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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鸳鸯指扣


“易苑,在看什么呢?”方连夜把事情都忙完了,却发现周易苑不在自己的身边,顿时有些慌了,周易苑向来都是甚少出门的,这里更是第一次来,再加上渡口附近人蛇混杂,难免会出什么意外,连忙找了过来,远远的看到周易苑一直盯着别人的脚看。

周易苑指了指那个男子脚下的鞋,姑且称为鞋吧,说:“那是什么东西?好奇怪,脚露在外面,难道就不冷吗?”

方连夜顺着周易苑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抿着嘴笑了,这个东西方连夜自然认得,是草鞋,对大部分穷苦的人劳作的时候是很费鞋子的,但是买不起好鞋,便用稻草、麦秆,或者是包谷杆搓成一股一股的绳子,编成鞋子模样的东西,便是草鞋。而周易苑自幼生活优越,那里见过这种东西,自然觉得好奇。

“呃,这个也算是鞋子的一种,被称为草鞋。“方连夜觉得自己有点乏词,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周易苑解释的好。

正巧,不远处的农舍里有一位妇人正在编草鞋,一双枯槁的手却异常的灵活,飞快的翻转着,编出来的鞋底儿既结实又平整,绝对是好手艺。

“大娘,能让我试试吗?”方连夜站在篱笆外面说。

大娘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好久才看清楚,只见篱笆外面站着的两个女子衣着华丽,还都带着面纱,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夫人,连连拒绝说:“使不得使不得。”

方连夜轻轻的笑着说:“没关系的,只是觉得好奇而已。”说着递上一小块碎银子。

大娘看了看那块碎银子,又看了看手中未完成的草鞋,最终还是选择了碎银子,这一块碎银子不过是二两重,却敌得过大娘家一年的收入。

方连夜坐在大娘刚坐的地方,拍了拍裙摆,说:“你看仔细了。”说着便开始编了,将连接的地方都藏在里面,纤长的食指和中指同时用力,按住鞋面,拇指往后缩,便将麦秆拉直了,紧凑而有层次,一点都不比大娘编的差。

周易苑静静的看着方连夜纤长的手指来回的转动,很快一只鞋子便编好了,捏在手里很瓷实的感觉,除了粗糙之外,真的难以挑出其他的毛病。

正当周易苑的心思全放在编好的草鞋上时,方连夜幽幽的说:“这是第二课,没什么真本事,拿什么去震慑别人。在最适合的时候展示一下你的能耐,可比你光说不练有用的多。”

“光说不练?”周易苑暗暗的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

“多谢大娘。”方连夜很快将另一只草鞋也编好了,用麦秆将两只鞋子绑在一起,放在支架上,向大娘道谢,最后在大娘千恩万谢里离开。

回去的途中,周易苑一直小心翼翼的看着方连夜的侧脸,想问什么却一直问不出口,那小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啊。

方连夜实在受不了周易苑这种悲戚的神情了,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周易苑微微的低了头,说:“你为什么会编草鞋?这些你也应该很少见到的吧。”

为什么会?方连夜其实也不想回答,那也算是方连夜心中的伤痛之一吧。那时候家里很穷,方玉青为了养家,总是给别人洗衣裳、缝补衣裳,也得不到几个铜钱,日子过的艰难,鞋子破的都不能补了,只能光着脚下地。后来一个心善的老奶奶教给方玉青如何打草鞋,这才不用过光脚下地的日子,也是从那时候起,小方连夜就在家偷偷学着打草鞋,这样可以让方玉青少劳累一点,只可惜还不等小方连夜学好,方玉青就不行了,匆匆忙忙把小方连夜送回了苏府,到最终,方玉青都没能穿小方连夜编好的那双草鞋。

“少夫人,到了。”方连夜刚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就听到车夫的声音,连忙调整了一下情绪,下了车,对周易苑说:“不过是跟一位老奶奶的学的而已。”回答的很敷衍。

周易苑自然也察觉到这种敷衍的情绪,却也没再寻根问底,默默的走开了,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眼中露出凶狠的光芒。

忙了一天,当真是把方连夜累坏了,刚一走进桐院,方连夜便迫不及待的取下面纱,端起桌上的茶杯一口喝尽,痛快的一抹嘴,顺势倒在了软软的摇椅上,眯上了眼睛。

不过是半个呼吸的时候,方连夜又猛然睁大了眼睛,看着斜对面的人,惊讶的说:“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红……”方连夜正想喊人进来,却突然看到黄悦娴猛然跪在了方连夜的面前,愣是让方连夜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少夫人,怎么了?”红袭已经听到了动静,正准备推门进来,却发现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黄悦娴给插上了,便在门外问。

方连夜连忙改口,说:“哦,没什么,你先下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是。”红袭虽然奇怪,却还是照方连夜的话去做了。

听到红袭的脚步声渐远,方连夜连忙扶起黄悦娴,说:“黄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快些起来,地上凉。”

黄悦娴怎么也不肯起来,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先流了出来,泣不成声,好一会儿才略微平静下来,说:“请少夫人行行好,能不能跟贵妃娘娘帮帮忙,我不想进宫的,而且我的年龄已经到了,是不该参选秀女的,但是这次的名额中却有我的名字,请少夫人帮帮忙。”

听明白黄悦娴的来意,方连夜为难了,说:“这个,我实在是无能为力,选秀是惯例了,纵然我与贵妃娘娘相识,但后宫不得干政,贵妃娘娘也做不得主。”

“求求少夫人了。”黄悦娴哀求的说:“要不,您跟齐大人商量一下,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进宫的。”

“齐大人?齐豫冉?”方连夜有些奇怪,问:“这关齐豫冉什么事?”

黄悦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可能是这几天都在为这件事情苦恼,无心打扮,头发散乱,眼睛也布满了血丝,说:“爹爹说这次选秀本来是没有我的,是齐大人的恩惠,让我能参加这一次的选秀,如果能选上,就能为光耀门楣,是黄家的荣耀,可是我不想的。”近乎于疯癫的说:“一旦进宫就什么都没了,在那精致、华丽的牢笼呆着,还不如死了的痛快,我还年轻,我不能把剩下的时间都耗费在宫里,求求你了,少夫人。”

看着黄悦娴的哭状,方连夜也没什么办法,纵使方连夜再怎么有办法,也不可能撤销皇令。无奈的摊开双手,说:“如果你早点知道这件事情,就可以在年前找个人嫁掉,改了户籍,就不用……”说到这儿,方连夜似乎想到了什么,抚慰的说:“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什么转机?”黄悦娴一听方连夜有主意,连忙一抹眼泪,从地上站起来,说:“多谢少夫人了。”

方连夜摆摆手,示意黄悦娴先不要这么激动,说:“户籍上有你的生辰八字,如果你能证明你已经过了选秀的年龄,那就不用去参加选秀了。”

黄悦娴顿时像得到免死金牌一般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途中还不小心碰倒了凳子,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脚下的动作半点都没停顿。

看着黄悦娴匆匆离去的背影,方连夜心中很不好受,其实这并不是解决的办法,虽然不知道齐豫冉到底为什么要让黄悦娴进宫,但是按照他的个性,是绝对不会留下半点出路的,他一定会买通官吏,修改户籍。黄悦娴是绝对没有反抗的余地的,这时候出去肯定会被黄建关在家里,纵使哭闹也不可能违抗皇令,到最后还是会进宫。

而方连夜所说的户籍一事给了黄悦娴希望,又给了黄悦娴绝望,变相的成了齐豫冉的帮凶,光是这一点就让方连夜心里很不好受。

果不其然,黄悦娴出去后就再没来过,倒是黄府派人过来送礼,说是感谢方连夜的,那红色的礼单和红绸,让方连夜心中很不是滋味,吃饭都食不下咽。

某日,方连夜好不容易忙完了贡品的事情,带着红袭、落枫几个丫头出去转转,途中正好遇上选秀的队伍,官差粗鲁的将人往两边赶,马车一辆一辆的从眼前过去,暗香飘动。

突然一阵风吹过,车帘被掀起,露出车内女子的容颜,正是黄悦娴和另一名女子,那名女子正在帮黄悦娴擦拭眼泪,仅凭容貌来看,不知高过黄悦娴多少。马车渐渐远去,青石板上的辘辘声逐渐消散,这一行,注定黄悦娴的命运是个悲剧。

“少夫人,您怎么了?”方连夜一直看着马车渐渐走远的方向,脑海中全是对黄悦娴的惋惜,虽然相貌不是顶好的,却也是小家碧玉,再加上她的身世,嫁个好人家是没有问题的,再过几年,举案齐眉,儿女绕膝,那该有多好。

可全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了。

听到红袭关切的话语,方连夜只能叹了口气,说:“没什么,回去吧。”余晖将落,冀州城被金黄色的夕阳笼罩,古朴的城墙上爬满了岁月的痕迹,难免有一种沧桑的感觉。

回到府中,方连夜始终静不下心来,就连苏白蔹说的什么都没听到,只是恍恍惚惚的应了下来,等苏白蔹离去后,方连夜想了很久,还是写下了一封信,拜托罗玉阳能照顾一下黄悦娴,至少能让她过的好点儿。

屋外夜色如凉,梧桐树在不知不觉中舒展着枝桠,墙边的花圃中也露出了嫩芽。而屋内却是辗转反侧,深夜难眠。

差不多是一个月以后,方连夜收到了罗玉阳的回信,心中并没有向方连夜保证什么,只是说了一句:太善良了。看着信上寥寥几字,方连夜也算是放心了,因为方连夜知道罗玉阳能回自己的信,就表示她会在意的,也会照顾黄悦娴的。

屋外靠墙的花圃已经零星的开了几朵花,显得凄凉无比。还在花骨朵的时候,红袭就掐掉了好几个,方连夜实在是不忍心掐掉,愣是留下了两个瘦弱的花骨朵,每天细心的浇水,把周边的杂草除掉,每次从外面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它们怎么样了。

在方连夜细心的照料下,花到底是开了,不过很瘦弱,花瓣也蔫蔫的,缺少朝气,不过三两日的时间便凋谢了,而花苗也比其他的要瘦小。方连夜以为是肥料不够,请花匠找了些肥料松土,还是没能救回来,终究还是枯死了。

红袭把枯死的花苗拔掉,重新插上一截花枝,边浇水边说:“少夫人,这些花才刚发芽,都还没长好,过早的开花也只是累赘罢了,倒不如养精蓄锐,到最适合的时候开出最漂亮的花,岂不是更好?”

方连夜却不这么认为,每次开花都是一次生命的绽放,如果就那样草草了解,实在是太可悲了。当方连夜把这种想法告诉红袭时,红袭放下手中的鞋垫,说:“这不是正常现象吗?少夫人,您就别多想。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您不是和大少爷约好去游湖的吗?该动身了。”

“游湖?”方连夜有些惊愕,问:“我怎么不知道?”这确实是实话,虽然是跟苏白蔹圆房了,没过多久就又纳妾,心情烦闷的方连夜只顾忙着铺子里的事情,几乎没见着苏白蔹的面儿,怎么突然就想着要去游湖?着实让方连夜惊奇。

红袭感到很奇怪,笑着说:“那天大少爷不是跟您说了吗?说是有好玩意儿让您瞧呢,那天您还答应了的,怎么就忘了。”

“是……是吗?”方连夜很是心虚,早就不记得苏白蔹什么时候跟自己说过这话了,只能说:“我记着呢,只是一时没想起来罢了。”

红袭并未多想,便伺候方连夜换衣裳,又准备了一些精巧的点心装在食盒里,让落秋带着,说:“外面的东西到底是不干净,还是家里的东西好。”

在红袭忙来忙去的时候,方连夜就一直苏白蔹到底是什么时候跟自己说游湖这件事的,结果是根本不记得。临行前,方连夜讪讪的笑着问:“红袭,你家少爷说的地方到底是哪里来着?”

静。

好安静。

“明镜湖,九阳楼。”红袭凉飕飕的丢出六个字,一扭头,乌黑的头发也跟着甩了起来,进屋去忙自己的了,留给方连夜一个背影。

方连夜在面纱下吐了吐舌头,对落秋说:“走吧。”

行行复行行。当方连夜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两人相约的时辰,明镜湖旁边的酒家多如山笋,其中有两家酒楼最为出名,一家位于明镜湖东岸,名曰九阳楼,一家位于明镜湖西岸,名曰酒炀楼。

而红袭所说的是就是九阳楼,在明镜湖的东岸,而车夫却听成了酒炀楼,绕到了西岸。至于方连夜和落秋两个更是迷迷糊糊的,到了酒炀楼之后,才知道自己找错了地方,又回转过来,浪费了不少时间。

等了整整一中午的苏白蔹看着桌上的饭菜由热变凉,无奈的让小二把菜都先撤下去,靠着窗户一杯一杯的喝着小酒,烦闷啊烦闷。

就在酒壶见底的时候,苏白蔹就看到方连夜戴着面纱下车,来的那个方向?嗯,好像是自己忘记跟她解释清楚了。

苏白蔹连忙喊过小二,说:“按照刚才的菜式,重上一桌来,不要加姜,多放点辣椒。”

小二连连点头,笑着说:“好嘞,苏少爷都说了这么多遍了,小的一定让大厨注意。”

“呵呵,去吧。”听着小二的话,苏白蔹心情大好,赏了小二一锭银子。

小二喜滋滋的捧过银子,精神气儿十足的把抹布往肩上一搭,冲苏白蔹鞠躬,连连的道谢,刚打开门,就看见掌柜的亲自送方连夜上来了。

透过面纱依旧可以看出方连夜脸上的红晕,隔着面纱,鼻子的轮廓看的更加清晰,高挺而饱满。

在掌柜的眼中,苏白蔹可是一尊大佛,金灿灿的啊,更是不遗余力的称赞,说:“苏少爷真是好男人,对少夫人更是情真意切,贴心细致,把少夫人的口味记得一清二楚。少夫人真是好福气。”

“咳咳。”苏白蔹感受到了落秋那种惊奇的目光,不自然的干咳了两声,打断掌柜的话,说:“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先下去吧。”

掌柜的也察觉到苏白蔹的不悦,连连后悔自己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却愣是没弄明白自己哪里说错话了,只能噤声,带着小二退下,去催菜去了。

落秋很自觉的把装着小点心的食盒放下,跑开了。

当众人都走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尴尬,站在那里,彼此之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都在等对方先开口,屋里静的出奇。

正好上菜的小二打破了这种沉重的尴尬,菜摆好之后,香辣的味道很快弥漫在空气中。

方连夜偷偷的在衣服上擦干手心里的汗,佯装镇静的坐下,笑着说:“今天怎么就想起来请我游湖来了?”

“呃……”苏白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很笨拙的给方连夜夹菜,说:“尝尝水煮鱼片,这可是九阳楼的招牌菜,我已经跟他们交代过了,没有放生姜,尝尝。”

方连夜是一个很有节制的人,即使很喜欢吃辣椒,却也不常吃,上一次吃辣椒也是很早以前了,馋虫早早的被勾了起来,也不拒绝,拿起筷子,掀起面纱一角,便尝了一口,哇,好辣,够味。

苏白蔹则慢悠悠的喝着酒,看着方连夜因为辣而冒出香汗的额头,红晕一点一点的延伸,就连小巧的耳朵也红红的。

借着酒劲儿,苏白蔹伸出手,轻轻的解开方连夜脸上的面纱,笑着说:“取了吧,反正这里也没外人,吃东西也方便些。”

这时候,方连夜正夹起一片爆椒牛柳往嘴里送,被苏白蔹的动作吓着了,就那样停在了嘴边,朱唇微张,呆呆愣愣的,再加上没有面纱遮掩的粉红的脖颈,呃,好惊艳啊,苏白蔹看着方连夜的脖子,在心中大声的呐喊。

“笃笃……”敲门声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门外的小二说:“苏少爷,您要的绍兴老酒来了。”

方连夜慌忙放下筷子,从苏白蔹手中抢过面纱,重新戴上,还很是埋怨的看了苏白蔹一眼,再加上因为辣椒而微肿的红唇,在苏白蔹的眼中简直就是含嗔带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