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手机后,安然情不自禁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这时候,她想起高寒昨夜的未归。安然的手感到了脸上的肌肤有些干燥,高寒的彻底未归,与这干燥的肌肤在瞬间产生了联系。安然在想,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正视自己妻子的衰老,也不喜欢未将自己收拾妥当的女人。尽管有些残酷,安然却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自己对于老公的吸引力,肯定是在下降的。她不得不联想起法庭上见到的周小莉,以及杜立梅,两个女人的比较就在眼前,非常明了。r
安然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于是发动车子,一脚踏在油门上,车子立刻冲了出去。安然想都没想,直接去了东原百货。r
到了一楼,安然直奔一个国际品牌的护肤品专柜去,在漂亮促销小姐的推荐下,安然买了一些护肤产品。安然根本没就价格有所考虑,直接就下了单。r
手拎提袋,安然看一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她给敏敏打电话。敏敏就在这家百货公司工作。r
敏敏接了电话很兴奋,叫安然去她办公室,她正在赶一份报表,马上就完,完了就可以跟安然一起吃午餐了,安然一口就答应了。r
安然坐在敏敏对面空着的办公桌边,边一一研究所买之护肤品的功效与用法,边等着敏敏。敏敏正对着电脑奋指敲着键盘。r
“夏丽敏,你带的饭要不要帮你热一下？”敏敏的一位同事在一边大声问她。r
敏敏头也不回：“不用,我要和朋友出去吃。”r
安然立刻抬头问她：“你还带饭了？”r
“嗯,每天都带。”敏敏还是盯着电脑。r
“我想看看你都带什么了？”安然突发奇想。r
“去看吧,在那边桌上的,那个蓝色的大饭盒。”敏敏将脸朝身后偏了一下。r
安然起身去办公室靠墙角的一张办公桌边,在剩下的两三个饭盒中,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蓝色大饭盒。r
安然打开它,看见里面排放规整的菜品跟米饭。一共有四种菜,肉类、蔬菜还有凉菜,都包含了,配搭得很有营养并颜色漂亮,看那样子很能勾起人的食欲来。r
“我们不出去吃了,就吃你带的这些饭菜吧。”安然回头冲着敏敏说道。r
“那怎么行,你好不容易来找我一次,不能这样招待你的,我们去附近味道好的餐馆吃,我请你。”敏敏未回头。r
“不,我就要吃这个。”安然脱口而出。r
敏敏回头诧异地看她一眼。r
二十分钟后,安然同敏敏就着敏敏的办公桌边共进午餐。因为担心分量不够,敏敏又打电话向附近的餐馆点了一个菜和米饭送来办公室。敏敏还从墙角的桌上拿来另一只圆形的饭盒,里面盛着炖汤。敏敏将之热好端来时,安然被那香味吸引得愣住了。r
“真是丰盛啊。”安然叹道。r
“就是啊,最近都是老公帮我装饭盒,他总是给我准备那么多,说我太辛苦,要多吃点儿,真烦人。”敏敏故作不耐烦的样子。r
安然盯着她：“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r
安然吃得特别香,敏敏奇怪地看着她。r
“我的大律师,你是不是没吃早饭,饿得慌啊？”r
“怎么了？”安然含饭问道。r
“看你吃成这样,好像一整天没吃饭了,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吃东西的。”敏敏笑道。r
安然将饭菜咽下,也笑了。r
“一来确实饿了,今天上午在法庭上好一场恶战。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你带的这些菜太好吃了。你的手艺简直不一般。”r
“什么我的手艺啊？这全是我老公做的。”敏敏笑了。r
“啊？!”r
安然低头看着饭盒,那一小格一小格摆放整齐,菜品按类放在每一只小格里,非常整齐干净漂亮,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一个男人之手。r
“我跟你们都说过的,我老公在家要做饭的,而且手艺了得。”敏敏不以为然。r
“但是你也说过,平时都是你做的,他难得下厨。”r
“这些日子我太忙了,所以就罢工,他就立刻接过旗帜了。”r
敏敏笑了,安然抬头看她,发现了她眼里的无限幸福。r
“你们结婚几年了？”安然突然问。r
“十年,你又忘了。”r
“不好意思,最近老忘事儿。你们好像也是初恋,对吧？”r
“是的。”r
“孩子几岁了？”r
“八岁了,你没事吧,病了？”敏敏笑了。r
安然又将目光投放到面前的饭盒里,然后自言自语般。r
“你们结婚十年了,孩子八岁了,你长期利用一切假期外出驴行,将儿子丢给老公跟婆婆,你老公从未说过一二。而他还能为你准备这样的盒饭,并且你说最近都是这样,也就是说,他正在长期为你做这件事。敏敏,你知道我看到这个盒饭时的感受吗？这该是有多深的感情才会长期做的事情啊。”r
“我不觉得这有多好奇的,因为我也会这样为他做的,我空闲时,总是我来准备我们两人的饭盒。”敏敏不解地看着安然。r
安然未抬头,心中涌动起酸楚。r
“敏敏,你不明白。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一次也没有过。”r
敏敏立刻放下手中的筷子,伸手来拍着安然的肩膀。r
“别傻了,你跟高寒哪里会带饭盒这样的东西呀,我跟老公都是工薪阶层,中午都是要带盒饭的,你跟我的生活是不一样的。”r
“不。”安然也放下筷子,使劲摇头,“这不是盒饭的问题,这是夫妻感情的问题。”r
敏敏看到安然眼中有了湿润的感觉,不安地说道：“最近你有些不对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r
安然低头不语。r
“别让我们为你担心,你可是我们中最坚强的一个。”r
安然苦笑不已。r
黄昏时,安然站在家里的露台上,看着对面的屋顶。中午的盒饭事件又涌上心头。r
夏丽敏跟老公都是公司的职员,她老公虽是一个小头目,但收入也并不高。但是,两人的感情自结婚以来,哦,不,应该是自谈恋爱以来,一直保持得很好。婚后,他们也很懂得利用那不算太高的共同收入,将他们的生活经营得有声有色。r
夏丽敏其实在朋友面前极少谈论自己的婚姻,她总是喜欢倾听朋友的。有时大家问起,她才会说出一二来,但都只是短短的几句,很少絮絮叨叨的。但是,只是那几次,那短短的几句,安然便已充分感知到她婚姻中存在着令人生畏的东西。那里面包含着执着与淡定,当然也有其他的,但仅这两项便足以令很多于婚姻中困惑不已的人们生畏了,因为能始终坚持这两点的夫妻,实在屈指可数。r
中午,安然的不寻常反应,也引起了敏敏的注意。于是她们对于敏敏的婚姻生活有了短暂的探讨,敏敏也第一次说得这样直白与深入。r
“我们的婚姻一直非常稳固,可能跟我们都是初恋有些关系。而且我们结婚很早,大学毕业没多久就结婚了。我们都没有过其他的情感历史,就被一纸婚约拴在了一起。”敏敏笑着说。r
“这非常美好。”安然叹道。r
“后来,我们在一起的生活,也遇到过很多不如意,但是我们很懂得理解与包容。当然这也起源于我们感情的纯正,我们信任对方,相信在对方的人生轨迹上只有自己的影子,这样一来,没有什么是不能让步的。我们性情相投,爱好也相似,我爱驴行,其实他也喜欢。我们总是各自安排自己的驴行,从不干涉对方的,那也是起源于对彼此的信任。我们愿意在对方有请求时,尽量克服自己的不便以达成对方的,因为我们礼尚往来,这次是我的,可能下次是他的。我们对我们的婚姻有共同的认识。我们都只是普通人,我们也只能过普通的生活。我们懂得克制那些不必要的烦恼,尤其是很多诱惑。你也知道,几个朋友中,我的收入是最低的,也没有成就感,无法跟你们几个比。但是,我从来没有不快乐过,我只是沉浸在我自己的生活中,去寻找我自已生活中的那些快乐。这一点,老公跟我一样,并且我们总是相互鼓励与安慰。我知道,这在很多夫妻间,是非常难以做到的。”r
安然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敏敏没再说下去,而是起身收拾饭盒与桌面。r
离开时,安然对着敏敏深情地说了句：r
“我真的挺羡慕你的。”r
敏敏笑笑：“其实没什么好羡慕的,各人有各人的生活。”r
安然含笑不语。r
高寒在晚餐时主动向安然解释了头一晚未归的原由,安然默默听着,没有任何表情,也不打算表什么态。r
其实高寒在撒谎,尽管他在向安然解释时,满脸的真诚相,但自己的内心是十分慌张的。这晚他没回家,实则是因为小雅。r
打牌打到十一点时,小雅的电话便来,她在电话里告诉高寒自己确已怀孕,并有医院的证明在手。高寒感觉像是有雷声在脑中回旋一般。在小雅的要求下,他不得不离开牌桌赶赴小雅的家中去。r
高寒手拿那份孕检单,足足愣了五分钟。小雅一直盯着他的脸,紧张着他会有的反应。r
“怎么这么巧？就那一次,你就怀上了。”高寒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抱怨着什么。r
小雅有些愤怒了。r
“你什么意思？高寒。”小雅大声叫了起来。r
“小雅,这个孩子不能要,算我对不起你,你还是去做了吧。所有的一切,我来补偿你。”高寒脱口而出,这好像是自己早就想好了的。r
小雅站起来,愤怒地盯着他,像要喷出火来。r
“你太绝情了,这也是你的孩子。”r
“那又怎样？我是不可能要这个孩子的,我是有家庭的人。”高寒大声说道。r
“那我呢,我怎么办,你就想这样一笔勾销吗？”小雅开始落泪了。r
“我说过了,我会补偿你的。”r
“你用什么来补偿,用钱吗？”r
小雅突然扑过来,双手抓住高寒的衬衣,撕心裂肺般痛哭起来。高寒万般无奈,只能紧紧抱住她,满脸茫然。r
小雅哭到大半夜,高寒真是吓倒了,也没办法离开。所幸安然没打来电话。r
安然听完高寒编造的谎言,沉着脸,不说话。r
“生气了？”高寒试探地问她。r
安然摇摇头。r
“我只是在想今天中午我遇到的一件事情。”r
“什么事？”r
安然将中午与敏敏一起吃午餐时的情形跟高寒讲了一遍,她尤其强调自己对于那个盒饭的理解。高寒边吃饭边默默听完。r
高寒对于安然所讲的这件事其背后的寓意,是了然于心的。女人就爱拿事说事,尤其爱拿别人的事来说自己的,这一点,高寒有过深切的体会。因为自己的母亲曾就是这样的女人。高寒童年的记忆里,家里总是没完没了的争吵,其中大部分的起因,便是母亲不满父亲不同于其他丈夫的做法。母亲总是认为别人做得有多好,而自己的丈夫做得有多糟,而且动不动就将这样的想法讲出来,父亲哪能受得了,于是争吵就无休无止了。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高寒念高中,终于离家去住校了,他才觉得总算是脱离了那样的烦闷生活。如今父母都年事已高,并不再那样争吵了,但是留在高寒心里的那些阴影从未消失过。可能是因为从小就对家庭的争吵声厌烦透了,高寒于自己的婚姻生活中,显得就非常安静。他极少与安然争吵,如有意见不合,他自有一套自己的冷处理方式,还好安然也算是识趣的妻子,不会因自己的举动而大动干戈。所以两人在遇到矛盾与冲突时,出现得最多的,便是冷战。r
这样很好,高寒总这样想。他宁可两人好些天不说话,也不想听争吵声,更不愿自己也参与进去,那实在太让人厌烦了。r
今晚安然难得一反常态,开始流露女人那摆脱不掉的特质来,高寒这样想着。r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没什么好比较的。”r
高寒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盛汤。r
安然看着他：“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敏敏也是这样说的。”r
“就是嘛,人家当事人自己都这样认为,没什么好去深究的。我们现在的状态不是挺好的吗。你总不能,让我也去为你准备什么盒饭吧,这也不符合我们的实际情况啊。”r
高寒不以为然地看一眼安然,然后开始喝汤。r
安然盯着高寒看了一会儿,那张略显沧桑的脸,自己已经看了不下几万次了,现在看起来尤其不同。脸颊的厚度在增加,表层没有光滑感,干燥有斑,并可见其变粗的毛孔,嘴唇上方的那一小点面积上,胡茬的根部隐隐可见,更显老气。看着这张脸,安然就想起自己的,高寒脸上的变化,就像是一面镜子,反衬出自己也定是这般老气了。r
“你不觉得我们的状态像是提前进入中年了？”安然问道。r
高寒笑了起来。r
“你真够消极的,我们也才三十来岁,结婚还不到七年呢。”r
“我怎么感觉很长很长了,我们像是一对老年夫妻了。”r
“别把我们的感情说得那样长。”高寒自嘲地笑笑。r
“你觉得我们的婚姻能走多远？”安然突然问道。r
高寒看着安然,一言不发。他此刻的脑袋里感到了异常,安然今日的反应与平日很不同。这样稍显没头脑的提问,以前她可是从不说的,至少在自己的记忆里没有。r
“你怎么在问傻问题了,这可不像是个律师能问出来的话？”高寒起身,开始收拾餐桌。r
安然奇怪地看着他,高寒收拾餐桌的举动,也有些不寻常。r
高寒在担忧着什么,他总觉得安然似乎有所察觉了,这很不妙,在自己还未想清楚应对的策略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安然有所知晓的。结婚这么多年以来,他还是头一回对自己的婚姻,深感不安。r
在看电视的时候,安然突发其想,跟高寒问起了孩子。r
“你一定很想要个孩子吧？”r
高寒当时忽感浑身冒着冷汗,愣愣地望着安然。r
“怎么了？说到孩子就这样子。”安然不解地盯着他。r
“我是奇怪你怎么突然说到这件事情了。”r
高寒将目光移向别处,心虚地嘀咕着,难道是安然已经知道了什么吗？他立刻想到了孙明浩,这家伙不会去跟他老婆讲了吧,难道自己没有跟他打过招呼这事必须守口如瓶的,就算没有,这种事情,他也应该明白是必须要守口如瓶的啊。r
“这怎么能说是突然的事情呢,难道我们现在不该生孩子了吗？”r
高寒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原来安然是在说自己要生孩子的事情。r
“是该生了,不过这种事情得顺其自然,不能强求。”高寒故作轻松的口吻。r
“可是这些年以来,我就一直没怀上过了,心里不免有些担心。”r
“有什么可担心的,总会有的。”r
“你是不是很想要孩子？”安然盯着高寒。r
高寒看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关于孩子,他确实很少去思考,因为自己童年并不怎么美好,所以尽管已到了该要孩子的年纪,却一直未有多深的渴望。再加上小雅丢给自己的麻烦事儿,所以一提到孩子,高寒就本能地紧张。r
高寒伸手拍拍安然的肩头,说道：“孩子的事情我还是一贯的态度,顺其自然,有了就生,不必太强求。”r
“你真这样想？”r
安然有些不安,她对自己此刻的情绪也感到非常不解。r
“当然。”r
高寒趁去卫生间的机会偷偷给孙明浩打电话,这时候,孙明浩正在书房上网。r
“什么事？”孙明浩问道。r
“我那件事你可千万别对你老婆讲。”高寒压住声音,口气坚决。r
“哪件事啊？”孙明浩仰头靠向椅背,故意拖着长音。r
“小雅的事。”高寒压低着愤愤然。r
“哦,你是说小雅怀孕的事。放心吧,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随便跟人说的,那不是坏了你的名声。”孙明浩笑道。r
“我是特意提醒你,别跟你老婆说,别被枕边风给迷得忘了朋友。”r
“行了,放心吧,我是什么人,你打过招呼我是一定不会说的,就算你没打招呼,我还不知道安然跟我老婆的关系吗,那我……”孙明浩边说边回头看书房的门,他一下傻住了,因为此刻林芸正站在门口,一只手支在门把上,牢牢地盯着自己。r
“怎么了？”r
孙明浩立刻回过神来。r
“那我还没这个分寸吗。”口气明显低落了不少。r
“你没事儿吧？”高寒警觉地问道。r
“没事,放心。”孙明浩脱口而出。r
“好吧,我挂了。”r
“嗯,回头见。”孙明浩不知所云般挂了电话。r
再回头看向林芸时,她已经走到自己面前了。r
“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进来了,刚才把我吓一跳。”孙明浩不满地。r
“如果我出声了,你还能说实话吗？”林芸挑着眉看他。r
“说些什么呀。”孙明浩故意漫不经心地去拿烟盒。r
“刚才你在跟谁通电话？”林芸问。r
“一个朋友。”r
“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