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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滴血凤凰


周易苑也察觉到了方连夜的冷淡,连忙说:“少夫人,易苑想跟着您学习柜上的事务,可以吗?”周岫芸有点婴儿肥,再加上一双杏眼,愣是让周岫芸的年纪小了好几岁,而周易苑却是一张瓜子脸,眼睛、鼻子都与周岫芸神似,如此便显得楚楚可怜,尤其是她刚刚差点摔倒时受到惊吓而略微发白的脸色,纵是方连夜看了,也心生几分怜惜。

方连夜的听着周易苑的话,有些诧异,问:“为什么?”不过语气却温柔了许多。

周易苑纤瘦,身材高挑,与方连夜相差无几,但是因为地势的原因,却让周易苑比方连夜矮上许多。只见周易苑抬着头,静静的看着方连夜,说:“昨天的事情是我的不是,都是婶婶过于疼爱易苑,所以易苑并不知他们的疾苦。少夫人说的不错,我们向来养尊处优的,哪里知道其他人生活的是怎样的田地,所以我想跟着少夫人一起去柜上学习,就当是去体验一番,还请少夫人成全。”说着说着眼角发红,看上去像是昨晚哭了很久。

虽说桐院位置比较偏僻,要出府的话,也只有一条路径,当初建府的时候为了美观便将石径隐藏在灌木丛后面,若不是换个方向是看不出来的,而这个路口恰恰是正堂的侧门,也是众人的必经之地。这个时间也是婢女、小厮繁忙的时候,来往的人都将周易苑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在了眼里。

至于周易苑说的事情,在场的人只有红袭知道的多一些,但也不详细,但是红袭知道若不是事情很严重,方连夜是绝对不会轻易发火的。

“既然是这样,你就跟我一起去吧。”方连夜听了,也不拒绝。

“是。”周易苑连忙应一声,跟在方连夜的身后,小心翼翼的模样看着都让人担心。

临到府门口,早已经有机灵的小厮让轿夫换了马车来,车夫手中还捧着一捧草料,匆匆忙忙的喂马,另一个小童吃力的将车辕架好,再给吃完草料的马安上马噘。

刚踩上踏脚,方连夜突然想起那些个药农,唤过红袭又仔细的交待了一边,才登上马车,从车窗接过红袭递来的包裹,说:“行了,你先回去吧,我这里没问题的。”

红袭点了点头,又不放心的嘱咐道:“包裹里有衣服的,若是觉着凉了,就添上,可不能再冻着了。”

周易苑也跟着上了马车,局促的坐在方连夜的对面,很紧张的揪着自己的衣袖,余光偷偷的看着方连夜假寐的模样,一副悲悲戚戚的样子。

马车最先去的是宝林布庄,贡品中有一批上好的绢绣,是林顺祥从百十来名绣娘中挑出顶好的绣娘,顺着旗锻上的纹路拉上底线,然后在这些底线上刺绣,那些绣娘也都是蕙质兰心,竟利用这些底线的纹路绣出一副百鸟朝凤图。

“少夫人,您总算是来了。”林顺祥一见到方连夜,顿时将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冲方连夜跑过去,连声惊呼,嘴上也起了两个泡,很明显是上火了。

方连夜有些奇怪,担忧的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林顺祥顿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歧义,连忙摆手,说:“不是,少夫人,百鸟朝凤图绣好了,就是今天早上完工的。”

“当真?”这幅绣图是从去年冬天就开始绣了,到现在整整四个月的时间,确实有点赶,那些绣娘更是轮换着绣,也正是因为这幅绣图,才让进贡的船迟迟不能出发。

林顺祥连忙冲秦明挥手,说:“快去请宥娘过来,让少夫人看看绣图。”

“是。”秦明很明显比以前要沉稳很多,身形个高大了,声音也变得粗重,却还是有些浮躁,倘若再历练几年,必成大气候。

正当林顺祥兴奋不已的时候,突然看到方连夜的身后跟着一名女子,也带着面纱,从衣着上看并不像方连夜的侍女,问:“少夫人,这位是?”

方连夜听到林顺祥的问话,很自然的说:“哦,这位是二夫人。”本来周岫芸和周易苑嫁入苏家是做妾的,但是苏白蔹却要求下人将两位尊称为夫人,虽然不合规矩,但也无人反对,而且苏夫人和苏昭言两人对这个称呼很满意,也就默许了。

林顺祥脸上依旧在笑,但是那种笑却有点不一样的味道,说:“给二夫人请安。”

在听到林顺祥的请安时,铺子里的人都看向周易苑,让周易苑很是局促,有些不安的看着方连夜,却见方连夜正不咸不淡的看着各种布匹,根本没察觉周易苑尴尬的处境。周易苑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是来跟少夫人学习柜上事情的,还请林叔多多照顾。”

林顺祥慌忙摆手,恭敬的说:“二夫人这一声林叔可真是折煞老夫了。”语气中的疏离、冷淡不言而喻,让周易苑更是难堪,只能默默的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再说话了。

正当气氛凝滞的时候,秦明领着宥娘过来了,这是一个中年妇女,相貌平常,但是一双眼睛却相当漂亮,弯弯亮亮的,似乎一直都在笑,让整个人都温暖起来了。

方连夜自然也注意到宥娘的手,既白又纤长,圆圆的指甲盖粉粉的,看上去更像是小姑娘的手,很自然的上前扶着宥娘,说:“总算是盼到了。”说完还冲秦明眨了眨眼睛,好像是在说:走啦。

秦明先是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走在前头,掀开门帘,低声说:“干娘,既然少夫人这么有兴趣,那就先看看吧。”

“好。”宥娘针法细腻,却也是一个豪爽性子的女人,一口应了下来。

刚才方连夜冲秦明眨眼睛的一幕全都落在了周易苑的眼中,走在最后的周易苑将目光来回的从秦明身上转悠,双眸深处闪过一道算计的神色。

推开门进去就看到一扇大大的窗户,采光很好,屋里亮堂堂的,在窗户旁边的绣架上就是那幅百鸟朝凤图,除了那一块地方,其他的地方都堆满了破旧的布头,上面还有着不少刺绣的针法,凌乱不堪,仔细看过去,赫然发现布头上面的图案与百鸟朝凤图上面的部分图案一致,针脚细腻、平整,一看就知道用了多少的心思。

宥娘似乎看出了方连夜的疑惑,笑着说:“那几个丫头可拼命了,为了能一次完工,在那些布上练手,有时候一个图案就要练上好几天,难为她们了。”

方连夜略微有些惊讶,虽然自己也会一些刺绣,那不过是绣一些平常的玩意儿,比如说手帕什么的,大抵上看得过去就行,并没有过分的去追求完美,甚至有的时候不满意了,再全部拆掉,纵使针再细小,也会留下一个一个的针眼,再绣的时候,往往会扎偏。像这些绣娘就是那种极度追求完美的人,她们绣出来的东西,都是千金难求的。

宥娘不能久站,便在绣架旁的凳子上坐下,慢慢的解释:“少夫人也知道每一匹旗锻的纹路都是不一样的,所以绣图的难度增加了不少,如果这匹布绣坏了,那就要重新开始,那些个丫头,都是小心了又小心,每天天不亮就到绣坊来,呵呵,那些个丫头都快成精了,到底是年轻人,比不了,稍稍一熬夜就这儿疼哪儿痒的。”

秦明一听宥娘的话,顿时紧张起来,宥娘虽然是自己的干娘,却与母亲无异,想问又不敢问,担忧的神色写在脸上。

正在观赏百鸟朝凤图的方连夜并没有漏看秦明的神色,宽慰的笑着说:“人嘛,那还能没一点儿这痛那病的,有点病痛还是好事。”说到此,方连夜稍稍顿了一下,继续说:“至少说明自己还活着,那可比一切都好。”

随着方连夜的话落,秦明的脸色微变,担忧的看着宥娘,生怕宥娘会生气。却不想宥娘先是一愣,转而明白了话中的意思,拍了拍僵硬的腿,笑着说:“这话说的没错,活着至少我还能吃到周记的小馄饨。”

一旁的周易苑和林顺祥却什么都没听懂,只是茫然的看着只笑不语的方连夜和笑容如云的宥娘,实在没琢磨明白。

看着宥娘笑的很灿烂的秦明,似乎了解两人的意思,悄声的说:“少夫人的意思是有病有灾的才是普通人的日子,活的平凡、自在一些比什么都好,其他的那些名利、金钱、权势都远不如一碗小馄饨来的重要,毕竟,什么人都要吃饭的。”

秦明的声音虽小,但是宥娘和方连夜还是听到了,两人相视一笑,了然于胸。

“原来是这个意思。”林顺祥摸了摸短短的胡茬,朗声一笑,说:“果然,听说临仙酒楼出了不少新菜,等忙完了,我就去大吃一顿。”还特意作怪的拍了拍肚皮,引得众人大笑。

被遗忘在一旁的周易苑怯生生的挪到方连夜的身后,低声的说:“能不能让我摸一摸?”话音刚落,就引来了众人惊异的目光。

“我只是说说的,说说的。”周易苑顿时如受委屈的小媳妇,眼睛微红,往后小退了半步。

方连夜征询的看了一眼宥娘,就见宥娘微笑着点头,便伸手拉过周易苑,笑着说:“没关系的,摸摸看!”边说边带着周易苑的手轻抚着绣图,细密的针脚,平滑的手感,似乎能察觉到生命的跳动。

“我感觉到了,它们都好像是活的,翅膀还能动呢。”兴奋的周易苑惊呼着,猛然一回头跟方连夜说话,手上的力道没有掌握好,正好碰翻了秦明手中的托盘,滚烫的茶水泼在了绣图上。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所有的人都震惊了,呆愣愣的看着不断滴水的绣图,绚丽的色彩逐渐暗淡,恍惚间还能看到在水中苦苦挣扎的鸟兽,最终归于沉静,死灰一片,没了灵气。

明白事情原委的周易苑顿时脸色苍白,宥娘瘫坐在椅子上。

这可如何是好?每匹旗锻上的纹路都不相同,根本不可能在半个月之类重新再绣一副,这小半年的心血和精力都算是白费了。

方连夜静静的看着绣图,突然拿起旁边的剪刀把湿掉的一般剪掉,只留下凤凰那一半,扎开自己的手指,滴了几滴血在凤凰的眼睛上面,盖住了那一滴水痕,声音还有些颤抖,说:“装裱一下吧,换成凤凰泣血图。”

本来已经绝望的宥娘总算是松了口气,摸着被剪下来的那部分绣图,突然发狠了一般剪得粉碎,最后痴痴地笑着说:“做了一辈子的绣娘,猛然让我放下针,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干娘!”秦明担忧的蹲在宥娘的身边。

宥娘摸了摸秦明的脑袋,无力的说:“干娘以后可就全靠你养活了。”说完,便从发簪后面取出一枚针,纤细、光洁,一看就知道被使用了很久很久,递给方连夜说:“我也用不着了,就送你吧。”

“多谢。”方连夜心中明白宥娘现在的心情,满腔的心血都被毁了,那是一种深深的遗憾,只有接受宥娘的馈赠,才能让她心安一些,便好不推辞的收下。

当方连夜从周易苑身边过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只能让对方听见,说:“别让我看到第二次。”仅仅几个字,却显出浓烈的严厉,让周易苑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小步,吃惊的看着方连夜离开,余光看到正在装裱的《凤凰泣血图》上面的那几滴血真的好刺眼。

等周易苑走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车夫急匆匆的进来,车夫一看到周易苑,便说:“二夫人怎么还在这里?少夫人让我问您您还要不要一起去船坊?”

周易苑看向门外,车帘随风吹起,方连夜斜靠在车壁上看书,一点异样的情绪都没有,连忙点了点头,说:“去的,这就来。”

“好嘞。”车夫爽快的放下踏脚请周易苑上车,然后收起踏脚,跳上车辕,一甩鞭子,啪的一声脆响,马喷着响鼻又慢到快的向前走,差不多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便停了下来。

车夫跳下车辕,牵着马栓到木桩上,才说:“少夫人,二夫人,到了。”

方连夜掀开车帘,也不等车夫放下踏脚,便直接跳了下来,动作轻巧,看着也赏心悦目。

放眼看过去,水湾里停着两三只船,一些工人正抬着箱子上船,箱子中不时传出瓷器碰撞的声音,看着工人小心翼翼的样子就知道箱子里的东西有多贵重,旁边的监工更是心疼的虚空的托着箱子,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哇,好大的船。”周易苑一下车就忍不住赞叹,平日里见到的都是普通的游船,哪能跟商船相比,难怪周易苑会这般赞叹了。

方连夜轻轻的笑了笑,也不说话,便向那个监工走去,说:“刘胜,你这是做什么呢?”

刘胜一看是方连夜,便站起身子,抹了一把虚汗,说:“您不知道啊,少夫人,这些天光是上好的瓷器就碎了好几个,每次看着他们抬箱子,我都恨不能亲自上。”

听着刘胜说“恨不能亲自上”时,周易苑忍不住笑出了声。刘胜是一个瘦弱的书生,跟这群船工待在一起反差实在是太大了,别说是抬箱子了,就是空箱子也不一定能拿得起来。

刘胜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问:“这位是……”

方连夜淡然的说:“这位是二夫人,今天过来看看。”

“二夫人金安。”刘胜连忙打千儿,算是请安了,又继续刚才的话,说:“少夫人,这春汛就要来了,途中必定不安生,只怕还没到京,这东西就全碎完了,昨天搬运的时候不小心碎了一只抛光瓷胎,只能从仓库里取了一对,这也多亏当初多做了一对,不然真没办法了。”

方连夜很是惊异的绕着刘胜转了一圈,问:“你到底是不是刘胜?”

刘胜被方连夜看的浑身不自在,颤颤巍巍的说:“少夫人,您这话说的,我不是刘胜,难道还能是张胜不成?”

“真刘胜哪能这么笨啊。”方连夜毫不客气的说:“在瓷器之间撒点豆子,浇点水,不就行了吗?”

“对哦。”刘胜惊喜的一拍脑门,连方连夜奚落自己的事情都不在乎了,连忙招呼着众人去找豆子,兴冲冲的去跟其他的监工说。

周易苑有些呆住了,半晌才说:“他怎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一会儿疯疯癫癫的,一会儿又一本正经,一会儿又威严无比,一会儿又嬉皮笑脸,实在分不清那一个才是他真正的面目。

方连夜似乎看出了周易苑的疑惑,淡然的解释:“他怎么有点不正常,是吗?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他还倒霉的人了,但是他还是很善良、快乐,一直都在努力的活着,从来都只把欢笑带给众人,很少看到他自怨自艾。”

“嗯?”周易苑有点不明白方连夜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本来以为方连夜会很生气自己刚才的行为而拒绝跟自己说话,没想到方连夜却主动说出这些话。

方连夜径直往前走,一句话慢悠悠的飘过来:“如果光想用银子留住他们,那是不可能的,只有你亲自感受他们的心情,你才会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这样才能真正的留住他们。”

“这是?”周易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教自己管理铺子上的事物,想到这儿,周易苑连忙小跑着跟上去。

当周易苑跟上来的时候,方连夜正在听几个管事汇报情况,大多是瓷器还差一对观音像,春季茶已经入仓了,再不就是玉雕已经完成之类云云。

着实无聊,周易苑便在周边随处逛逛,就看到稍远的地方有一群年轻的女子在整理渔网,动作轻巧,很新奇。

周易苑走过去看着那些女人整理渔网,问:“整理渔网做什么?不是直接往水里一扔就可以捞上鱼来吗?”

一个带着蓝色头巾的女孩,抬起头,看了看周易苑的打扮,了然一笑,说:“不是的,渔网在捞鱼的时候总会捞起一些水草,如果不整理用起来也很不方便,而且还要根据水流的变化调整渔网,在水流急的地方多加铰,水流小的地方少加铰。”女孩说的很仔细,但是周易苑却一点都没听懂,只能含糊的点了点头,不去打扰女孩整理渔网。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壮年的汉子光着膀子从水里走出来,裤子全都湿透了,手中还拎着两条大鱼,喜呵呵的将鱼丢进桶里,披着衣衫,从石头底下拿出一双鞋穿上。那种鞋很怪异,光有个底儿,脚面上只有两根绳子绑着,仔细的看,好像是用草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