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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最后一别(1)


夜很沉郁,自从入秋之后很难再看到朗月当空的夜晚,呼啸的风从山间吹过,带动着松柏的簌簌声,更显得凄凉哀婉,竹廊上交错的风铃声此起彼伏,失了韵调,多了几分嘈杂。

或许是连夜制药的缘故,舒洛没多久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温和的面容带着难以形容的憔悴,刀刻的眉角微微紧蹙,不知在梦中遇到了什么样的难题。

方连夜斜靠在竹栏上,将半个身子腾空在竹栏外,感受那种悬空的晕眩,头脑似乎清醒了许多,但入眼的依旧是浓郁的黑,就像污浊的泥淖,明明想要远离,却越是挣扎越是容易失陷。

“你不该让他担心的。”不知什么时候隐悄无声息的走到方连夜的身边,坐在竹栏上,银色的面具流溢着寒冷的气息,语气很平淡,却带着化不开的浓稠,说:“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总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他是富家公子,我是异眸妖孽,只有他站在我的面前跟我说:嗨,你的眼睛很漂亮呢。就是为了这一句话,我努力的学习武艺,为的就是有一天能站在他的身边。我如愿以偿了,可是我还不满足,想要看到他更多的神情,却从未成功过,所以我很嫉妒你,你让他有了不一样的神情。所以,你不该浪费他的心意的。”

夜风微微的吹来,让方连夜忍不住的一哆嗦,手指从光滑的竹栏上划过,幽幽的说:“对不起。”所有的话到了嗓子间却都说不出来了,只能说对不起。那粒药并没有吞下,只是在喝水的时候用舌尖推进了茶杯中,骗过了舒洛,却没能骗过隐。

隐不动声色的挡在方连夜的面前,用内力将周围烘的热呼呼,无声的叹息,说:“这话,你不该跟我说。”

“呵。”方连夜突然觉得鼻头一酸,眼中涌起一股热流,最终还是消下去了,说:“罗贵妃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帝王无情。所以我是一定不能存在的,就算个能解了莲末的毒,那么下一次遇到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了,与其分庭抗礼,不如顺其自然。”

或许是这种论调说服了隐,良久才说:“你可以跟我们走。”

“走不了了。”一滴温热的水珠顺着脸颊落下,摔碎在衣襟上,无声无息,哽咽的说:“自从那晚有人要毒害小世子的那天起,就走不了了。无论是大皇子,还是荷羽,或是罗贵妃都不会放过我的,就算我现在离开,那么留下的人又会怎么样呢?”

的确,大皇子费尽心机让世人知道方连夜的存在,随意侮辱、编排,为的就是激怒荷羽,为的就是找到荷羽的弱点,倘若现在方连夜离开,正中敌手下怀,不过是提前结束性命而已。

隐抬起头,看着阴霾的夜空,只有一颗明亮的星星醉卧在西北方,似乎在自言自语的说:“文小将军遇刺的事情确实不是太子做的,但是他难辞其咎,而且边关将士心存疑心,给蛮夷之族可趁之机,舒……舒洛这次回来的目的就是镇守边关,可是他加了个条件,用边关的稳定换取你的解药。”

“可是,莲末是没有解药的。”方连夜对视上隐的眼睛,浅紫色的眸子中有自己的身影,无所谓的笑着说:“这样的结果我早已经预料到了,所以我想拜托你件事儿。”

“什么?”对视着方连夜的眼睛,隐竟然有些退缩,从小到大除了舒洛,再没第二个人敢与自己对视,还如此轻松的谈笑风生。

方连夜缓缓的摸着手腕上链子的轮廓,带着温热的体温,嘴角微微上扬,说:“这些事情对于隐王来讲不过是小菜一碟儿而已,我想请求您在宫闱之争结束之后保住几人性命,陆家夫妇,齐家兄妹,还有……苏家。”

对于陆家夫妇,隐无话可说,对于齐家兄妹,隐可以理解,但是对于苏家,隐就无法忍受,倘若不是那时舒洛的哀求,苏家早就不存在了,暗中握紧拳头,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为什么?”

然而方连夜并没有正面回答隐的问题,而是冲着隐的背后轻声的喊:“哥!”隐一回头,果然看到舒洛站在门口,或许是刚睡醒的缘故,脸色微红,浅蓝色的发带随意的搭在肩上,多出几分洒脱的气质,连忙上前,用壮硕的身躯挡住寒冷的风,温柔的说:“睡醒了?”

隐刚一走开,方连夜就觉得冷了许多,哆嗦的打了个冷颤,亦步亦趋的跟在隐的身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舒洛使劲儿的挤了挤眼睛,依旧觉得涩涩的,茫然的说:“什么时辰了。”

隐很自然的伸出一只手拦在舒洛的面前,那样子就像是将舒洛揽在怀中一般,很轻柔的说:“已经丑时了。”虽然是两名男子在一起,却异常的和谐、自然。

“嗯。”逐渐情形的舒洛看到这样的姿势,面上微红,迅速的拍开隐的手,对方连夜说:“呃, 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走,药一定要按时服用。”

方连夜乖巧的点了点头,趁着舒洛不注意的时候,冲隐眨了眨眼睛,而隐也了然的点头,算是达成了两人之间的秘密。

只是三人没想到,这次的别离竟然会是最后一别。

边关形势危急,容不得半点懈怠,在此之后的第三天,便传来舒洛前往边关的消息,身边还跟着一名黑衣异士,戴着银色面具,人称银面罗刹。

舒洛虽然去了边关,却将身边的侍童小丁留了下来,同时还有一封信。方连夜紧紧的捏着信角,心中空落落的,眼角微微发涩,用指甲刮开封漆,便从信封中掉出一块朱红色的玉佩,上面赫然一个“泽”字,这枚玉佩方连夜很熟,就是当初大皇子赠给自己的那一块,后来留给了舒洛,让他代转给大皇子,却不想如今竟又回到自己手中。

信上只有四个字:安好,保重!

行苑终究是贵妃娘娘所住的地方,小丁也无法长时间的停留,只能每日前来探望,顺便带一些新鲜的吃食儿,或者是好玩的趣闻。

一晃眼,便已经腊月寒冬的时候了,飘着鹅毛大雪,将屋顶、树梢、竹廊上都铺满了白色的雪花,有些风铃承受不住风雪的堆积,重重的摔在地上,再也无法发出清脆的声响了,渐渐的被掩埋在雪花之下。

在沐浴的时候,方连夜发下肋下三寸的那颗朱砂痣已经有指甲盖大小,就像是抹了一小块胭脂,妖艳的令人痛恨。

所幸小丁说边关的形势逐渐稳定下来,朝廷中各方蠢蠢欲动的势力随着皇上病情的好转有所稳定,在年关前营造出安详的氛围。

“怎么不关窗户?”荷羽一走进行苑就忍不住寻找被隐藏在松柏深处的竹楼,草草的请安之后,又听罗贵妃言辞恳切的叮嘱了好一番,才得以脱身,急匆匆的走过长长的竹廊,终于看到竹廊尽头的竹楼,窗户大敞着,而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就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景色,孤寂的神情令人心疼。

方连夜伸出指尖戳着松松软软的雪花,嘴角带着浅笑的说:“关了窗户就看不到这种美景了。”

荷羽很是心疼的将雪花抹去,用温暖的手心去捂那双冰凉的小手,搓了好一阵,直到手上的温度尽失,才执意的关上窗户,说:“看雪时间久了,会得雪盲症的。”

闻言,方连夜只笑不语,眼角处已经有了细微的皱纹,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一时间,两人都默不吭声,只有火炉中噼里啪啦的煤炭声炸响着,异常的清晰,却温暖不了寒冷的竹楼,书桌上平摊着一幅画卷,正是从被关上的窗户所看到的景象,只可惜尚未完成。

默默掰弄着手指的方连夜似乎察觉到了荷羽的疑惑,出声解释的说:“天太冷了,墨太过于干涩,画不出那种味道。”

荷羽看了看雕刻着梅花的砚台,果然都被冻住了,有些可惜的放回原处,话语中听不出异样的情绪,说:“雲风长出六颗牙齿了,还会咿咿呀呀的说话,挺可爱的,下次带过来,让你看看。”

说到雲风,方连夜毫不吝啬的露出一抹笑意,黑亮的眼睛中散发出温暖的光芒,略微可惜的说:“现在天冷,孩子禁不住的,还是等天热了再吧。”

“好啊,我记得你的生辰和雲风的生辰只错两天呢,到那时,我给你们大办一次寿宴,如何?”在三个多月的时间中,荷羽心里念的、脑海里想的都是方连夜的倩影,乍一看到温和的笑颜,心神都被吸引了,开始做出虚无的承诺。

尚不等方连夜回答,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略微有些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