不过,光靠卖画确实不是长久之计,我想好了,竹林那边有一片荒地,明天我就去找老刘,跟他学学耕种之术,以后你就再也不用做针线活了。”

荷花闻言,头摇得更似拨浪鼓般,道:“大师兄,这哪里行,象你这样的精通琴棋书画的风雅之人,怎么能去干种田这样的事?”

燕平笑了,目光悠悠望向远方,道:“荷花,今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琴棋书画玩得再好,有时或许也换不来一粒米吃。我只是个孤儿,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既然能搞那些风雅的东西,为什么就不能去种田。荷花,你一向听大师兄的话,就不要固执了。”

荷花嘟着嘴,良久才低声道:“好吧。”

两人手挽着手,有说有笑地回屋去了。

第二天一早,燕平吃罢早饭便来到老刘的住处,却发现老刘早已外出忙农活去了,便呆在院里等他。

老刘也是一个人独自居住,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十分整洁,院里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各种花草盆景。燕平观赏着这些花草盆景,看着看着,竟越看越有兴趣,走到跟前仔细端详起来。

就在此时,老刘回来了。

“呦,是燕平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老刘道。

“老刘,我是有事来找你。”

“什么事?”

“我来此,想向你讨教一些耕种之术。”燕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呵呵,难道你这个风流才子,也打算种田了?”老刘笑道。

看着燕平面红耳赤的样子,老刘继续道:“你瞧瞧你,种田怎么了?所谓‘一粒米中包日月,半升锅内煮江山’,生活中自有大学问,你可不要小看种田这行当。”

“是是。”燕平忙道。

两人进屋坐下,老刘点上一袋烟,抽了一口,看着燕平说道:“是不是家中有些拮据了?”

他似乎一眼就看穿了燕平的心事。

燕平惭道:“不错。现在全靠荷花做些针线活苦度时日。”

老刘叹道:“荷花,真是个好媳妇啊!“

燕平苦笑道:“我自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对柴米油盐之事浑然不觉,连自己都养不活,反而让荷花吃了许多苦,实在惭愧!”

老刘道:“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现在早已过了耕种时节,你来找我也没用啊。”

他吐了口烟,看着燕平那失望加为难的表情,忍不住笑道:“这样吧,我这里有很多存粮,外面还种有许多果树也快要收成了,你有需要的先拿回去,等明年春分时节,我去教你如何耕种便是。”

“这,这怎么好意思……”燕平忙道。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啊你,都揭不开锅了,还这么要面子,书生酸腐气太重!”老刘笑骂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燕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喃喃道:“这几天我明白了很多事。”

“呵呵,明白就好,其实养家不容易,养一个门派更不容易,别的不说,就说咱们梅花派,每年的开销,少说也要万两银子,光筹措这笔费用就够掌门人头疼了。”

“这么多钱,又靠怎么筹措来的?”燕平问道。

“靠门下弟子的亲属供奉,子女来学艺,交一笔费用是理所当然的事。”老刘道。

燕平苦笑道:“这么说,似我这种孤儿,岂不是师父的累赘。”

“另外,常护镖路过附近的各大镖局,每年都要给咱们送些厚礼。”老刘似有深意地道。

“有这等事?”

“恩,不光咱们梅花剑派,武当少林华山这些名门大派都是如此,这其实已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

“我不明白,惩黑除恶本就是武林正道的责任,怎么还能象山贼似的收买路钱?”燕平大惑不解。

老刘看着燕平,一幅怒其不争的模样,道:“说你酸腐你果然酸腐,生在这乱世,人要生存,门派也要生存,整天高唱口号就能吃饱饭不成?想要活下去,人要靠本事,门派则要靠威望,最终都是要靠银子,你明白吗,年轻人。”

燕平诺诺点头。

老刘教训够了,“吧嗒”抽了口烟,话锋一转,问道:“这几日,可曾回你师父那边?”

“已有数月没去了?”燕平道。

“你就不想问问小青近况如何?”老刘看着燕平,试探性问道。

燕平闻言,脸色一暗,喃喃道:“她现在安好?

“小青已经和霍掌门的公子霍飞正式定了亲,不过她迟迟不肯出嫁,为此事跟你师父闹了好几次别扭。”老刘有意无意道。

燕平闻言,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痛苦之色,低声道:“这些事跟我已经没有关系,老刘,有些事我已经想通了,小青能嫁给霍师弟是她的福气,总比跟了我受罪强,我现在想的只是让荷花少吃点苦。”

老刘叹了口气,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当下两人寒暄几句,燕平道谢告辞回家,走在半路上,忽遇风起,眨眼间乌云密布,天上开始落起雨点来。

燕平见状,忙提起真气,往家里奔去。

行至荷塘边,风越来越大,沿岸柳枝随风狂舞,豆大的雨点瓢泼而来,依稀却见烟雨迷蒙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摇摇晃晃打着伞,正向燕平这边行来。忽一阵狂风吹过,那人一个趔趄,手中伞脱手而出,转眼被风吹得好远,那人连忙去追,不小心脚下一滑,竟摔了一跤。

燕平远远看到此景,心里突然一阵绞痛,那瘦小的身影,却不是荷花是谁?

他连忙飞奔过去,扶起荷花,却见她浑身泥水,一脸痛苦,不由心疼地问道:“荷花,这么大雨你跑出来做甚?”

问出这话,才发现荷花手中还拿着一把伞。

荷花浑身透湿,冻得颤声道:“我,我给你送伞,你快把伞撑开。”

燕平急道:“你这丫头,大师兄有武功在身,一点雨算什么,你又不懂武功,万一着凉生病了怎么办!”

“我就是担心你淋雨嘛。”荷花见燕平语气还挺重,不由得有些委屈,哽咽道。

燕平看着她,帮她拂去脸上的泥水,苦笑道:“你,这又是何必……”

此时,他忽觉得一股热热的液体,连同雨水一起,从他面颊流过。

“幸好有雨,不然让荷花看见,那可多难为情。”他心道。

“大师兄,那伞快被吹跑了!”荷花急道。

燕平将她揽在怀中,缓缓道:“不管它了,大师兄就是你的伞。”

两人在风雨中紧紧依偎着,向那几间竹林中的茅屋走去。

十六、品酒论江湖

不知不觉中,冬去春来,一年过去了。

田中的稻穗已近成熟,院中的桃树也已结满了果实。

燕平坐在院中石桌边,正品着荷花刚给他沏的茶。

茶叶,是他们自己种的碧螺春。

比起一年前,他黑了许多,但眼中却多了几分踏实,几分平和。

不过,那一丝怅然还在。

在老刘的帮助下,他很快便掌握了耕种之术,开出一片田地,种了几畦稻子。老刘又帮他在院里院外种了许多果树,荷花则时不时还做些针线活,偶尔去趟市集,连同燕平作的画一起换些家用。

这样一来,总算解决了温饱问题。

“大师兄,茶怎么样?”荷花过来问道。

“不错!”燕平笑了笑。”荷花,这几天老刘的七里香也该酿好了,我去他那里瞧瞧。”

“去吧!瞧你馋得那样,都流口水了。早去早回,我在院里老梅树下等你。”荷花笑道。

……

老刘正在院里摆桌子,见了燕平,没好气地道:“就知道你要来了。”

桌面正中央,一坛刚刚开封的七里香就摆在那里。

燕平会意地笑了笑,却不着急坐下,而是还像以往那样,饶有兴趣地观赏了一番摆在院中的花草盆景。

“你们这些读书人,的确虚伪,明明肚里的酒虫已叫得山响,却还在那里装腔作势!”老刘已坐在桌边,笑骂道。

燕平不好意思地笑道:“就等你发话呢。”

很快,一坛酒便见了底。很快,又有一坛开了封的酒摆上了桌面。

“老刘,最近去师父那边,可有什么消息说来听听。”燕平喝着喝着问道。

“听说司马青峰最近召集各门派掌门人,商定要搞一个神剑行动。”老刘道。

“神剑行动?”

“恩,会议决定,要召集各派精英,组建一个精干的组织,直属于剑客盟,专门用来对付蝙蝠山庄,这就是所谓的神剑行动!”老刘道。

“哦!”燕平闻言,眼中忽然流露出某种渴望。

“据说,神剑行动的负责人,将由各派长老推举出来的一位公认的绝顶高手来担当!”老刘继续道。

“那会是谁?司马青峰?”燕平问道。

“恐怕不是,说白了,这个神剑行动无非跟蝙蝠山庄的朔风堂一样,做一些刺杀窥探的事,所以不会由盟主直接参加。”老刘说话的口气,似乎有一丝不屑。

“依你看,这个人会是谁?武当七子之一?”燕平问道。

老刘拿出他的烟锅,塞上烟叶,点着吸了一口,然后道:“或许有可能,武当七子之中,名气最大的是清虚道长,授徒最多、抛头露面也最多的是青阳道长,但实际上,武功最高的却是无尘道长。可惜这个无尘脾气怪异,平日少言寡语,甚少与人交流,武当派中很少有和他亲近的,所以我看选中无尘的可能性很小。

“那么,咱们梅花派选谁参加神剑行动?”燕平有意无意地问道。

老刘看了他一眼,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事,道:“选派谁参加行动是很秘密的事情,现在恐怕只有掌门人清楚,我老刘这个花草匠当然不会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燕平问道。

老刘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郑重道:“咱们梅花剑派虽小,名气虽低,但依我看,方今武林各大门派若选出十名顶尖高手,梅花派至少能有三个!”

“哦!”燕平略感愕然,自豪之余,不由得又瞄了几眼院中那整齐摆放的盆景。

说到这里,老刘喝了一口酒,问道:“燕平啊,最近剑术可有长进?”

燕平眼里又出现了那种怅然之色,黯然道:“不瞒你说,已至瓶颈,毫无寸进。”

老刘道:“正常正常,武学之道,开始之时往往突飞猛进;造诣越高,进展越慢,是以真正的高手,往往只有毫厘之差!”

燕平长叹一声,道:“似我这般独居山林之中,连个练剑的对手都找不到,又怎么可能长进。”

老刘看着燕平,问道:“长进了,你又欲如何?”

燕平看着远山,道:“堂堂七尺男儿,当仗剑江湖,斩妖除魔,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似我这般苟活于山野之间,实在窝囊的紧!”

他明显已有了三分醉意。

老刘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到处血雨腥风,有什么值得向往的。象你现在这样,内有贤妻相佐,外有数顷薄田,堂前有花、屋后有竹,夏可观荷塘月色,冬可赏梅花朵朵,闲来可吟诗作画,舞剑弄琴,还可以跟我老刘喝上几杯,此等自在生活,多少人求之不得,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燕平道:“话虽如此,可方今江湖风雨飘摇、狼烟四起,蝙蝠山庄大有侵吞正道武林之势,我年纪尚轻,正是施展抱负之时,又怎能袖手旁观,过自己的太平日子?”

老刘沉思片刻,缓缓道:“我知道你有青云之志,可你看问题有点太简单了。”

燕平不解。

老刘接着道:“你想过没有,放眼江湖,武当少林峨眉华山,等等等等,这么多名门正派,雄踞武林数百年,怎麽会让一个小小的蝙蝠山庄这么猖狂?”

燕平沉思道:“或许是因为蝙蝠山庄的人的确厉害。”

老刘道:“厉害是不假,但再厉害也不至于如此。若各大门派齐心合力,同仇敌忾,哪有他小小的蝙蝠山庄的活路,究其根本,是方今正道武林风气不正导致!”

“何以不正?”

“就拿剑客盟来说,表面上和气一团,背地里尔虞我诈、争权夺利,为了争个盟主之位,也不知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司马青峰、狄秋水之流,照我看都是些只知道耍耍手腕的鼠辈!真正有本领的人,想点苍派左千秋这样的,反而处处受到排挤。先辈们开山立派的宗旨,现在只不过是挂在这些掌门人嘴皮上罢了,如此这般,当然让蝙蝠山庄钻了空子。我看,即使没有蝙蝠山庄,迟早也会有秃鹫山庄、毒蛇山庄跑出来大闹武林!”老刘道。

老刘这番言论,让燕平听来,端的是有些骇人听闻,他不由疑道:“象武当、华山掌门这样的人,难道不是绝顶高手吗?”。

老刘冷哼一声道:“如果被成千上万的人整日称颂为绝顶高手,兔崽子也能成为绝顶高手!司马青峰也好,狄秋水也罢,我老刘还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猛灌一口酒,继续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再看看那些各大门派的所谓前途无量的嫡传弟子们,个个自恃出身显贵,学了点祖宗传下来的武功的皮毛,就以为得了真传,得意得不成了样子,整日出入名马豪车,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连腰间配的三尺青锋,竟然也成了他们身份的象征,动辄配个金鞘、镶个宝石什么的,真正打起来,你也看到了,象南宫傲那样的,根本不堪一击。另一方面,很多情况下,普通人家的孩子,纵使天赋极高,没有几千两银子,就进不了这些名门大派的山门,你说说这样下去,武林希望何在?”

说到这里,他眼中突然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道:“反观那蝙蝠山庄则完全不同,江湖中甚至有这么一种说法,说那蝙蝠山庄是实现梦想的地方。很多曾经身经百战、九死一生,最后走投无路的人都投靠到了蝙蝠山庄。这些人中,有些是隐姓埋名的成名豪杰,有些则是虽然毫无名气但却身怀绝技、丝毫不比各大门派那些名剑客差的高手。有了这些人,也难怪蝙蝠山庄那么难对付。”

燕平闻言,喃喃道:“可是,正因为如此,才需要我辈中人挺身而出,竖起正道大旗,惩奸锄恶,还江湖一个清白!”

老刘默然片刻,抽了几口烟,缓缓道:“你只能锄一些小奸小恶而已,真正的大奸大恶,你是锄不掉的。”

燕平道:“大奸大恶,无非武功更高,心计更毒而已,只要有决心,定能将其除去!”

老刘看着燕平,他的人笼罩在烟雾里,他的眼睛显得有些飘忽。

“你错了,孩子。”他说道。

“这个江湖上,有那么一些人,他们来无影去无踪,根本无迹可寻。是他们,创立了这个江湖的游戏规则;是他们,一手导演了这个江湖上的血雨腥风、残酷厮杀。他们才是真正的大奸大恶之辈,我不知他们存在于这个世上已有几千年了,也不知他们还要存在于这个世上几千年,我只知从有所谓江湖起,他们就存在于这世上,有他们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他们,换言之,他们就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