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若嫣略微一想便摇头:“这一趟去还不知道为什么呢,还是素净点,别那么扎眼的好,就穿那套烟青色衣裙。”
之杏忙拿来了一件烟青色八答晕春锦琵琶襟短襦,一条烟色底湖绸蝴蝶戏春百褶裙,帮她换上了,杨若嫣又到镜前看了看自己的头饰,不算是很素,却也绝不明艳,这才点头,叫她们两个都跟着自己,这才往西角门出来。
到这里果然看到一辆马车停着,主仆三人上了车,马车就往前而去,经过侯府侧门竟然没有停。之杏掀开车帘子一点点缝隙往外看,就看到原本停在侧门的马车正在启动往前走。
之杏轻声道:“这边已经有车等着了。”
从那条缝隙中,杨若嫣也看到了,心中不免更是惊疑起来,难道是大太太先出来了,竟在这里等着自己?!这……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不由得想起刚刚从上房院出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位面色凝重脚步匆匆的王府妈妈了。
她皱着眉头沉吟,之桃和之杏全都是满脸的不安,从来到侯府之后,两人就有种感觉,好像如今比以前,更加的身不由己了。
马车缓缓的走了约小半个时辰,穿街过巷,最后终于停下了,之桃和之杏都没敢贸然的掀帘子,直到一个穿着靛蓝绣花褙子的婆子在外面说了一句:“姑娘请下车。”接着掀开了帘子之后,之桃和之杏才急忙的先下去。
杨若嫣下了车,看到大太太坐的车停在旁边,两个丫鬟正搀扶着大太太下车,昨天来侯府的那位郑妈妈在旁边等着。杨若嫣急忙的往前走两步,站在车下等着。
大太太下了车,看到她站在不远处,便朝她招招手:“走吧。”在杨若嫣过来的时候,不明显的将她打量了一下,只觉着穿的有些略素,其他的倒还好。
小小年纪便知道谨慎,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大太太在心中暗暗的点了点头。
杨若嫣却也发现,郑妈妈在不动声色的打量那两个丫鬟,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也在众人一起往里走的时候,打量了一下那两个丫鬟。
这一打量,倒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若非要找一点不大对劲的地方,就只是那两个丫鬟长得都特别妩媚,很是娇艳亮眼。
穿厅过廊,一路往内院走,虽然前后十几个人簇拥着,但是几乎没人说话,便是环佩叮当也听闻不见,静悄悄的一行人走着。
过了南北的穿厅,面前便出现了一个阔达的院落,正南的仪门,门口肃立着五六个穿着一样的婆子,进了门上面五间正房,正房侧面耳房穿厅,院子两边左右厢房,在外面是四通八达的游廊,整个院落轩昂壮丽。
大太太一路在前面走着,旁边不停的有丫鬟婆子停下,福身行礼:“见过侯爷夫人。”大太太一律都是直接过去,一直到了上房门口,门口七八个的丫鬟在候着行礼,大太太这才点了点头。
“母亲来了?”刚走到堂屋,就听见内室传来了声音,大太太三两步的就进去了。
“你怎么样了?别起来了,躺着吧。”
“娘,郑妈妈刚刚回来说您亲自要来,女儿就一直等着您呢……”说到这里,声音小了很多,似乎传来了低低的泣声。
杨若嫣在堂屋就有些犹豫,站住了脚。
而郑妈妈在领了大太太进去之后,旋即马上就出来了,笑着对她轻声道:“三姑娘见谅,母女见面,少不得要说些体己话。”
杨若嫣急忙的点头:“是啊,还烦郑妈妈给找个等待的去处。”不然站在这里,好像偷听一样。
郑妈妈正要点头答应,屋里却已经传来了大太太的声音:“若嫣啊?怎么没进来?”
杨若嫣倒没想到这么快母女就说好了,郑妈妈也有些意外,不过已经有丫鬟掀起了帘子,笑着道:“姑娘请进来。”
杨若嫣急忙的进去了。
内室东边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张黄花梨雕花贵妃榻,榻上卧躺着一位二十岁上下,穿着云雪缎大红色绣云纹齐胸儒裙,脸上带着笑看到她进来。
杨若嫣急忙的上前行礼,心中却微微的一动。自己这位大姐,像是在接待客人之前刻意收拾打扮了一番,打了胭脂染了口蜜,可还是遮掩不住浑身的病弱,似乎病的不轻,从她略显松弛的脸部肌肤能看出来,应该也病了很长时间了。
行礼被让的坐下,安郡王世子妃笑着道:“这还是我头一次见三妹妹,以前总听说你身子羸弱,现在看来倒是很好的……”
大太太把手绢放在嘴边微微的咳嗽了一声,安郡王世子妃就好像是被提醒了,声音一顿,马上转而笑着道:“这就好,妹妹一瞧就是江南水乡出来的人,水灵灵的,性子也好吧。”
杨若嫣涨红了脸忙道:“大姐这样说,我真的是无地自容了,都说我性子太沉,应该朗阔一些。”
大太太已经笑着道:“我也是一眼就瞧着是个温柔的性子,我很喜欢呢。”她又转头看着杨若嫣笑道:“老太太年纪大了,自然是喜欢热闹,那叽叽喳喳的小性子在她那里自然是讨喜欢,但是你们也都不小了,况京城世族大家的千金小姐们常在一起聚,若是当着她们的面也叽叽喳喳的,那就不是讨人喜欢,而是讨人厌了。”
杨若嫣知道大太太说这个是旁敲自己一下,不希望自己看到杨橙雪在老太太面前讨喜,自己就也刻意做出小性子来讨老太太欢心,忙点了点头道:“是。”
安郡王世子妃就笑着道:“娘,看你说的这些,三妹妹一看就是个聪明灵秀的,自然明白,哪用得着您操心。”
大太太就失笑:“我也是白嘱咐一句。你看的准呢,我也是一眼就瞧见这孩子是个聪明懂事的。”
安郡王世子妃点点头笑着正要说什么,没提防一口气没换上来,一下子就剧烈的咳嗽起来。慌得周围伺候的几个丫鬟一涌了上来,端茶的端茶,轻捶背的捶背,好一阵子的忙活,世子妃才算是止住了咳嗽,不过这一折腾,脸上的胭脂也遮掩不住那可怕的苍白,尤其是眼袋部位,很惊悚的黑了一圈。
大太太也慌得凑上去连连的问着,她的脸也一瞬间变得煞白,眼圈都红了,看着病弱的女儿无奈的挣扎。
杨若嫣在众人忙乱的时候,趁机将世子妃认真的观察了一会儿,发觉她带着股从底子而来的病弱,咳嗽声断续的能听出来一丝要呕吐却又呕不出来那种感觉。虽然没有给诊脉,但是杨若嫣却已经有了点怀疑,怀疑她的病其实并不算是大病,而是这个年代,深闺女子最容易得的抑郁病。
女子们大多数都是深居内院,足不出户,环境所限,每天里见到的人就是那么几个。出嫁的女子,多数要小心谨慎,尽心竭力的侍奉婆婆,而这个年代男人三妻四妾习以为常,这种事情,就算是外表在贤惠宽容的女子,内心也难免会有伤心失落。再加上后宅勾心斗角,争宠恃强,谁也没有一帆风顺的时候,难免的就要受些气吃些亏。
上述种种,造成了深闺女子很多有抑郁症,极容易烦闷,精神不振。尤其大户人家的媳妇更甚。
杨若嫣来到这里十几年了,看到得了抑郁症的妇人也不少,症状重的,也是命不久矣。而这个时候的大夫,多以肝郁不舒开些发散的药调理调理,并不敢用药性强的根治。
一来得这种病的人大部分都是大户人家的奶奶太太,身子羸弱撑不住他们所谓的虎狼之药。二来得病的人家显贵,要是因为用了虎狼药而治出个好歹,看病的大夫反而还要吃不了兜着走,大夫没必要冒这个险。三来,就算是给吃了药效重的药物,可心病还须心药医,不从根本上改变了,病还是治不好。
因此这时候给吃的药多数是缓解症状的,就是养着,如果病人自己把心情调节好了,那么病情就会好点,轻点。如果病人依旧是抑郁难平,那就只能是拖着,越拖越严重,直到变成了沉疴绝症,然后死去。
杨若嫣对这位世子妃大姐的病情,也仅仅是观其色而产生的最初的判断,主要还是根据她的情形,所处的周围环境猜测的而已。
一番忙乱下来,等世子妃身边围着的丫鬟们终于出去的出去,站定的站定,杨若嫣再看世子妃,感觉她连喘气都困难。
果然,世子妃喘了半天气才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对关切的看着自己的杨若嫣道:“老毛病了,气弱身子虚,倒吓着妹妹了。”
杨若嫣摇摇头,趁机问道:“大姐,你找大夫看过没有?大夫是怎么说的?”
大太太怕世子妃说话多更上不来气,便自己先叹气道:“怎么没找大夫看!不过大夫说的都是身子虚,叫好好的调养……”
“刚刚也是一时说岔了气,无碍的。”世子妃说了一句。
杨若嫣点点头,心中倒对自己那个最初的判断又增加了几分认定。
世子妃端起茶杯轻轻的抿着,大太太有些心不在焉的瞥了一眼门帘子,正要说什么,正好竹帘子被掀了起来,郑妈妈手里领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走了进来。
杨若嫣首先就被这个小姑娘吸引去了眼光,无他,就是这个小姑娘长得实在太可爱了,看起来一岁多点,粉粉的一团儿,胖嘟嘟的小脸上一双大大的黑眼珠子,看着人的时候,还带着些羞涩。
看到小女孩儿进来,大太太先就伸出了手去:“乖孙女儿,快到外婆这里来!”
小女孩儿便颠着小腿儿过去,到了跟前倒还没忘了要行礼,小人儿刚把脚一叉,已经被大太太一把搂紧了怀里,叫着道:“哎呦我的小心肝儿!瞧着可人疼的,这么点儿人,才学会走怎么就这么多的礼数?”
世子妃看到自己的女儿,也是满脸慈爱的笑着:“到底是世子的长女,前些天老郡王妃进宫的时候,差点就想带着呢。”
大太太听了脸色微微一变,正想冷哼一声,又想起旁边还坐着个杨若嫣,便忍住了,看到杨若嫣也笑眯眯的一直盯着自己的外孙女看,便笑着推了推小姑娘:“念儿,那是你三姨!去,叫声三姨。”
小念儿很乖的,便往杨若嫣这边走了两步,然后腿一叉做了个敛衽行礼的样子,娇声道:“念儿见过三姨。”
07声音嫩嫩娇娇的,再加上这么小的一个人福身行礼,动作慢腾腾又有些笨拙,看起来是要多可爱有多可爱,杨若嫣心都化了,笑着忙伸手一扶:“快起来,念儿真乖!”忙从身上将荷包拿出来,从里面拿出来了一颗葫芦形状的银锞子递给了小念儿,笑着道:“念儿收着。”
念儿显然不是头一次拿见面礼了,道了声谢接了过来,不过到底是小孩子,还是好奇的当着面将小礼物翻来覆去瞅了瞅,这才掏出来自己的小荷包,小心的放了进去。胖嘟嘟的小手有点笨拙,将荷包带子扯了几下才合上。
旁边郑妈妈笑着,而跟着念儿进来的两个奶妈子却脸色各异,互相看了一眼。
杨若嫣面色如常。
大太太见念儿对杨若嫣似乎是并不认生,心中一动,试探的笑着问:“念儿,你家的花园子是不是可漂亮了?你愿意带你三姨去看看吗?”
世子妃愣了愣看了一眼大太太,却并没有说话,转而看念儿,她只担心念儿能不能喜欢这个才第一次见面的三姨。
杨若嫣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念儿,她心里其实清楚,大太太始终是要支开自己和世子妃单独说话的,自己是不能主动提出来走开,不然她都想主动出去了。
念儿听外祖母这样问,还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杨若嫣,似乎是真的在考虑愿不愿意,最终点了点头:“三姨,你跟我来。”冲她招了招小胖手。
杨若嫣忙顺水推舟的站起来,笑着对大太太和世子妃道:“大婶母,大姐,那我和念儿出去转转?”
大太太笑着点头:“好,难得念儿喜欢,你就去转转,你们几个跟着,不要出了内院。”
几个丫鬟和奶妈子忙躬身答应了,奶妈子已经急忙的过去弓着腰小心的护着小念儿,杨若嫣跟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