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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流水无意


自从上次之后,红袭便不再医馆请方连夜回去,便派了落枫、落秋两个丫头过来,而方连夜在医馆住的也自在,清清静静的,最得方连夜的欢心的地方便是书房,里面的书千奇百怪,尤其是各地的民俗异志都让方连夜神往不已,每日都躲在书房中翻阅书籍,有时候连饭都忘了吃。

小丁是舒洛的侍童,年岁与四儿相仿,便很快与落枫、落秋她们混熟了,整日作怪,把医馆闹得不可开交,不知吓走了多少个病人,一向温和的舒洛脸上都臭臭的,黑浓的紧紧的皱在一起,默不吭声的整理乱糟糟的草药。

这天,小丁偷偷摸摸的从后门溜进来,裤腿挽的老高,脚上满是泥浆子,腰间除了挂着一双鞋之外,还别着一个小竹篮子,里面装着不少的螃蟹,还在里面爬来爬去的,在往上手肘的地方划破了好几道,还往外渗着血,手上还领着一条一尺来长的大鱼,鱼尾巴还在跳动,脸上也有不少的泥浆子。

小丁看着四周没人,便光着脚丫轻轻的向里走,转过身轻轻的将门关上,正准备偷溜掉的时候,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又跑哪里去了?”

小丁顿时一惊,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咧开嘴傻笑,扭过头才发现,原来是四儿粗着嗓子吓自己,顿时放开了胆子,把鱼递给四儿,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师傅呢。”

四儿看了看手中的鱼,笑着说:“舒大夫刚还来过,说是要看到你回来了就跟他说一声,亏你回来的晚了会儿,不然就正被得上了!”

小丁在水缸里舀了一些水在盆子里,草草的洗了洗脸,说:“中午的时候,你把鱼炖了,给小姐补补,这些天小姐都不怎么吃东西!”

四儿干脆的应了一声,便拎着鱼向厨房走去,边走边说:“你赶紧回屋换件衣服去,顺便把柴房里的柴劈了,你就忍心让落枫姐姐一个女孩子去劈柴?”

“知道了!”小丁拉长了声音说,哗啦一下子把一桶水都倒在了身上,舒服的甩了甩脑袋,把水甩的到处都是。上衣湿漉漉的,索性便脱了下来,把那些螃蟹倒在旁边的水桶里,又到了些水进去,用水浸两天,把里面的沙子都淘淘干净,更好吃一些。

就在小丁准备回屋换衣服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闷的一声,好像是有人摔在地上了,小丁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那人起来,心生疑惑,轻轻的推门一看,只见一个穿着橙色裙子的女子倒在地上,脸色有些苍白,怕是中暑了,小丁心中想。

“小丁,你又要去哪里?赶紧去帮我整理草药!”舒洛总是觉得手上很不舒服,准备去打水洗手,隔着老远就看到小丁站在后门,还以为小丁又想跑出去玩,隔着老远的喊道。

小丁抓了抓脑袋,光着膀子,胳膊上的擦伤遮都遮不住,连忙说:“师傅,我没想出去玩,只是这里有个女人。”

“小小年纪竟然不学好,这里哪来的什么女人?”医者父母心,虽然不相信小丁说的话,还是探头一看,果真有个女人倒在地上,零散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但是还是可以看出她的脸色煞白,连忙拍了拍小丁的肩膀说:“先把这位姑娘扶进去,然后去请落枫、落秋两位姑娘过来。”目光扫过微微隆起的腹部,好看的眉形皱的更紧了。

“哦!”小丁跟在舒洛身边这么多年,也遇到过很多病人,也知道男女有别一说,便帮着把人扶进去之后,便去找落秋和落枫了。

书房里的书应该是前一任主人没来得及搬走的,大多年岁有些久了,部分的书都有些破损,落秋正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修补书籍,旁边还放着一大摞书,脚边都是一些浆糊、针线、剪刀什么的,零零散散一大堆。

“落秋,快……快点,师傅,师傅请你去帮忙呢!”小丁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的说。

落秋抬起脑袋,刺眼的太阳有些扎眼,一边把手中修补好的书放在旁边,说:“怎么了,这么急?出什么事了?”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碎屑,手上黏糊糊的,很难受。

小丁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后巷子里有一个女人晕倒了,师傅说男女有别,请你过去帮着照顾一下!”

“哦!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走啊!”落秋本来就是一个心软的人,不等小丁催促便催促起小丁了。

方连夜恍恍惚惚听到小丁说什么女人、晕倒什么,还以为是四儿或落枫出什么事了,连忙放下手中的书跟了出来,而小丁和落秋两个早就跑的没影儿了。方连夜没跟上落秋和小丁,便自己跑到了落枫几个住的院子,刚一走进去,就看到四儿和落枫两个正在一起讨论着什么,脸上的表情都不怎么好,有些怨气,但众人都没什么事,心顿时放了下来,说:“还好你们都没事,方才小丁说什么你们晕倒了的,真是让人心急。”

四儿看了看落枫,落枫又看了看四儿,两个人都不说话。

“怎么了?”方连夜看着两人有些推责的眼神,说:“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四儿顿时一惊的说:“哪个,我灶上还炖着鱼汤呢,我去看看好了没!”说完便急冲冲的跑了。但是方连夜却看到四儿手上还沾着几片鱼鳞,明显还在杀鱼,灶上炖的是什么鱼汤?

方连夜有些狐疑的看了看落枫,说:“你还有什么事没做的吗?”

落枫本就是个老实人,说不得假话,脸上微红,眼光四处转动,说:“呃,那些柴都还没劈完!”

“哦,今天还够用就行了,说吧,里面到底是怎么了?”方连夜淡淡的说,边说还便准备往里走。

落枫连忙拦住方连夜,有些为难,说:“少夫人,哪个,里面晕倒的人你认识的!”然后默默的看着自己的脚尖,有几只黑蚂蚁匆匆的爬过。

“嗯?”落枫的话成功的拦住了方连夜的脚步,很是奇怪的看着紧闭的房门,心中暗忖:自己认识的人不少,但是谁会让四儿和落枫这么忌讳,不肯让自己看到?心中顿时有底儿了,说:“我认识的,你们肯定也认识,又是女人,不会是你家三小姐吧?”说这话的时候,方连夜带着几分戏谑的语调。

落枫低着头默认了方连夜的猜测。

方连夜看着落枫脚下不断的画圈,心中了然,淡淡的说:“等人醒了,去通知苏府来接人!”说完正准备离去的时候,紧闭的房门突然开了,舒洛脸色不善的走了出来。

方连夜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稍稍沉吟,轻声问:“她怎么样了?”

舒洛有几分赌气的抿着嘴,默不吭声,走到井边拎起一桶水,默默的洗手,静静的院子中只有哗啦作响的水声,给爆烈的酷日带来几分燥热。

“到底怎么了?”方连夜冲落枫和小丁摆摆手,让他们先离开,然后蹲在舒洛的身边,踩在了湿漉漉的泥土上,染脏了鞋帮子。

“哎……”舒洛无奈的叹了口气,如墨的眼中几分挣扎之后逐渐清明起来,甩着手上的水珠,说:“近来冀州城里的人都传开了,说苏家三小姐与齐小公子已经定亲,你可知道?”

方连夜近来一直忙着看书之类的,很少关心其他的事情,现在听着舒洛说出来,略略有些吃惊,说:“是吗?这算是好事儿啊,但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舒洛也在方连夜的身边蹲下,雪白色的衣边擦着地面,沾染上了湿润的泥土,话语中带着几分怜悯,说:“她有身子了。”虽然知道她对方连夜不好,甚至想借机报复她,但医者父母心,终究狠不下心来。

“这是什么意思?”尚是完璧之身的方连夜完全没弄明白舒洛话中的意思,茫然的问。

舒洛白净的脸颊上呈现出淡淡的红色,虽然没少给妇人诊断喜脉,但是看着方连夜清明净澈的眼眸,实在说不出那句话,支吾了半天,说:“就是喜脉……”然而方连夜还是茫然,咬着牙,豁出去了,说:“就是怀孩子了,要当母亲了。”

话音刚落,方连夜的脸刷的一下红了,难为情的低下头,与此同时,脑袋中更是轰的一声炸响了。那种羞臊的情感一过去,就只剩下担忧,虽然向来对苏白术的印象并不好,但是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竟然未婚先孕,绝对是天理难容的事情。

沉默了好一会儿,方连夜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脑袋也跟着转动,声音微微颤抖的说:“先不要跟苏府的人说,还有,再去请一个老嬷嬷回来,要有经验的,四儿她们都是小丫头不懂这些,再去买些补品,好好养着。”

“你……我这就去准备。”舒洛本来还想劝说什么,却看着方连夜不断的掰弄着手指关节,便将嗓子间的话咽了下去,连忙去准备去了。

等舒洛走后,方连夜又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才让自己完全平静下来,走进屋里看到苏白术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似蹙非蹙的柳眉增添了几分孱弱的美,沉静的让人心疼。落秋正在帮苏白术擦洗身子,屋里很安静,只听到拧毛巾是水滴落在盆子里的声音,很清脆。

“怎么样了?”方连夜的声音很低,尽量不打扰到苏白术休息。

落秋将手中拧干的毛巾递给落秋,说:“还好,就是睡的不是很安稳,好像一直在噩梦什么的,还一直出汗!”

方连夜点了点头,说:“先不要跟苏府那边声张,知道了吗?”

“是。”落秋应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在擦拭到腹部的时候微微一愣,眼中露出几分疑惑的神色。

方连夜自然也注意到了,不动声色的接过落秋手中的毛巾,侧了侧身子挡住落秋探寻的目光,说:“你去到我屋里那两件干净的衣服过来吧,这里由我来就行。”

“好。”落秋便领命去了,动作很轻。

刚刚帮苏白术擦洗完身上,就听到门外沉重的脚步声,连忙帮苏白术盖上薄毯,遮住光洁的玉肤,推门出去,就看到舒洛身后跟着一个身材粗壮、皮肤黝黑的农妇,身上的粗布衣虽然制作粗糙,却很整洁,看上去很令人放心,便点了点头,说:“辛苦你了,里面的那位小姐就是你要伺候的人,什么都不要跟她说,只要好好照顾她就好了,明白了吗?”

老嬷嬷豪爽的一拍胸脯,说:“小姐,您放心,我王妈绝对照您说的做!”

“好!这些您先收着,多谢你了!”方连夜把一锭银子塞到王妈的手中,说:“您先去安顿一下,倘若别人问起来了……”

“我就说我不知道!”王妈连忙接着说,乐呵呵的收了银子,便去安顿去了。

这边刚刚安置好,就听到小丁重重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还大声的喊着:“小姐,师傅,齐大人带着齐小公子进城了,高头大马的,好……”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舒洛微怒的眼睛,顿时噤声,怕怕的躲在方连夜的身后。

“当真?”方连夜心中顿时一惊,没想到他们这么快便来了,连忙按着小丁的肩膀,说:“小丁,你去街上打听一下天蓟布庄情况,还有顺便看看苏府那边如何。”

“哦。”小丁咧着嘴笑,一溜烟的跑走了,虽然小丁跟在舒洛身边很久了,却对医理不同,却鬼点子不断。

根据小丁所说的天蓟布庄早在半个月以前就关门了,而且何晏也不知去向。果真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方连夜又是习惯性的摸着自己的小指关节,苏白术对何晏一付倾心,做出逾礼之事,甚至选择了逃婚,而何晏却用心不纯。而齐豫冉已经到了冀州,看来是瞒不住多久了。

刚到苏白术住的院子,正好看到王妈送来一罐鱼汤,味道很浓,里面还加了不少的香菜,看样子是开胃的,透过嫩绿的香菜还可以看到一些长条状的豆腐,汤鲜味美,的确是上好的补品。便笑着接过来,说:“王妈,我送进去就好,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王妈对方连夜的印象还是极好的,连忙点头,说:“好,不过她这两天的反应有点大,该是心情不好的,怎么也不见孩子的父亲来看看呢?”

方连夜嘴角的笑意渐淡,缓缓的说:“你忙去吧!”说完便走了进去,窗户开在向阳的一面,屋内光线充足,却显得异常郁卒,压抑的紧,轻轻的将鱼汤放在桌面上,发出很细小的“咔嗒”声。

苏白术穿着宽松的衣服,从上往下有白色往蓝色渐变,一直到裙裾的深蓝色,只是默默的坐在软凳上,背后是亮白色的光芒,散发出祥和的光晕,闻到腥味,胃里一阵翻腾,却强忍着,脸色也有些难看。

“有没有好一点儿?”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白术有些愕然,吃惊的回头看着平静如初的方连夜,下意识的捂住了肚子,说:“怎么会是你?”下意识的往后面靠了靠,直到背部挨上了靠垫儿才停下来,如同一只炸开毛的猫,指着门,说:“不用你假好心了,快点出去!”

方连夜体谅她有身子,受不得刺激,缓缓后退,站在桌子旁边,纤细的手指轻轻的绕着杯沿转动,缓缓的说:“我今天过来有两件事要告诉你,第一何晏不见了,或者说跑了,另一件就是据说齐小公子来了,而且已经有几天了,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的。”

“你究竟想说什么?”苏白术明显有些不安,紧紧的握着衣角,抓出许多褶皱。

方连夜轻轻的笑了,静静的看着苏白术的眼睛,幽黑的眸子中带着镇定的力量,柔声的说:“放松,不要紧张,我可以帮你的!”

闻言,苏白术很是疑惑,甚至是嘲弄的说:“你会这么好心?”

“嗯?”方连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看着桌面上雕刻着的倨傲的孔雀,幽幽的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不过你需要我的帮助!不管你是想生下这个孩子,还是找到何晏,都可以!”

苏白术轻轻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微微隆起,甚至可以感觉得到这里有一个生命在跳动,那种感觉很安详,想到此嘴角忍不住轻轻上扬,泛着淡蓝色的眸子中升腾起一层薄薄的水雾,说:“是吗?与其说讨厌你,还不如说嫉妒你。你不是苏家的人,可你有一个很疼你的母亲,就算再贫困还是会把你带在身边,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可是我和二姐呢?母亲根本就不会把过多的目光放在我们身上,她在意的是如何去讨好奶奶的欢心,在意的是父亲有多少个姬妾,甚至不惜用二姐的幸福来换取利益,我也不过是一个筹码而已。看着你笑的很安然,看着你过的恬淡,我就忍不住想让你跟我们一样,感受那种不被人重视的感觉。就算这样,你也要帮我吗?”

听着这样的理由,方连夜忍不住苦笑,原来在别人的眼中,自己也算是一个富有的人,淡淡的说:“这好像不是我不帮你的理由吧!”

“理由?”苏白术突然发出阴冷的笑声,如同牙齿碰撞的声音,肩膀微微颤抖着,说:“你还真是天真啊,烧毁仓库的人是我,出主意骗钱的人是我,想要你的命的人是我,怂恿岫芸与你决裂的人是我,准备花宴的人是我,难道这些理由都还不够吗?”

“其实,你比我要清楚,这些都不是你干的,或者说你也只是被人利用的而已,那些事情都是何晏怂恿你干的,甚至都是他出的主意?”早前已经猜了出来,听着她亲自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感觉。

“不是的,是我干的!”苏白术突然愤怒的大喊,因为激动而脸色煞白。

“好,都是你干的,跟何晏都没关系,没关系!”方连夜看着苏白术不住的拍打扶手,生怕她不小心动了胎气,连忙出言安慰。

果真,苏白术没多大功夫就安静下来了,纤瘦的肩膀轻轻颤抖着,一滴晶莹的水滴落在蓝色的裙子上,泛起一点涟漪,哀求的说:“那拜托你帮我吧,我要生下这个孩子,我不想嫁给那个齐小公子,我不要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