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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落花有情


自从那场闹剧之后,方连夜索性也不回苏府了,就在医馆后面的院子里住下,白日帮着舒洛整理药方,晚上就在院子里张灯下棋,日子清闲的紧。

平日就已经很热闹的医馆更是人来如织,除了真心看病的,都是前来看热闹的,想一睹方连夜的芳容,然而都抱憾而归。

前些天,方连夜不堪炎热,有点中暑的迹象,于是舒洛便不允许方连夜插手医馆的事情,踏踏实实的在院子里养着,闲的发慌。

这天,方连夜懒散的躺在摇椅上,草草的翻着手中的书,说:“红袭,别发愣了,水都漫出来了!”背后是一片绿油油的爬山虎,很是凉爽。

“哦!”红袭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把茶壶放下,慌里慌张拿过旁边的抹布擦水,又不小心打翻了茶壶旁边的果盘,翠绿的葡萄掉的满地都是,沾满了灰尘。

“怎么这么心不在焉的?”方连夜索性放下书,托着腮静静的看着红袭,一双大大的眼睛眨啊眨的,纤长的睫毛也跟着扇动,似乎能带动微小的风流。

红袭手忙脚乱的收拾好桌面,不安的说:“少夫人,大少爷就回来了,您还不打算回去吗?”

“今天天气真不错啊!”方连夜顾左右而言他,当作没听到红袭的话,懒懒的翻着手中的书,说:“天高云淡的,也不是很热,最是惬意的时候,适合钓鱼、游湖,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红袭有些羞恼的说:“少夫人,这都是什么时候了,您还开玩笑。”虽然方连夜不提,红袭还是知道的,方连夜为了自己的事情而跟苏白蔹闹别扭,对此,红袭大葱心底里尊敬方连夜,故而三天两头的到医馆这边看看,顺便帮忙。

“什么时候了?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呢?”方连夜脚尖着地,让摇椅慢慢的停下来,伸手拿过一颗杏子,咬了一口,皱紧了眉头:“好酸!”

红袭连忙把手边的茶递送到方连夜的嘴边,说:“大少爷可要回来了。”

方连夜本想把剩下的杏子丢掉,听到红袭的话,又咬了一口,皱了皱眉头,慢悠悠的说:“那就回吧。”

闻言,红袭喜形于色,连声应着说:“好嘞,少夫人,我这就去准备。”

送走最后一个病人的舒洛刚刚回到院子里就听到红袭的声音,微微皱了皱眉头,说:“准备?准备什么?”

“当然是回府啦。”红袭得意洋洋的说。

方连夜看着舒洛微皱的眉头,连忙丢了一个杏子给他,笑着说:“那是红袭说的,我可没说。尝尝看……”

“少夫人,您怎么骗人呐?”红袭有些气恼的跺跺脚。

舒洛很爱干净的,刚看完病人,还没来得及洗手,拿着青黄色的杏子,实在是下不了口,但是看着方连夜月牙形的眼睛,艰难的咬了一口,就感觉吃下去的是虫子,连忙吐了出来,冲进屋里沐浴、更衣、洗牙、洗手,从里到外洗了个彻底,让方连夜无奈的直摇头。

红袭嘟着嘴,气呼呼的戳着小猫肥嘟嘟的肚子,说:“少夫人,您究竟怎么样才肯回去呢?”小猫声声惨叫,终于逃离了红袭的魔爪,惨兮兮的整理着凌乱的毛发,粉嫩的小舌头一点一点的舔着爪子上的小肉垫儿,可爱死了。

方连夜捏了捏小猫爪子上的小肉垫儿,脸上的笑意渐敛,幽黑的眸子如同一个深深的泥淖,不知不觉间便已经沉溺,带着几分嘲弄的说:“红袭,说实话,你认为我还有回去的必要吗?你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你会不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的境地?如果不是罗贵妃以舅舅的安危相胁,我又何苦回到苏家。一开始,还抱有一丝幻想,可是结果呢?苏家再大,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你明白吗?”说完,便将小猫重新放回红袭的怀里,转身回屋了,小猫似乎察觉到了方连夜那种心成死灰的黯然,也不做挣扎,静静的卧在红袭的怀中。、

红袭的目光一直跟随在方连夜的身后,直到房门紧闭,才移转开,有些苦笑的看着怀里的猫,伸出食指戳了戳小猫柔软的耳朵,说:“你说大少爷是不是个大笨蛋,宁要星星也不要月亮?”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个大笨蛋。”苏白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红袭的背后,神色冷漠,而袖子中的手却我的紧紧的,指甲在手掌中留下一道道弯弯的月牙形,然后漠然转身,那一瞬,身形寂寞。

与其说方连夜那番话是说给红袭听的,倒不如是说给苏白蔹听的,一开始感受到苏白蔹的温柔,还真以为自己在他心中有一席之地,听到那句话心中除了紧张,还有一丝丝的期待,从太阳刚刚落下西山便开始等待,一直到月明星稀,蜡烛燃尽,都没有等到他的身影。心中还在为他找借口,原来他已经带着心爱的表妹游山玩水去了,什么诺言,什么浓情蜜语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信不得。

苏白蔹虎着脸回到苏府,便把自己关在东苑,坐在方连夜常坐着的书桌后面,抚摸着梨花木的书桌、雕刻着梅花的砚台、林林落落的笔架、沾染着笔墨的字帖,一点一点感受她残留下来的余温。

那天收到齐豫冉的信,信中说:罗家在朝中开始韬光养晦,苏罗两家的联姻动机不纯,要随时提防。

静下心一想,便察觉自己沉迷的太快了,或许这就是她们的圈套,才慌慌张张的带着岫芸离开,躲在雾霭山庄中,然而这短暂的离开,却更加思念她的存在,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深深的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刚一回府,边听绿茗说起这段时间的事情,心中惶恐,生怕连夜真的弃自己而去,却听到了那句话“如果不是罗贵妃以舅舅的安危相胁,我又何苦回到苏家。”原来,她嫁我不过是被逼无奈而已。

这一晚,苏白蔹把自己关在东苑里,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虽然面上平静,而脑海中却在苦苦挣扎,一个声音在呐喊:写下休书吧,成全她的自由。一个声音在怒吼:不,她是我的,我的……

鸡鸣欲晓,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

苏白蔹紧握着拳头走出来,仅仅是一夜而已,下巴已经是胡子拉碴的,憔悴了几分,沙哑着嗓子,说:“绿茗,把东苑的东西全都烧了。”

“……是。”绿茗心颤,都烧了?

回到自己原来住的地方草草梳洗一番,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也还算是精神,刚走到前厅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探头一看,原来是苏老太太在用早饭。

苏老太太难得心情不错,放下手中的汤匙,笑着让船儿给苏白蔹添上一副碗筷,对着众人打趣的说:“瞧,白蔹总是好命,我们才刚刚开始吃好吃的,他就来了,你们说赶的巧不巧?”

苏夫人见苏老太太高兴,轻轻的点头,用一旁的公筷,夹了一块腌制乳鸽,说:“他命再好,还不是沾了老太太的光?”

这一席话让老太太喜笑颜开,连连用手拍着扶手,对苏白蔹说:“瞧你母亲,就是一张嘴会说,还不快给你母亲添粥?”

“是!”苏白蔹接过丫鬟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双手接了碗,给苏夫人添了小半碗粥,便站在苏夫人和苏老太太之间候着,脸上没有半分不耐的神色。

苏老太太一边让船儿去把兰花酿拿出来,一边拉着苏白蔹在自己身边坐下,说:“前几天你不在家,有人上门提亲来了,是个书生,模样也俊俏,家世也好,就是命中犯火,跟你妹妹八字不和,眼看着你妹妹也大了,是该定门亲事了,你多留心寻摸一个。”

苏白蔹咧着嘴笑了笑,微微显得苦涩,抿了口兰花酿,口感涩涩的,正好与现在的心情相似,平淡的说:“奶奶考虑的周到,原本在去雾霭山庄之前就该向奶奶、母亲请示的,却忘了。齐豫冉齐大人有一表弟,名曰齐流垣,年仅二十,在京都青云书院做教书先生,他的父亲、哥哥都在翰林院任职,性格也好,想与我家结亲,不知奶奶、母亲的意向如何?”

闻言,苏老太太眼中露出精光,满意的点头,说:“齐大人就不错,他推荐的人自然也是不错的,那就这样定了吧。”

苏夫人却有些不敢苟同,却也不敢出言反对,淡淡的说:“家世好,模样好,都不如真心对我们白术来的好。”

“既然奶奶和母亲没什么异议,那就这么定了吧,我这便写信让他们过来,对对亲。”苏白蔹边说边摇了摇空了的酒壶,觉得有些晕晕的,那种涩涩的感觉还不错,便对身后的船儿说:“再来一壶。”

苏夫人略微皱了皱眉头说:“少喝些酒,烈酒喝了伤身的,平时在外还有不少的酒宴,在家就该克制一些!”

苏老太太心情好,不甚在意的说:“会喝酒才是真男人,再说了喝酒也就是图一乐嘛,你呀,就是太迂腐了,年轻人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我们这些老人就该任凭他们折腾去!”

“母亲说的是!”苏夫人微微点头,也不再多说话,静静的站在苏老太太的身后,不时的送上手巾或者是茶盅,端雅贤淑。

用过饭,苏老太太就着苏夫人手中的茶杯用茶水漱口,满意的点了点头,那些丫鬟便端着碗碟鱼贯而出,人虽多,却没有一丁点杂音,笑着接过船儿手中捧着的楠木匣子,说:“前些天下面送来一些珍珠,我也用不上,你就给岫芸送去,就当是她十五岁生辰的礼物。”

苏白蔹抿了抿薄唇,稍微有些迟疑,最终还是接了过来,说:“是,奶奶,我会抽空送过去的,铺子上一时间也离不开人,孙儿就先行告退了。”

“嗯,忙去吧。”苏老太太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柱着棕紫竹拐杖,对苏夫人说:“走,我们去白术那里看看,这丫头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三天不着面儿的,是不是都忘了我这个老太婆了呀。”

苏夫人连忙扶着苏老太太,笑着说:“老太太这说的那里的话,白术这丫头平日里就喜欢往铺子里跑,还念叨着要多学些经验,日后要跟老太太一样呢。”

“哈哈,好,有出息。”苏老太太爽声大笑,头上金色的钗凤也跟着颤动,说:“不愧是苏家的女人。”

“是,老太太小心脚下。”苏老夫人含蓄的笑着。

从正堂到苏白术住的汶汾院之间隔着两个花园,中间是一架拱月形的小石桥,桥下是潺潺的溪流,清澈见底,光滑圆润的鹅暖石躺在水底,不时几条不足一指长的小鱼跳出水面,岸边是飘飘摇摇的垂柳,紧挨着水面。

“母亲,要不要上轿?”苏夫人看着苏老太太额上细密的汗珠,低声的问。

苏老太太停下步子歇了一会儿,不服输的说:“这才多远点儿距离,走走就过去了,坐什么轿子啊。”细心的船儿连忙冲后面招了招手,抬着轿子的人便慢悠悠的跟在人群的后面。

聪儿刚端着铜盆将水泼在院子里便看到一行人渐渐走来,最前头的好像是苏老太太,便慌慌张张的冲进屋里,大声喊:“小姐,小姐,老太太来了。”

“啊?”苏白术一惊,拨着算盘的手一抖,刚算好的账目又混乱了,慌慌忙忙把账本和算盘塞到被子底下,随意摊了张宣纸在桌面上,着急的说:“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我的衣服拿过来。”

“是。”聪儿赶紧从衣柜中随意拿出一件衣服给苏白术穿上。

这边刚整理好,苏老太太就已经穿过大片黄绿色的枫林进了汶汾院,在院子中央是一座雅致的三层小阁楼,第一层没有住人,四周垂着粉红色的纱幔,随风飘逸,在黄绿色的枫林中异常的醒目。

“奶奶要来怎么也不先派人通知一声,让孙女去接您呀。”苏白术连忙上前扶着苏老太太,未施粉黛的脸上少了几分妖媚,多了几分清丽,毫无顾忌的话可见苏老太太对其疼爱。

苏老太太上下打量了苏白术一般,撇了撇嘴,说:“这衣服不好看。”显得有几分不悦,轻轻的推开左右的人,径直走到衣柜前,拉开衣柜,更加不悦,连连摇头,说:“你们这些姑娘都太不重视自己了,哪有姑娘家才这么几件衣裳的,苏府那么多院子你独独选了这里,人也少,怎么够用啊!”

闻言,苏白术抿着嘴笑,扶着苏老太太坐下,说:“这还不都是老太太的错?”

“嗯?怎么就怪到我头上了?”苏老太太愕然,一旁的苏夫人也紧张的暗暗冲苏白术摆手,让她不要乱说话。

苏白术恍若未查,绕着苏老太太的丫鬟们转了一圈,啧啧的说:“这还不是老太太的错?瞧瞧这些个丫头都打扮的俏生生的,让我这个做小姐都自愧不如啊。”一席话,把众人都逗笑了,苏老太太也忍不住了,伸手要撕了“这张气人的嘴”。

闹腾了一会儿,苏老太太才轻轻的拍了拍苏白术的头,喜气洋洋的说:“今儿个来啊,还有个好消息要跟你说。”

“嗯?”苏白术歪着脑袋,嘴角含笑,打趣儿的说:“让我猜猜啊,该不是要改口称岫芸表妹为大嫂了吧。”

苏老太太今日心情不错,哈哈的笑了两声,说:“今儿这喜事儿啊跟你大哥没关系,是你的,呵呵……”

闻言,苏白术的心中猛然一咯噔,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果然,苏老太太兴奋的手舞足蹈,说:“齐大人来信替他家门表弟提亲来了,那孩子模样也好,家世也好,我觉着不错,就让白蔹应下了,过些日子他们就该来冀州,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喜事儿?”

话音未落,苏白术就觉得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闷闷的,听不到众人的笑声和恭喜声,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瓦解,却又僵硬的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透着淡蓝色的眼眸也涣散着,看不到眼前精美的蝴蝶珠簪。

“白术,你怎么了?”毕竟母女连心,苏夫人察觉到苏白术有些异样,连忙压低了声音询问,却依旧惊扰了苏老太太。

苏白术这才清醒过来,艰涩的一笑,扶着脑袋,说:“真是抱歉,前些日子热着了,有些中暑,总觉得头晕。”脸色微白,确实有几分病弱的模样,令苏老太太心疼不已,拉着手,说:“有没有找大夫看过?可要好好休息,我们就先回去了,聪儿,好好照顾你家小姐。”临走前,苏老太太还很不放心的交代了两句,才放心的离开,银白色的发丝在亮白色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聪儿见众人都走远了,甚是担忧的看着脸色惨白的苏白术,似乎感受到了苏白术身上浓烈的绝望的窒息,怯生生的说:“小姐,这可怎么办啊?”

一阵风吹过,粉红色的纱幔轻扬,黄绿色的枫林也哗哗作响,由远至近,再由近至远,犹如轻轻的抽泣声。

良久,在由近至远的沙沙声中,苏白术紧紧的握住了衣摆,抓出细密的褶皱,眼圈微红,微启红唇,声音在微微的颤抖,说:“只能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