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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谓我何求


“翠姑,今年的收成怎么样?”苏白芷很随意的唤出女人的名字,如同相识多年。

翠姑先是一愣,有些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老老实实的说:“今年的收成很好,比往年还多收两成,东家有提高了租子,只能卖一点是一点,可是还是卖不出去!”

旁边的茶炉呜呜作响,清澈的水已经沸腾,泛着白色的水花,袅袅的青烟升起,犹如轻舞飞扬的舞女,美的不真实。

苏白芷扶着袖子为翠姑冲茶,沁人心脾的香味在狭小的屋子里弥漫,细水注入杯子的声音也悦耳动听,很自然的问:“不是有商办吗?花椒卖不出去,他们都不管的吗?”

翠姑惨淡的一笑,轻轻的摸着小女孩的头,忍不住的心酸,说:“那群吃人的狼,哪里管我们的死活?前一阵子有人高价收购,都被那些没良心的人搅了,好几千公斤的花椒全搁在屋里了,这不是要人命吗?”

听着翠姑的话,苏白芷心中了然,又低声劝慰了几句,说:“那你们剩下的花椒我全都要了,这些银两只是定金,我还是那句话有多少我要多少。你也可以问问同地儿的人,有没有更多的花椒,我全都要了!”

“好。”翠姑拿着一叠银票,估计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只觉得手上沉甸甸的。

“四小姐?”先出声质疑的是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林顺祥,虽然在布庄、药铺中用花椒的地方并不少,可也用不上这么多的花椒啊,几千公斤,估计以后十年都不用再买花椒了。

苏白芷轻轻的抬起手,制止了林顺祥的疑问,微微浅笑,看着翠姑说:“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如果你想好了,直接去唯一客栈找我就好。”

“呃,好!”翠姑完全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答应了。

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完,已经是万家灯火的时候,夜空郎朗,几点星光闪耀,压得很低,似乎随时会塌下来一般。当回到客栈的时候,就看到那精明的小二迎了上来,似乎是看在那厚重的赏钱的份上,显得分外殷切,压低了嗓子,说:“哟,两位可回来了,刚才有一位公子说是来找您的,掌柜的让他在厢房里候着呢,小姐要不要去见见?”

“谁?”苏白芷有些好奇的顺着小二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二楼的一个雅间,门口处放着两盆青翠的盆栽,古曲嶙峋,贵不可言,心中甚是惊奇,有什么人是自己认识的,还能这么快找到自己住在这里?

小二并没有发现苏白芷的疑惑,继续说:“那位公子只说是小姐的旧识,别的就没说了!”

“好,我知道了!”苏白芷将披风递给林顺祥,脸颊因为吹风而微红,双瞳翦水,淡淡的说:“林叔,你先回房歇着吧,我且去看看。”

“好嘞,您这边请嘞!”小二独特的唱腔立即响了起来,一甩白色的毛巾搭在肩上,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殷切的在前面带路,走到雅间门前,说:“就是这里了,这位公子都在这里候了大半天儿了!”

苏白芷看着虚掩的门,不动声色,轻轻一推,门便开了,迎面一阵冷风,让苏白芷忍不住摸了摸微凉的手腕,淡淡的说:“嗯,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事我在喊你!”说着便走了进去,却见窗户大敞着,一个身着紫袍的男子坐在靠窗的位置静静的看着窗外的灯光,风轻轻的吹动着他的头发,侧面看去,眉形刀刻,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嘴唇略薄,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指节分明的手轻敲着桌面,似乎很沉迷那种节凑分明的声响。

“四小姐请坐!”男子听到响声,转过身来,温和的一笑,嘴角向左边扬起,便多了几分霸气,起身关上窗户,看着苏白芷眼中无形的戒备,略带自嘲的说:“看来四小姐并不是很欢迎在下啊!”

苏白芷心中一颤,自认为自己伪装的还不错,竟然被人一眼看穿,反而轻松的一笑,在男子对面的位置上坐下,轻轻的摸着手指关节,说:“好像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那里来的旧识一说?”

男子微微耸肩,轻轻的笑着,给茶炉换了水,重新煮,有几分委屈的说:“如果不是这么说,四小姐能见我吗?”

呃。苏白芷有种恶寒,一个相貌俊朗的大男人做出这种委屈的神情,实在是大煞风景。

男子似乎看出了苏白芷心中的想法,抿嘴一笑,说:“在下菏泽,四小姐不要误会,在下并无恶意,这次前来不过是想感谢四小姐而已,所以四小姐并不用对在下持有这么强的戒备心!”

闻言,苏白芷又看了看菏泽温和的笑意,尽量无视那种迫人的压力,说:“感谢什么?”

沸水翻滚,泛着白色的花朵,咕噜咕噜的作响,腾腾的热气冒着,如同飘舞的白纱,这一幕很熟悉。菏泽扶着袖子,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为苏白芷添上茶,细小的水流注入杯中,素淡的茶香迎面而来,意有所指的说:“四小姐果然是大手笔,能在一天之内将一个山贼窝变成一个小村镇,只怕是花了不少钱吧!几千公斤的花椒,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只是在下实在费解,四小姐究竟想干什么?”

苏白芷看着面前上下沉浮的茶叶,并没有喝,而是看着茶水慢慢的平静下来,里面的倒影有些模糊,似笑非笑的说:“荷公子果然是灵通,不过是半个时辰,竟然全都打听清楚了,那荷公子还有必要询问我有何用意吗?”

菏泽很享受的抿了口茶,说:“可是,在下就是想听四小姐亲自说出来!”

见状,苏白芷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如实说:“要知道,将山贼窝变成一个小村镇所花的钱也不是我一个人出的,全是拜齐小姐所赐,我还算是赚了不少,而且往后的利润可是翻倍的增长。至于那些花椒,无非是投机倒把而已,这也是商人所用的普通手段,算不上什么惊奇!”

“投机倒把啊!”菏泽很玩味的把玩着手中的釉瓷茶杯,在烛光下发出青色的光芒,说:“今年花椒的收成可是历年来最好的,难道四小姐就能肯定明年的收成就一定会差?”

苏白芷轻轻的碰了一下茶杯,平静的茶水便剧烈的震动一下,水纹四散开,将苏白芷的倒影打碎成千百块,说:“不敢保证,但是我可以预言,明年的大头我是吃定了!”

“好!”菏泽很欣赏苏白芷这种气魄,轻轻的拍着手,说:“既然四小姐想要这么做,在下自然会助四小姐一臂之力,权当是报答四小姐对豫欣的救命之恩了!”说着便将一块血玉推到苏白芷的面前,上面还雕刻着一个“泽”字,其实菏泽并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来,这次出行的主要目的就是扩张自己的势力,最先钟意的地方就是那个山贼窝,如果能收归旗下,日后自然是一大助力,不想被人先行下手,于是菏泽便想把苏白芷也一同收归旗下。

“什么意思?”苏白芷不呆不傻,也察觉到了菏泽非同一般的的身份和用意,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菏泽看着苏白芷似蹙非蹙的眉头,轻轻的笑着,却带着一分淡淡的忧伤,语气也略显沉重,说:“豫欣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没了她,也就没了我。这块玉是我身份的象征,见玉便如同我亲临,绝对能帮到你的。”

苏白芷心中咯噔一下,讪笑着说:“不必了,光是从齐大人那里弄来的银子也足够扯平了,这份大礼我可不敢收!”

菏泽似乎也失了耐性,优雅的起身,推开椅子,语气不容置喙,说:“我可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所以有得必有失,这只是对四小姐的一份考验,所以四小姐不用觉得受之有愧!另外,不要告诉豫欣我来过,是该给她一个教训的时候了!”说完,便向门外走去,丝毫不给苏白芷说话的机会。

“不知所谓!”苏白芷有些恼火的端起茶杯,刚送到嘴边,又想起菏泽温和而又深藏不露的笑颜,转手倒在了地上,拿起桌面上的血玉,想了想还是收了下来,就让齐豫欣给他带回去算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接着便是小二疑惑的声音:“小姐,您还在里面吗?要不要我进来整理一下?”

这时苏白芷才发觉菏泽已经走了很久了,桌面上的茶都已经没有了热气儿,说:“哦,你进来吧!”

小二进屋看到苏白芷很平静的坐在那里看着茶炉发呆,这才松了口气,说:“小姐,天晚了,您回去休息吧!”

“哦,刚刚那位公子是一个人走的吗?”苏白芷状似无意的问。

小二边整理着桌子边说:“不是,那位公子走的时候,我刚好送客人出门,看到他和尹大人一起离开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保镖一样的人!”语气中满是惊羡。

“嗯,谢了,我先回去了!”苏白芷轻轻的点了点头,回到住房门前,动作很轻的推开门,走了进去,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摸着黑走到桌旁,轻轻的倒了杯水,刚端起来,就听到齐豫欣霸道的声音,说:“给我也端一杯过来!”

“你还没睡啊!”苏白芷也懒得跟她计较,点上灯,将水递到齐豫欣跟前,说:“这都这么晚了,你怎么倒不睡了?”

齐豫欣似乎是真的渴了,一口气将水喝完,又重新钻回被窝里,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的说:“我听到隔壁的人早都回来了,你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我都等你好久了!”

“嗯?”苏白芷又将茶杯放回桌子上,重新倒了一杯,暖手,不甚在意的说:“在外面跟别人多说了一会儿话!”

齐豫欣翻个身,留个后背,空出大半张床给苏白芷,哈欠连天的说:“赶紧睡吧,我都困了!”

苏白芷先是一愣,继而笑了,调笑着说:“你不是很讨厌我吗?怎么又想着给我留床了?”

齐豫欣闷在被子里,嘴硬的说:“那是本小姐看你可怜,把你凉着了,谁管我吃饭,谁带我回冀州?”

“呵呵!”苏白芷知道她不过是死鸭子嘴硬,也就不再说什么了,简单的梳洗一下,灭了灯,躺在床上。心想:感情齐豫欣和豆儿也是一样的性子,不过是嘴上坏点,倒也算是一个好人。想着,不禁有笑出了声。

齐豫欣有些恼羞成怒的说:“不许笑,没有本小姐的同意,谁准许你笑的!”

“好好,我不笑了,睡吧!我们后天就可以回冀州了!”苏白芷照顾人的性子又被激发起来,温柔的为齐豫欣压了压被角,明显可以感觉到齐豫欣脸上的热气扑在自己的手上,又令苏白芷感到好笑不已。

翌日,天还没亮,苏白芷就已经醒了,无可奈何的躺在床上,看着死劲儿扒在自己身上的齐豫欣,默默的等着她醒,这一夜都没睡好。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林顺祥气息不稳的说:“四小姐,四小姐,醒了吗?德州商办的来人了,正嚷着让您出去呐。”

“知道了。”苏白芷懒洋洋的说,这是自己早已经预料到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他们来的这么早,无奈的推了推扒在自己身上的齐豫欣,说:“豫欣,起床了,醒醒。”没想到齐豫欣扒的更紧了,圆圆的脑袋在苏白芷的脖子上蹭来蹭去的,红润的嘴唇嘟起来,可爱十足。

苏白芷怕痒,连忙按住齐豫欣的脑袋,满脸通红,左手捏着齐豫欣的鼻子,终于把她弄醒了,连忙起身穿衣,还粗喘着气儿,说:“赶紧起来了。”

恰在此时,门外又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比第一次更加夸张,被吵醒的齐豫欣怒气十足,抄起旁边的枕头便砸在了门框上,怒吼一声:“做什么?”

林顺祥受这猛然一吓,被自己的唾液呛着了,没听出来这是齐豫欣的声音,一边咳一边说:“德州商办的那些人抓了翠姑,正在下面叫嚷呢!”

于是齐豫欣怒气冲冲的穿好衣服,冲下楼去,看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女人被绑着坐在地上,嘴角、脸上都是淤青,松散的头发遮住了眼眸,看上去楚楚可怜,而旁边坐着一大帮男人,长相丑陋、气质下流,与身上的锦衣绸罗甚是不和,为首的是一位月牙白锦袍的中年男子,眼睛浑浊泛黄,幽黑的山羊胡子,手中还捏着两颗大核桃转来转去。

“哎,这是怎么了?你们这群人算什么东西,竟然到这儿来捣乱?不想活了!”气势汹汹的齐豫欣虽然刁蛮、刚烈,却最见不得的就是仗势欺人,连忙上前扶起地上的翠姑,恶狠狠的瞪着为首的人。

紧跟而来的苏白芷有些头疼的使了个颜色给秦明,秦明立即拦住冲动的齐豫欣,说:“豫欣,你好歹也要给你爹和你哥留点面子,在这里大吵大闹的也不好!”

“鬼的!”齐豫欣很不客气的推开秦明,一边给啐翠姑松绑,一边恶狠狠的说:“如果我坐视不管那才给我爹、我哥丢脸呐。”

苏白芷则站在楼梯口的地方,俯视着楼下的一切,神色傲然,一身浅蓝色的流苏长裙,腰间挂着一块鲜红鲜红的血玉,这是苏白芷故意露出来的,乌黑的发丝只用一根竹簪挽住,几缕发丝垂在而后,明明很纤弱的身躯却气势压人,静静的看着楼下的闹剧,半晌才说:“几位大清早的过来,有何贵干?”声音清脆,却落地有声。

山羊胡男子上下的打量了一番苏白芷,浑浊的眼中冒出精光,摸了摸胡子,舔着嘴唇,故作贵气的说:“在下是德州商办的首席马尚,我听说苏小姐在我们这里收购了大量的花椒,所以特来讨个说法的!”

看着马尚脸上下流的笑意,林顺祥不动声色的站在苏白芷的前面,说:“您这是何意?我们只是想买花椒,但还没有正是成交呢,马先生想怎么样?”

马尚尚未说话,就见马上身后的一个蓝衣男子指着林顺祥的鼻子,三角眼,大暴牙,大声的说:“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老下人,也配和我们主子说话,让你家主子出来!”

“怎么说话的?”马尚嘴上责怪着此人,却是笑盈盈的看着林顺祥站着的位置,那目光似乎透过去,看着苏白芷。

“啪!”齐豫欣抄起旁边桌子上的茶壶,狠狠地丢在那名蓝衣男子的脸上,冷冷的说:“你又算是什么东西?你主子都还没说话,那里有你说话的份儿?”齐豫欣本来就是富贵家庭出来的人,身上那份高贵的气质是无法掩饰的,令马尚的脸色变了又变。

“豫欣!不得无礼!”苏白芷站了出来,也不咸不淡的责怪了一句,面上却没有半分责怪,轻轻走下来,静静看着马尚,说:“马先生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

马尚看着苏白芷的模样,顿时喜笑颜开,说:“无妨,也是他们不懂事,才会乱骂人,回去了我自己会惩罚他们的!”

苏白芷很是厌恶马尚的眼神,低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厌恶,淡淡的说:“不必了,我只想问一下马先生准备什么时候放人啊?”

马尚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干咳了一声,装模作样的说:“苏小姐,关于这件事,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所以还请苏小姐在这里多留几天!”

苏白芷慢条斯理的抚弄着袖口的碎花,淡淡的说:“如果我说不呢?”

马尚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僵硬的咧了咧嘴角,说:“那也简单,苏小姐买的那些花椒都要扣留下来,而且按照规矩,苏小姐还要赔偿两倍的价钱。”一副令人作呕的嘴脸,明显是在讹诈,就算是苏白芷真的赔了,那他们必然还有其他的名目收钱。

齐豫欣根本不等苏白芷说话,气冲冲的说:“你们德州商会算是哪一门子的人?买你们的花椒算是给你们面子,少在这里拿着鸡毛当令箭!有什么权利私自抓人,你们竟然敢私设公堂?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就在这里跟我们拿乔?”

马尚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恶狠狠的说:“你可知道我是谁?告诉你,就算是太守大人来了,也要对我礼让三分,你一个臭丫头竟然敢跟我大喊大叫?”说完,便以为齐豫冉怕了,神色高傲的转着手中的核桃,用鼻腔哼声儿。

齐豫欣愕然,回过头,对身边的欧阳钊,说:“他为什么不知道他自己是谁啊?”令众人忍笑。

苏白芷也没忍住,浅笑着拉过齐豫欣,示意她不要着急,将那块鲜红的血玉送到马尚的面前,一字一顿的说:“我倒是要看看,这次太守大人还能不能保得住你。”

温和的阳光透过轻薄的纱窗洒下,折射在苏白芷手中的血玉上,耀红的光芒威严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