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前脚走了,大太太就马上对世子妃道:“你别怪我头一次见面就叫念儿和她单独相处,我只是看念儿似乎还算喜欢她,试试罢了,没想到念儿真会答应。”
屋里没外人了,世子妃就颓然的一下子靠在了背后的靠垫上,大太太忙伸手帮她将垫子正了正,太子妃靠好了,脸上的神情也憔悴苍白,加上刚刚的一阵猛咳,这会儿是一点精神都没有,半天才叹了口气:“娘的一片心,女儿怎么会不知道,”说着她就咳嗽了两声,用手绢捂住嘴道:“现如今……已经真是不能再拖了。”
一说这个,大太太眼圈就红了,半天才道:“换了这个御医怎么说的?”
世子妃叹了口气道:“还能怎么说,不过就是些敷衍之词罢了,我也算是看透了……”说到这里,声音都透出一股凄凉:“娘之前和我说的那些才是肺腑之言,事情到了这地步,各人什么心思,都已经不瞒着了,就算没有表露七八分,也都显出来五六分了,我也不是个傻子,难道现在了还看不出来?”
大太太听到这个,心下难过的很,只不愿自己的神情太过悲凉,反引得她伤心,便轻声道:“你也想开些,现如今便把这些事情全都撂开,身子最要紧!等身子好了,这些魑魅小丑,总有你收拾的时候……”
世子妃惨淡的一笑:“有没有这个机会呢。”
“别这么说,你这病根到底还在你自己身上,只要你想通了……”
世子妃微微叹了口气,大太太就不说了,她才道:“我都知道呢,娘,您也别总想这事……”她顿了顿,转换个话题道:“这个三妹,瞧着不算弱质,双目有神,说话神情的也精神。”
大太太听她主动转话题,也不想在继续说那个沉重的话题,因而点头道:“是啊,看到了本人,我之前料想的应该不错,根本就是个身体好的,只不过二太太那点子小心眼作祟罢了。”她冷哼了一声:“上不得台面。”
“性子也是柔和的?”世子妃问道,又先自己说了一句:“不过倒是喜欢念儿,这一点我能看出来,眼神骗不了人。”
大太太点头:“起码懂事,我看比二太太生的那个懂事多了。”
说到这里想起来,详细的说道:“她有个弟弟,我曾和你说过,以前的时候倒是次次都跟着来——毕竟是老二家名义上的长嫡子呢,对他,二太太也不敢太过苛刻。以前的时候我没特别的留心这个长嫡子,不过印象中是个寡言少语的,倒也懂礼。这一次来我特别的注意看过,若嫣对她这个弟弟倒是上心的很,处处关注着,我能瞧出来,两个孩子在她继母面前谨慎着呢,就怕被捉住错处。”
世子妃听了就叹口气:“小小年纪的也不容易呢,说起来是嫡女嫡子,其实身份尴尬着呢。”
“就是这样,才能学会看眉眼高低!”大太太说道,又顿了顿,淡声道:“在家里过的越艰难,给她条路,她才会像是救命稻草一样的越想抓住。”
世子妃点头叹息:“刚刚看她拿出来那银锞子当见面礼,说实话我心里都咯噔了一下,好在忍住了。可恨下人没眼色!”说着,眼睛就把屋里几个丫鬟扫了一眼。
丫鬟们本就勾着头,听了世子妃的话,更是把头在深深低下去。
大太太点头:“是啊,可怜见的……看她自己倒是神情自然,也不知道是看了多少脸色才装出来那样若无其事的样子来。”说到这里倒笑了起来:“来堂堂的郡王府,给小外甥女银锞子当见面礼……真亏她还能撑得住那稳当劲!还理所当然的样子咧!”
世子妃歪头也想了一下刚刚杨若嫣的神情,也跟着笑了起来,点头道:“是啊,真的是撑得住。”
大约是话说多了,又咳嗽起来,大太太急忙的端起茶杯来,喂着她喝了一口。
世子妃喘过来这口气,又转头骂丫鬟:“你们都是死人?侯爷夫人来是为了伺候我的?!”
身边站的几个丫鬟吓得全都跪下了,大太太摆手:“行了行了,你们也别在这里碍眼了,出去门口呆着吧。”
丫鬟们没敢动,直到世子妃喝了一声:“侯爷夫人的话没听见?!”丫鬟们这才赶紧的弓着腰鱼贯的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母女两个,大太太这才低声道:“虽说是支开她们,你也不用那么大声,你这身子……”
话没说完,世子妃就咳嗽了起来,大太太就不停的道:“你看你看……”
急忙的伸手给她轻锤着背,端起茶又喂她吃了一口。
世子妃终于止住了咳嗽,靠在靠垫上喘了半天气,这才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争了半辈子,好强了半辈子,现在才算是看明白了,真要是一闭眼去了,连个放心把女儿交给他的人都没有!我这辈子过得也真是……”
“说这个干什么?我不是说过了,给你找个人,是为了叫你宽心的,你只要宽了心,说不定这病就好了。”大太太打断了她的话道,脸上带着嗔怪,只眼圈却红红的。
世子妃就叹气道:“好好,不说这个了,三妹妹我瞧着不错,只可惜时间太仓促了,就恐怕您没时间好好观察她了……”
大太太忙道:“对了,这事我还想和你商量呢,如今家里也有些事,我想倒不如先叫她过来住在这里……”
“什么?!那行吗?一个姑娘家的,用什么理由呢?传出去了招人笑话。”世子妃道。
大太太埋怨道:“你现在还管什么谁笑话不笑话?不是说了,别人怎么想的都不要去管,自己把心放宽了吗?!”
埋怨了一句,见世子妃点着头不说话了,这才道:“我有这主意也是因为确实如你担心的,住在侯府的话,到底不能总叫到跟前来看她的为人处事,就你那二婶母,成天盯贼一样盯着这姐弟俩,我要是太过亲近了,反倒没准被她看出什么,再要是多心了查一查……”
世子妃一听就忙摇头:“千万不能让她知道!”
大太太轻拍着她的手背:“你放心,她惦记的什么我最清楚,不过就是荣平侯府的那门亲事罢了。”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荣平侯府什么斤两,也就她一个外面回来的人巴巴的往上凑。”
世子妃嘴巴动了动,却又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大太太又道:“还有一个缘故,叫她过来你这边,你能看看她对念儿是不是真心喜欢,毕竟,今天是头一天见,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总要做出极喜爱的样子来。”
世子妃沉吟了一会儿,说到底她不放心的,还不是自己这个女儿!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找个能在自己去后妥帖照顾女儿的人。既然是这个目的,那还管其他的做什么?看准了人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便点点头:“还是娘您说的对,我都这样了,还管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给念儿寻继母,总要自己看准了才是!”
大太太点头:“你能想通了就好。”
“只是,怎么说呢?毕竟是没出阁的姑娘,即便是到我这个姐姐这里来,恐常住下也没那个道理,老太太那边您要怎么回?”
“这个我还在琢磨,先要和你这边商量好了才行,况且家里还有荣平侯府那一茬呢!你放心,我不会让人抓住把柄的。”
母女俩在屋里小声的商量着。
杨若嫣虽然对大太太突然的领自己来看这位病重的大姐感到奇怪,但是怎么也想不到大太太会有那样的打算,因此此时毫不知情,还在和念儿逛园子。
念儿此时已经撂开了奶妈子,牵着她的手了,走了这么长的路,杨若嫣终于发现了,小家伙居然是个话痨,一路上唠唠叨叨的就没有停。
“三姨,二姨为什么没来呢?她也有好长时间没来看念儿了。”
杨若嫣知道她问的是杨玉荔,便笑着道:“你二姨过一阵子来看念儿。”
“三姨,念儿有三姨,那有没有四姨、五姨?”
“有啊,还有六姨、七姨、八姨呢。”
“念儿有这么多姨姨啊!那她们喜不喜欢念儿呢?”
“喜欢啊,当然喜欢,念儿这么可爱,看到的人都会喜欢念儿的。”
“真的?那姨姨们为什么不来看念儿呢?”
别看才一岁多点的小人儿,心思倒还挺重!杨若嫣都有点招架不了了,正想着怎么回答呢,旁边的奶妈子笑着急忙的帮她解围:“小小姐,姨姨们要轮流着来看小小姐呢,今天这个来,明天那个来,那小小姐是不是天天都有人陪着?”
念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嗯,是的。”她又盯住了那个奶妈子:“那明天是哪个姨姨来看念儿?是四姨吗?可是二姨还没有来。”
奶妈子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小话唠,笑着道:“哪个姨姨来还不一定呢,小小姐的三姨回去了还要商量呢。”
念儿闻言恍然状:“原来这样啊。”
杨若嫣好笑的看着那做出终于明白了的样子的小人儿,抿着嘴笑着,心里却不经意的想起了她娘,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年轻妇人。
世子妃的病如果真的如自己所料,是抑郁症的话,那是完全可以医治好的,但是,这需要病人的配合。
但如果是就这样拖着养着,恐怕真有抑郁而死的那一天。那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孩儿,就会失去亲生母亲了。在这样的大家族里,失去亲生母亲的庇护,在继母的羽翼下长大的女孩儿,会是怎样的情形?
杨若嫣心底无声的叹了口气,琢磨着自己怎么能想办法先给世子妃号号脉,看看是不是真的如自己猜测的那样。
出神的想了一会儿,才被旁边丫鬟和婆子猛提高的声音给惊吓醒了,忙看时,却看见念儿迈腾着小短腿往前跑去,两个奶妈子并两个丫鬟全都在后面追着。
杨若嫣刚一闪念要赶紧追上去,就马上发现了,念儿其实是奔着迎面走过来的两个人而去的,她看过去,却发现走过来的竟是两个男子!
杨若嫣惊了一下,这后宅怎么会有男子出入?忙低头退后两步躲避,只是刚刚闪了那两个男子一眼,前面那个并没看清,后面那个却在一闪而过的时候,感觉竟那么熟悉。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又抬头专门看了那后面的男子一眼,这一看之下,杨若嫣心‘砰砰’的重重跳了两下!这人竟然就是那天坐船堵在东昌府的时候,心绞痛犯了的那个男子!
那男子穿着深紫鹤纹素软缎长衫,同样也是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惊愕的看着她,和那次醒了看着杨若嫣的眼神一模一样。
念儿扑向走在前面的那个男子,抱住了他的腿,仰着脸叫:“爹,爹。”
走在前面的男子年约二十来岁,穿着石青色金纹长衫,弯腰将念儿抱了起来,笑着问:“念儿怎么在这里?”眼睛却盯着杨若嫣,上下微微打量着。
杨若嫣脸有些发烧,心中极度不安,不自觉又看了后面那个人一眼。不过还是很快的定下神来,站定了大大方方的迎视着那两人,已经遇上了,在躲躲闪闪的反而显得小家子气。
早有丫鬟上前去行礼禀道:“世子爷、二爷,武定侯夫人带着三姑娘来看望世子妃了,现在侯爷夫人在世子妃那边,三姑娘带着小小姐出来转转。”
“三姑娘?”世子好像还有点奇怪的自言自语。
杨若嫣就在原地敛衽一礼道:“见过大姐夫,见过二爷。”她直起身,坦然的看着他们,那个二爷,已经收起了惊诧的表情,只是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依然是好奇的看着她。
世子倒是笑着点点头,奇怪的问道:“你是三姑娘?”
杨若嫣知道他不明所以,便解释道:“我是二房的长女,才从苏州过来的……”
话没有说完,世子已经是恍然大悟的样子了,笑着点头:“是了,我原是听玉琳说过,二叔二婶是要这个月回来的,一时竟没有想起来。”
杨若嫣就看到那个二爷神情似乎是动了动,眼神中有些什么奇怪的一闪而逝,再看却已经是满脸淡然了。
她听世子那么说,解释道:“我父亲并未回来,只有母亲带着我们。”
世子‘哦’了一声,沉吟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