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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靡不有初


历年的商会之后便是推不掉的酒宴。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屋内众人的寒喧声、赞叹声、碰杯声、划拳声不绝于耳,浓烈的酒香在院子中弥漫,夜空中的群星不堪其扰,纷纷躲进云层中,只有光洁的银盘毫不介意的挥洒着银白色的光芒,轻如薄纱,在手中流转。

苏白芷甚是无聊的坐在长廊上,将屋内的喧闹抛在身后,沐浴着光洁的月光,一双眸子黑白分明,专注认真的模样显露出几分孩子气,嘴角轻扬,微厚的红唇勾勒出优美的弧度,一双纤纤细手随意的摆出各种形状,在墙壁上留下有趣的影子。

“原来四小姐在这里啊!”齐豫冉已经有些醉意,脚步不是很稳,端着酒杯在苏白芷的身边坐下,随着动作,酒杯中大部分的酒都洒在了地上,很快便渗了下去,眼神朦胧的说:“我好想明白白蔹的心思了,换成是我,我也会情不自禁的。”

“嗯?”苏白芷疑惑,手中的动作也跟着停下来,墙上不断蠕动的雏鹰也化作指节分明的玉手,静静的放在膝盖上,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大哥的下落?”

“呵呵!”齐豫冉的喉间发出沉闷的笑声,一口将酒杯中剩下的酒吞下,辛辣的味道在胸膛中燃烧,答非所问的说:“如果你找不到一个人,那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他不想让你们找到,所以你们就找不到,就算是找了那也都是白费力气……”说完起身,走到屋内看着众人醉意浓浓的模样,唯我独尊的说:“时间不早了,那就散了吧,我也累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众人也都醉意阑珊,即便是醇香的美酒也都变得酸臭起来,令人作呕,再见齐豫冉脚步不稳的模样,纷纷起身告辞,也有不少人与齐豫冉套着近乎,脸上洋洋得意的神情昭昭若显。齐豫冉则温和的笑着,并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只是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当苏白芷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众人已经散了,桌面上杯盘狼藉,酸臭的酒味还未消散,原本想询问齐豫冉话中的意思,却见他迟迟脱不开身,也只能作罢。向来不喜与陌生人打交道的苏白芷,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互相寒暄着,只是孤寞的走出酒楼,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得蜂腰纤背,给人一种漠然的感觉。

候在酒楼外的陆言将披风披在苏白芷的身上,恭敬的说:“四小姐,林掌柜醉了,让小的送您回去吧!”

被冷风一吹明显一抖的苏白芷紧紧的拉住了披风,暗暗的寻找陆眠之的影子,说:“那你家公子怎么办?”

陆言依旧低着头,不卑不亢的说:“公子并没有喝醉。”

“好!”冷风吹在脖子里有些冷,苏白芷缩了缩脖子,说:“那走吧!”

陆言也不多说什么,很尽责的在前面带路,酒楼外面的灯笼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细,似乎随时都会断掉一般,纤细的可怜。

“陆言,你对豆儿是什么看法?”苏白芷想了很久,还是问出了口,虽然陆眠之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但是陆家其他人又是什么样的态度呢?这才是苏白芷最关心的事,虽然陆眠之给了保证,但终究不能让苏白芷放心。

陆言自然明白苏白芷的意思,在阴暗的地方抿了抿嘴唇,坚定的说说:“公子认定的人自然是小的主子,小的不敢多说什么!只要守好本分就好!”

一席话,令两人之间的气氛凝固了。只听见有规律的脚步声和风吹过的声音。

“谢谢你!”苏白芷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脚步轻快的走到了陆言的前面,随风吹动的秀发轻轻飘动着。虽然陆言并没有直接说什么,但是苏白芷心中明白陆言并不会因为歧视豆儿的身份而心口不一,既然陆眠之是真心相待与豆儿,那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风吹动树叶簌簌作响的声音在夜晚更加明显。

方才走的过快,出了一身的汗,将里面的衣衫都打湿了。苏白芷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只希望赶紧回府舒舒服服的洗个热水澡。

“四小姐!”突然从阴暗的角落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令苏白芷和陆言大吃一惊,陆言下意识的挡在苏白芷的身前,张开双臂,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借着皎洁的月光,苏白芷这才看到从阴暗的角落走出来的人,身上沾满了露水,显得潮乎乎的,面如菜色,眼珠浑浊,没有一丝光彩,不过是一夜的功夫,竟然显得这般苍老。

在看清楚来人的时候,苏白芷柔和的面容突然变得冷硬起来,浅蓝色的衣服在月光下散发着深远的光芒,如同孔雀展开的尾屏,冷傲的让人睁不开眼。

“四小姐。”刘庆峰很是艰涩的开口,声音沙哑,看似在这里等候已久了,低声的干咳了两声,说:“四小姐,我想跟你好好谈一谈!可以吗?”刘庆峰说的很诚恳,没有原来的盛气凌人,也没有任何的敌意,只有迟暮的哀婉。

“好!”苏白芷静静的看着刘庆峰的眼睛,想也未想的答应了,并向刘庆峰的位置走过去,身上那种盛气凌人的气势却有增无减,如皎月般清冷,柔软的发丝在夜风中轻轻飘动,遮住了苏白芷的脸庞,令人看不清苏白芷此时脸上的表情。地面上几片绿色的树叶打着旋儿飘过。

“呵呵!”刘庆峰低声的笑了两声,声音也逐渐恢复正常,却流露出无法掩饰的苍老,半是赞赏,半是嘲弄的说:“四小姐,您就是这样,一直高傲的看着所有的一切,永远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苏白芷略微的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的皱着眉头,清冷的目光中掺杂着一丝怨念,语气也变得严厉了些,说:“您究竟想说什么?”

“四小姐,你听我把话说完!”刘庆峰并没有回答苏白芷的话,而是迷离的看着苏府的匾额,痴痴的说:“我从十三岁就跟着老太爷一起打理商铺的生意了,到现在,已经整整五十年了,老太爷相信我,才赋予我这么大的权利,以至于我忘了自己的本分,权力这个东西就像是五石散,一旦尝试了,就无法忘记其中美妙的感觉,正是如此,才让我迷失了原来的自己,借着权利之便谋求利益,所以才会在您统一权力的时候离开苏家,其实我不想的,这里就像我的家一样,但是我在嫉妒,我在害怕,嫉妒您一个外人,却能毫不费力的站在最顶端,害怕我做过的那些事情昭显,还企望着能在商会上一鸣惊人,借此分食宝林,这一次我输的心服口服!”

说到此,刘庆峰收回痴迷的目光,浑浊的眼中放出一丝光彩,满是希冀,静静的看着苏白芷的眼睛,说:“四小姐,你真的很厉害。看起来是一个无害的小丫头,但是手段真是高明,让我输的心服口服!今天我想了很多,我的确是老了,不适合在这里跟你们这些年轻人斗了,明日一早,我便会回乡,四小姐,你多保重吧!我想宝林在你手上会走的更远!”

“不会的。”苏白芷回答的很干脆,齿若贝编,却毫不犹豫的说着冷酷的话:“我从未自诩是苏家人,如若可能,我也不想冠以苏姓。我之所以选择站出来,不是想向苏家证明什么,而是要借着这次的事件离开苏家,所以,苏家以后的生死存亡与我何干。”

话语虽轻,最后几个字却如重雷一般炸响,在风中不断的回响,逐渐消散。

看着近乎于绝情的苏白芷,刘庆峰眼中露出惊诧的神色,手指轻颤,轻轻的蠕动着双唇,却说不出任何话语,不是因为苏白芷对苏家的态度,而是因为似曾相识的神情。

倨傲的苏白芷看着惊诧的刘庆峰,忽而冷漠的一笑,凤眼流盼,碧眼盈波,带着几分厌恶、几分畅快,邪魅的气质在风中流转,冷冷的说:“想起来了吗?你自己做过的亏心事还少吗?刘大善人!”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

“这怎么可能?”刘庆峰失声惊呼,浑浊的眼睛中满含惊恐。

“怕了?”苏白芷嘲弄的一挑眉峰,素日里淡雅、平和的模样尽是,完全是一个陌生人,带着愤怒和怨恨,清冷的眸子如同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子,寒意逼人,说:“我真想知道这么多年每晚你是怎么入睡的?当年你收养了那么多的孩子,都到哪里去了?原来所谓的刘大善人也不过是个人牙子,你的心里就不会有愧吗?”

说到此,苏白芷的声调忍不住拔高了几分,说:“你为了讨好苏老夫人,提出借腹生子,献上我的母亲,甚至还不惜杀人灭口,掩盖你犯罪的事实,好歹她也喊了那么多年的爹,你也真下得了手?”

蔓延的水雾在眼中凝结,几欲流下。苏白芷快速的眨了眨眼睛,水雾便消了下去,纤长的睫毛上却沾着琐碎的水珠,在月光下闪着凄美的色彩。

刘庆峰嗫嚅着嘴唇,反驳不了苏白芷的话,深切的愧疚也汇聚成一句话:“对不起。”当初刘庆峰收养了很多没家的孩子,是有名的大善人,实际上是在拐卖小孩,其中一对兄妹乖巧伶俐,深的他的欢心,故而养大,而后得知苏老夫人欲让酸秀才借腹生子,故而献出小妹,便是苏白芷的亲生母亲,只是未料,生下孩子的小妹竟然带着孩子逃跑了,刘庆峰担心小妹将自己拐卖小孩的事情说出去,便动了杀心。

“你可以报仇了。”刘庆峰猛然跪下,原本宽厚的肩膀突然变得纤瘦起来,白发丛生,佝偻的脊背背载着沉重的罪孽,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当一切都说开的时候,刘庆峰突然觉得轻松了。

恢复常态的苏白芷下意识的抚摸着自己的手指,看着脚下匍匐的刘庆峰,突然觉得心酸,清冷的目光稍稍软化,酸涩的感觉在喉间蔓延,纤长的脖子轻轻的颤抖着,似乎在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情感。

月光承受不住倦怠,躲进云层中休憩,深蓝色的夜幕高高的悬挂,遮掩着一切的龌龊。

“算了,你走吧。”生性善良的苏白芷无奈的吐出这几个字,纤纤细手紧紧的握着衣袖,关节泛白,有些脱力的说:“对你最好的惩罚就是让你生活在自责中,你剩下的岁月就在忏悔中渡过吧。”

说完,便转身离去,却听到刘庆峰近乎于哽咽的声音,说:“那玉青的哥哥呢?你知道他的下落吗?”

苏白芷停下脚步,半回身的看着刘庆峰,眼神中满是怜悯与悲哀,嘴角上扬,却是一抹嘲弄的笑意,冷冷的说:“他一直在你的身边,看着你落败的下场。”

刚走出巷子,便看到尽责守在巷子口的陆言,忠厚的面容没有一丝波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微微弯腰,说:“四小姐,夜深了,让小的送您回府吧。”

“好。”苏白芷并不在乎陆言听到了什么,静静的跟在陆言的身后,没有月光的倾洒,只能看到前方宽厚的背景,忠诚宽厚。对于今天的事情即使让别人知道也无所谓,但是苏白芷知道,陆言是个识时务的人,自然会保守秘密。

临到门前,苏白芷心中过意不去,劝慰的说:“已经很晚了,要不你现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陆言向后退了一步,才低着头,说:“多谢四小姐的好意了,公子身边也离不得人!”

“路上小心,多谢了!”见状,苏白芷并未多做挽留,直到看不见陆言的身影,才关上门,准备回房,却被角落里的黑影吓了一跳。

“近来天气变化快,要多注意身体,出门在外也该带个人在身边。”方伯慢慢的从角落里走出来,鬓角处几分斑白,明明还很年轻,却已经苍老的不行了,眼中带着几分担忧和关心,再看到苏白芷身上披着的衣服时,伸出去的手又转了个弯回来了,衣角轻轻的晃悠着。

苏白芷暗暗的呼了口气,高傲的伪装也卸了下来,几分委屈,几分放松的说:“舅舅,我还是做不到,他明明是个坏人,明明是他害死了母亲,可是我还是做不到。”

方伯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丝愤怒,却在看到乖巧的苏白芷时,变得柔和起来,轻轻的拍了拍苏白芷的肩膀,劝慰的说:“没关系,就让他活在愧疚里吧,天也晚了,早点休息。”

“嗯。”今晚苏白芷第一次露出舒心的笑容,灵动的眸子灿若星辰,较星光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