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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威颜盛怒


“你是没管好!”方连夜直接说,美眸一瞪,伸手指了指那几个目瞪口呆的村夫,还有垂首而立的门房,说:“都给我进来,我有话要问,还有你。”最后一句话是对钟玉祥说的。

“是。”钟玉祥连忙应下,余光扫过方连夜手中的账簿,心中一惊,脑袋上的虚汗便冒了出来。

进了大堂,那些机灵的小丫头都看得出方连夜此时的火气,刚奉好茶就躲得远远的,生怕引火上身,有两个胆大的小丫鬟直接去找红袭去了。

那几个村夫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画梁雕栋、金玉器皿,忍不住四处张望,惊讶全都流露在眼神中,却摄于方连夜的凶悍,都站着,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

“都坐吧。”方连夜自然看得出几人的僵硬和尴尬,轻轻的笑着说,语气与方才截然不同。

几人互相看了看,摸不清方连夜究竟是什么意思,其中一个略显瘦小的男子尝试着坐下,再看方连夜的时候,就看到方连夜轻轻的笑着,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便冲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其他人也都跟在一起坐下。

原来他是领头人啊。方连夜眯着眼睛想。

“不用紧张,刚才让几位见笑了。”方连夜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示意他们也喝,继续说:“刚才在外面听几位说宝林欠了几位的银两,是吗?”

最先坐下的男子还是有些紧张,感觉到其他几人都看着自己,忍不住挺直了后背,说:“少夫人,我叫牛大山,我们都是城东的药农,一直都是给宝林药铺供药的,向来都是一月一结账的,可是这次都有两个月没结账了,我们去药铺问,药铺的人说账面上都已经结了,让我们不要瞎闹,后来再去,就直接被撵出来了,我们都是拖家带口的,没有银子真的不行,所以才结伴来找大少爷的。”

方连夜在袖子里摸了摸自己的手指,依旧浅笑,而眼中却多了几分危险,说:“那你们每次是从谁手里拿的银子?”

牛大山使劲在裤腿上擦了擦手,留下一个不清晰的印迹,有些僵硬的咽了咽唾沫,说:“就是刚才的那位管家手里。”

方连夜脸上的笑意渐敛,轻声的说:“这么说来,你是怀疑钟管家克扣了你们的银两?”语气虽轻,但是话中的寒意却不言而明,让牛大山一行人头上微微出汗。

牛大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中怨念,如果方连夜袒护钟管家,岂不是自找苦吃?虽然,牛大山迟疑了,但是跟着他一起来的人却大声的说:“是的。学堂已经开课了,没钱交学费,先生也不肯收下孩子,我们真的很需要这笔钱。”说到最后那人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来。

方连夜整了整神色,说:“你们都放心吧,这件事我会给你们一个交待,既然是我们的人贪了你们的银子,那我自然会还你们一个公道。”方连夜的话说的铿锵有声,让一旁的钟玉祥说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啪的一声,账本直接被丢在钟玉祥的脚边,冷冷的说:“劳烦钟管家把折起来的那几页好好念一念。”

钟玉祥缓缓的弯下腰,缓缓的捡起账簿,缓缓的翻开折好的那几页,却一直念不出声。

“念!”方连夜一声断喝,一点机会都没有留给钟玉祥。

“辛卯年十二月十五日,收牛大山药材十五种,三七二十公斤、丁香十五公斤、川贝十八公斤、瓦松七公斤、当归二十公斤、竹苓五公斤、首乌九公斤、鬼白两公斤、白矾三公斤、桃仁八公斤、黄连十二公斤、黄岑两公斤、菖蒲四公斤,共计一百二十五公斤,合计三百七十四两五钱,已付……”钟玉祥念的很干涩,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方连夜直接挥手示意钟玉祥可以停下来了,说:“这些钱呢?”

钟玉祥手一抖,账本差点没拿住,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钟玉祥的手抖的很厉害。

正当钟玉祥嗫嚅的要说什么的时候,周岫芸和周易苑两人结伴而来,嬉笑声不绝于耳。在门口的时候,两人才收起笑声,好奇的看着不断颤抖的钟玉祥,关切的问:“钟叔叔生病了吗?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红袭,先送这几位先生出去。”方连夜眼尖的看到红袭从门前闪过,而后又带着几分歉意的说:“请几位先生明日此时再过来,到时候定当给各位一个交待。”

牛大山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女人,早已经坐不住了,一听方连夜的话,连忙点头,带着众人匆匆的走了。

周岫芸有些鄙夷的看着牛大山众人,嘲弄的说:“真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想的,什么人都往家里领,也不怕脏了地方。”

方连夜此时懒得跟周岫芸计较,抚弄着袖口上的小碎花,说:“钟管家,你在苏府的时间也不短了,算是有头有脸的人,我也不想把话说绝了,我顾忌你的脸面,就只看你要还是不要了。”

钟玉祥自知瞒不过去了,无力的垂下手臂,说:“我说,少夫人,那些药农的钱都用来补府里的亏空了,一共花了八百九十四两。”

方连夜心中疑窦,府中的开销都是从帐房里出账,每一笔花销都是有记录的,问:“补亏空?府里各种花销都是有定例的,就算是有额外支出,也用不着这么多吧。”

“不就是多用了一点银两吗?有什么好惊奇的,钟管家也是长辈,怎么可以这般无礼。”周岫芸为钟管家打抱不平。

方连夜只是冷冷的看着钟玉祥,平静的说:“你说。”根本没把周岫芸的话放在心里。

突然,钟玉祥跪在地上,说:“少夫人,您说的没错,府里的各种花销都是有定例的,可是两位新夫人买了不少东西,每天都有人上门要账,再加上周姨娘也要求增加月例,而新夫人也同意了,所以府上的开销愣是增加了一倍不止,所以我才用那些银子贴补了府中的亏空。”

“加月例?她还真是不死心啊,倒是算计的轻巧。”方连夜被气笑了,这周姨娘为了增加月例的事情前前后后不知道生了多少事端。

周岫芸不知道自己乱买东西会让钟管家受罚,心有愧疚,连忙搀扶钟管家起来,却气愤方连夜这般对待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说:“你还有没有良心啊,这样对待一个老人,合着你没老人,不知道孝敬老人是不是?”

周岫芸的话音一落,屋里的人脸色都变了,大家都知道方连夜的父母都已经在她很小的时候去世了,这一直都是方连夜的伤疤。

方连夜就感到嗓子间一阵酸涩,不过很快就忍住了,努力让自己平静,说:“钟管家,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明天去柜上领钱,把那些药农的损失都补回来,另外,你年岁也大了,是时候找个接班人了,去吧。”

“谢少夫人。”钟玉祥知道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领命退下。

正当方连夜准备离开的时候,周岫芸拦住了方连夜的脚步,咄咄逼人的说:“你怎么可以这样?钟管家在苏家干了一辈子,就因为这一次错误就要赶他走,你还有没有良心啊?那些银子是用来补亏空了,又不是钟管家拿了,你为什么总是张口闭口就是钱钱钱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市侩了?”

“市侩?”方连夜终于被激怒了,看着周岫芸说:“你现在已经嫁人了,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了,你还要蒙骗自己多久?你所谓的良心就是乱买东西,让管家帮你填补亏空?买一些根本用不上的东西用来观赏,或者是打赏下人?那你知不知道那些药农为了能让药材卖一个好价钱,一进山就是好几天,甚至被蛇咬伤,或者摔伤,他们家里还有父母、孩子,这点钱对你来说还不够一对手镯,可对他们呢?那就是一家人的救命钱。甚至有的人一年也赚不了一两银子,而周姨娘一个月的月例就是二两,你能明白其中的辛酸吗?”

周岫芸一时间愣住了,在她印象里方连夜还从来没这么大声跟自己说话过,更不用说责骂了,呆愣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方连夜收回自己失控的情绪,淡淡的说:“你现在也是苏家的主子了,一些规矩还是要好好学一学,钟管家的事情是他咎由自取,这其中也有你的责任,你自己好好去想想清楚。”说完便往外走,紧握着袖口的手指在轻轻的颤抖。

“不要,我才不要像你这样冷血。”周岫芸突然抱住自己的脑袋,说:“我才不要想你这般冷血,你这个自私的女人,为了你自己,先是赶走了刘掌柜,现在又赶走钟管家,冷血。”最后一句话周岫芸近乎是吼出来的。

方连夜收回已经踏出门口的脚,转过身,蹲在周岫芸的面前,轻轻的说:“那你知不知道城外郊区那些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那种日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因为我曾经也在那种贫民窟里住过,那里的人拼命想活着,可有的人还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掠夺他们,一点一点的抢夺他们最后生存的希望,你能感受那种渐渐绝望的感觉吗?钟管家为了你挪用账款填补亏空,跟那些掠夺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或许我真的冷血、市侩,如果让你感到厌恶,那你就努力让自己成长起来,来改变这种现状。”说到这儿,方连夜站起来,冷冷的说:“如果做不到,就没权利说我冷血。”

直到方连夜走远了,周岫芸还蹲在地上,久久说不出话来。周易苑轻轻的握住周岫芸的手,把自己的温度传给她,而盯着方连夜离去的方向的眼睛却阴冷无比。

方连夜曾经很喜欢桂花糕,那种香香甜甜、糯糯的味道一直都在口齿间弥漫,不过现在尝起来也没有了那种感觉,就连那种香味也觉得俗气。

第一次吃到桂花糕是在两三岁的时候。方连夜还记得那次方玉青从别人家要了一些不要的玉米糊糊,然后用破旧的布头粘了几双鞋样子,愣是花了好几天做出几双鞋垫,手指上都是血洞洞,笑着说:“夜儿乖啊,等娘卖了鞋垫儿就给夜儿买吃的啊。”

“嗯。”小方连夜那时候瘦瘦的,比一般的孩子还要矮小一些,头发也稀稀黄黄。

可是到最后小方连夜还是没有吃到,因为那天方玉青带着小方连夜在集市上等了整整一天,都没有人买,过往的人总是很怜悯的看着小方连夜,或者是鄙夷的眼神,但是更多的是淡漠。就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一位卖桂花糕的老奶奶在小方连夜手中放了一块糕点,抿了抿没了牙齿的嘴,对方玉青说:“吃吧,孩子。”

虽然糕点已经凉了,但是小方连夜还是闻到一种香香甜甜的味道,糯糯的。

后来,方玉青在绝望之余将方连夜送回了苏府。当方连夜第一次拿到一大把铜钱的时候,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就觉得自己好富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好多桂花糕,一边吃,一边哭,但是却没了那种味道。

所以方连夜就很少吃桂花糕了,并暗暗告诫自己,占有欲会失去原来的滋味,故而对什么看的都很淡。

而这一次,方连夜却做不到,明明知道苏白蔹对周岫芸情有独钟,明明知道周岫芸对苏白蔹的满腔情谊,但是方连夜还是觉得心中不痛快,心底深处的那种不甘心像藤蔓一样蔓延,就像是心口处涨涨的,就像要裂开了一样,顺着胸膛一直蔓延到嗓子里,再到鼻腔,再到脑袋里,甚至忍不住让周岫芸难堪。

方连夜出了大堂,一口气跑回房间,把自己关在屋里,任凭红袭、落枫她们敲门,就那样坐在床头。

初春的晚上沉静的让人发慌,院子里的梧桐树伫立在那里,阴影映在纸窗上,像是剪影,横斜逸出,就像是方连夜此时的心情,说不清道不明。

刚过头晓,方连夜才站起来,酸麻的脚软弱无力,脚上的感觉慢慢的苏醒,在最高处爆发,就像是细细的针不断扎着脚掌一样,不受控制。

过了好一会儿,那种酸胀的感觉才渐渐消退,方连夜摸着黑,去厨房打了盆凉水,细细的用毛巾沾了水敷眼,想让布满血丝的眼睛恢复正常。

恰好起夜的四儿打着哈欠回来,正好看打方连夜在敷眼睛,轻声的问:“小姐怎么起的这么早?”

方连夜听到声响,取下毛巾,又在盆里浸了浸,说:“你也很早啊,怎么不多穿点?”一张口,声音沙哑。

“着凉了吗?”四儿因为心中愧疚,所以总是躲着方连夜,很少在方连夜面前出现,只是不想让方连夜感到心烦,却总是在背后向红袭她们打听方连夜的事情,默默的关心,一听到方连夜的嗓音有些不对,连忙上前扶着方连夜,手刚碰到方连夜的手,惊诧的说:“怎么这么凉?”

方连夜摇了摇头,说:“没事儿,多喝点水就好了。”

四儿却根本不相信方连夜所说的,伸手试了试水温,一个激灵,好冷啊,说:“小姐,你怎么用冷水呢?对身体多不好啊。”边说边跑到屋里拿出一个毯子,披在方连夜的身上,把方连夜拉回房里,赫然发现,床铺很整齐,丝毫没有睡过的痕迹,心中更是心疼,连忙把方连夜塞回被子里,又到厨房中拎了不少热水回来给方连夜泡脚,驱寒。

一夜未眠的方连夜浑身都是冰冷的,在碰到凉水的时候竟然还感到温温的感觉,一点都不觉得凉。

四儿用热毛巾一点一点的给方连夜擦身上,手上的劲儿用的有点大了,胳膊上被擦出一大片红色,才让方连夜恢复热度。

“小姐,您心情不好也别跟自己过不去啊,这好好的,怎么就弄成这样呢?”四儿的话音中带着几分哭腔,前一阵四儿看着苏府为苏白蔹张罗着纳妾的事情,心中就为方连夜打抱不平,如今看着方连夜这般,还当是方连夜在为苏白蔹纳妾的事情伤心。

方连夜又在被窝里煨了一会儿,起来换上干净的衣衫,淡淡的笑着说:“放心吧,四儿,以后不会了。”但这笑在四儿眼中却是充满了无奈和心酸。

当方连夜梳洗完毕,简单的用过早饭,便收拾着准备去铺子里看看,近来事情很多,特别是春汛将近,船行又要往京城运送贡品,事无具细,都要亲力亲为。

刚准备出门的时候,四儿端着一盘点心进来了,满心欢喜的把点心送到方连夜的面前,说:“小姐,吃一点吧。”

方连夜还没有低头,就闻到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再一细看,果真是桂花糕。形状很精巧,与外面卖的有些不同,不知用的是什么模子,花纹也很别致。

正当方连夜迟疑的时候,拎着包裹的红袭说:“少夫人就尝尝吧,四儿可是跟着厨娘学了好久的。”

方连夜浅浅一笑,回头恰好看到四儿渴盼的眼神,便拿了一块,边走边吃,刚走出石径,就看到周易苑正站在门口,一身简洁的短装,身边也没跟着丫环,孤伶伶的一个人站在那里,脚边的裙角上有些潮潮的,看样子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周易苑看到方连夜走出来,便迎上去,只可惜站的时间太久了,脚下一踉跄差点摔倒,慌忙站好,轻声说:“易苑给少夫人请安。”

方连夜与周易苑并没有什么正面接触,一开始也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觉得眉眼跟周岫芸有几分相似,略微有些好感,就算是周易苑过门儿的时候,方连夜因为得了雪盲症,连茶都没喝,可以说两人之间是没有半分交集的,如今突然找来,确实有点让人吃惊。

“有什么事吗?”方连夜淡淡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