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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严观白不躲,素净的长袍上在下一刻印上脚印。r

言欢傻眼,气焰不再张狂,“你,你怎么不避开?”r

“避开你能消气?”他眉间舒展,轻声问道。r

这一脚把他踢魔怔了,非但不揪住她一顿惨绝人寰的道德灌肠,还又展露了温煦笑容,言欢怔怔地望住他的侧脸,默默地撇下嘴角。r

“不能。你若躲了,我更气!说不定会拿鞭子抽你,我就是这么狠毒的一个人,没办法,性格使然。”言欢耸耸肩,一副奈我何的神情。r

严观白笑着颔首,“明白了。”r

“你看到了,我武功不弱,不必你陪着我。我看着你烦!”言欢赌气道。r

“好。”严观白好脾气地答应,随即走了。r

那抹白袍逆风猎猎作响,雪上空留脚印,身影逐渐在她视线中一点点消失,那一次,自己头也不回地走,这一回换作他。原来看着人离开是那般煎熬的事,喉间那句后悔几欲喊出,却又不能不敢说出。r

只怕那背影不再回首,不再驻足,他当时的心情亦是如斯么。r

冷风习习,冰凉的雪掉进脖子里去,言欢一瑟缩,她叹,“好冷。”r

又是一人独行,又是孤单凄清的夜。无妨,山上有她要的温暖,无妨,严观白生气她也不在意,无妨,她的自尊心比起男人可重要了许多。r

可是……她这时候才深深发觉,若让喜欢的人失望,竟成了这样恐怖的事。r

言欢喟叹一声,热气升腾,白雾凝在双眸前。恍惚间,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熟悉的身影,他正站在岩石旁,长发如云,笑容恬淡,绛红痣在银辉下温暖耀眼,严观白说,“还是走得那么慢,莫不是还在生气?”r

言欢不作声,心窝处却暖暖的,低垂的眸中迸出了惊喜。r

严观白走近两步,极轻极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是我说话不作数,我不该对你如此,别再气了,妖女大人。”r

言欢笑了,从来不在乎世人如何待她,哪怕他们辱她、敌视她、怒骂她,一概伤不得她,但唯有严观白,他不能鄙弃她,不能怨她,不能不理她。否则,她会因此而一阵伤感。r

幸而,他口中的妖女饱含着无奈,倾注着玩笑。r

幸而,他来了。r

言欢心头一松,“幸好你回来了。”r

“怎么?”他问。r

“我的脚崴了,你得背我!”手扯上他的袖袂,她无辜道,“别问我什么时候崴的,我也不知道。”r

严观白浅浅一笑,目光中仿佛凝聚了千山净雪,纯然无比,他颔首,道——r

“好,我背你,我们一同回去。”r

归于言家村时,夜正大张羽翼强势地盘踞在山峰,直至云霄,浩瀚天际像是被凿开了大洞,鹅毛飞雪从窟窿中坠下来,白色悠然飘扬,最终绕空而落。r

言欢疲累不堪,与严观白告别后便各自回房。她正欲休息,但听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声划破静寂,她一惊,扯开腰带的手一顿。r

怔忪间,门砰一声被撞开,一张满面泪痕的小脸先出现在她的眼中,是小豆子,他看到言欢,呜哇痛哭出来——r

“言欢……小姐……”他抽噎着扑进她怀里,一径地哭,鼻涕眼泪蹭了言欢一身。r

她面色微诧,随即低下身来,轻声道,“怎么了?小豆子,哭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外头那惨厉的叫声仍在继续,像是出自小豆子娘亲,言欢心内愈发着急,可小豆子死命地抱住她的双腿,她推开不是,抱紧不是,只得温声哄道,“告诉我,怎么了?先别哭好不好,小豆子是男子汉阿,怎么就这么哭鼻子了?”r

小豆子终于松开了手,断续道,“娘……娘她生孩子……呜呜呜……我不要她生孩子了……会死……会死的……”r

“怎么会?小豆子马上就有弟弟妹妹了。”言欢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宽慰地一笑,只是,那不同寻常的痛喊声直勾起她心中的某根弦,像是不详的预感。“就算有了弟弟妹妹,你娘也一样疼你的,她不会死。”r

小豆子使劲摇头,越说越恐惧,“可是……佳佳娘已经痛了好久了……我的亲娘就是生宝宝死掉的,她就是……那样死掉的啊……我回到家的时候……娘就被人抬出去了……她的脸上蒙着布……我娘……我娘和宝宝就一起死了……现在……佳佳娘也要生孩子……也要……”r

言欢听明白了七八分,可当下紧急,她也不细问,搀住小豆子就往外面走,“我们一起去看她。有我在,没事的。”r

虽如此说,她仍是心里打鼓,生孩子这椿事她既没经历过也没见识过,小豆子嚎哭得她方寸大乱,一时间迷蒙的脑中只蹦出一个人的名字——严观白,他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神医,不过接生而已,他定然可以。r

言欢抱起小豆子,一把扛在肩头,火急火燎地奔向严观白的住处,她腾地一脚踹开他的屋门,那人正脱下外袍,疑惑地回头看她,他问道,“怎么了?”r

“你……看病……”r

严观白披上外袍,见她神色惶惶,又道,“别慌。怎么了。”r

分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意料不到的事却接踵而来,令得她措手不及,而他仅仅一个淡淡笑容,已让她心湖略略平定,言欢顾不得说清来龙去脉,上前就拉住严观白的手,仓促道,“快跟我走!”r

肩头的小豆子呜咽道,“言欢小姐,我怎么办?”r

“乖小豆子,你快去找你静姨,把你告诉我的事跟她说一遍,好么?”村里连个大夫都得从山下劫来,更别提稳婆了,唯今之计,只能先寻几个年纪大些的女人来帮手。r

小豆子出奇地乖巧,小胳膊小腿跑得极快,一溜烟就不见影了。r

严观白与言欢两手交握,她未曾注意,他也无一丝尴尬,仿若这已成了一种自然而然的习惯。村不大,不过百步便到了小豆子家门口,她略略说了缘由,严观白静静听着,末了,他才轻道,“言姑娘,我是大夫,不是稳婆。”r

言欢像是看鬼一样的神情,“我知道啊,可现在从哪里找稳婆出来?”r

“可男女有别,女人家生产我进去并不方便。”严观白说,“即便我点头了,小豆子的娘也不大会愿意。”r

她焦躁道,“这怎么办?”r

“不如这样,我先跟你一起进去看看小豆娘现下情形……”言欢抬眸,严观白俊秀的面上仍带着一抹恬静的浅笑,柔和至极,素净的雪花掉在他的发间、眉睫、袖袂之上,恍惚间,他的身后似有白羽轻扬,严观白紧握了下她的手,似是在安慰她一颗不安的心,“言欢,别怕,凡事有我。”r

言欢抿唇,重重地一点头,“嗯。”r

不远处,言静与几个大娘呼哧呼哧地疾步而来,小豆子也是使劲了吃奶力气,涨红了小脸往前冲,连苏水墨也是发髻散乱的跟了出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忧心忡忡。r

“怎么突然就生了呢?她男人好像这两天出门去了!”大娘甲紧张道,“阿佳肚子太大,人又太瘦……会不会出事……”r

大娘乙接口,“本来想芸娘一个人就能应付了,谁知道阿佳生了三个时辰还没动静。刚才没声了,还以为生了,生了那么久怕是没力气了!”r

“娘……”小豆子又哭开了,言欢也顾不上一干人,拉着严观白推门而入,小豆娘正躺平,肚子高高隆起,叫喊也不似之前那般响亮,她一手搭在床沿,像是使不上力气,面色如纸。r

“怎么样了,芸姨?”言欢一看,忙开口问身旁帮忙的妇女。r

芸娘也是急得满头大汗,她摇头道,“不成,孩子太大,阿佳生不出来。”r

严观白正色,两指搭上产妇的腕上,眉头越皱越拢,“息弱将断,母体相当衰弱,情形并不乐观。”r

言欢目露滞然,来回看着痛苦的小豆娘与无可奈何的严观白,众人不知何时进了屋,各个面上皆是痛苦之色,似是写满了无力感,她喃喃道,“严观白,不是说叫我别担心,你快想想办法,有什么可以催产的灵丹妙药没有?还有你们!不准摆出这种脸!”r

“若我现在给小豆娘吃下这药,产妇无事,孩子九成保不住了。”严观白捻住一颗药丸,递在言欢的掌心,单手包住她的手,轻声道,“你自行抉择。”r

刻不容缓,哪里还有时间思东想西,言欢霍地抽回掌心,扬声道,“静姐,拿水过来。”喂药,小豆娘尚能活下去,若这样拖延下去,母子皆无生还可能,言欢下了决心,托起产妇的后颈,正要喂下,一双泛白的手轻轻地掩住唇——r

言欢触碰到那手,寒冷天气她的身上竟是高热难挡,小豆娘眸中带泪,“不能……不能伤害我的孩子……不能……”她挣扎了三个时辰有余,声音嘶哑,“小姐……不要……我没有关系……”r

小豆子挨在旁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不要丢下小豆子,弟弟妹妹……不要了……不要……”r

“小豆子……不要任性……”小豆娘勉强一笑,同烟花那天一样的慈爱,“小豆子……不要哭……阿佳娘并不是亲娘……你不要那么伤心。要是我死了……小豆子也不会一个人……会有更多更多的人疼你……娘也会跟小宝宝在天上看着你……”r

“娘……我才不管你是不是亲娘……小豆子要你活着……呜……天天陪着我……”小豆子小手抱住她的肩膀,眼泪一串一串地掉下来。r

小豆娘抚了抚哭得快要昏厥过去的小豆子,又轻抚上圆滚滚的肚皮上,眉目间尽是不舍的柔色,“言欢……小姐,我宁愿死,也要保住宝宝……你答应我……帮我保住孩子……”r

言欢心头沉重,药丸终是递还给了严观白,小豆娘这才安心地闭上眼,她方才凭着护着孩子的意志力而醒来,如今的她,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似是随时会被过路的风打散。r

“怎么办……”言欢颓然,呆愣愣地望着残局,不知如何解。r

“还有一个办法。”严观白的声音响在耳边,像是希望之花骤然开放,“把产妇的肚子剖开,再取出孩子……”r

这一大胆的医法把在场所有人震住了,连言欢也是一脸不敢置信,“那还能活吗?杀鸡取卵,不是要了小豆娘的命了?”r

小豆子抽抽搭搭地抹眼泪,听得此句眼中尽是怨怼。r

言欢咬着唇,良久不说话,屋子里也是无人敢作声,谁也不敢附和,毕竟这做法过于惊世骇俗。r

“小姐,怎么办?”言静问道。r

言欢咬紧牙根,坚定道,“就听严观白的。需要我们做什么?”所有人都将抉择的权利放在她的手上,短短不过十多个字,言欢说得这样沉重,细听之下,她的声音竟微微哆嗦。r

严观白冷静道,“火盆、水、剪刀、烈酒。屋里留人不必太多。”r

“就按他说的办,还不去!”言欢急吼,一干人散开,各自忙去,她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严观白,你确定没有问题?”r

“你不信我?”银针一一刺在小豆娘的数个大穴上,她呻吟数声,似是在喊痛,言欢一时帮不上忙,拧干了白帕,为产妇擦去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不是不信,我……”r

他心无旁骛,施针快而精准,得了间隙严观白才道,“此法我也只看我师傅用过一回,你不信我也是正常。我先针灸替小豆娘封住会痛的穴道。”r

汗水沿着玉琢般的脸颊滑落,他也无暇去擦,这分明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救得了人固然皆大欢喜,若是不成功恐怕所有人还是不免心生怨意,即便嘴上不说,看他们之前怀疑的态度即可窥探一二。r

“之前不还说不是稳婆么?怎么突然愿意帮忙了。”r

严观白自信道,“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可以做得到?”r

言欢跟着一笑,烈酒浸泡过的刀子递了出去,“是啊,你是最好的大夫。我信你,严观白。”r

“谢谢。”r

胜雪外袍上染了血,像一朵朵盛放的花,严观白下手迅敏,鲜红淋漓的场面他竟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从言欢的角度看去,正好瞧见那高挺的鼻梁,衬得他那张过分俊美的面孔多了几分英武之气。r

言欢牢牢地攥紧双拳,紧张得连呼吸都快忘了,言雄掩面逃了,苏水墨晕血被几人抬了出去,言静像根柱子般杵在那,一动不动,似是吓呆了。r

不消片刻,脐带与母体分开,严观白的手中托出一个小小的身体,他紧闭着双眼,不像平日婴孩那样一声哭啼。r

言欢伸手去接,仔细看下,这孩子全身泛紫,似是……无活着的迹象。r

严观白极低地道,“不行,这孩子已经死了。”r

听在耳中,犹如晴天霹雳,言欢呐然,“那……救他?”r

“先必须救小豆娘。”严观白不容置喙,看着已经愣住的言欢,他出声道,“言静,过来帮忙。”r

言静哦了一声,叹了口气,终还是认可严观白的话,她的手轻按言欢的肩膀,匆匆道,“小姐,放弃这孩子吧,先一起来帮忙……”r

“言静,拿热水和干净布过来。快。”严观白不满地蹙眉,当务之急是要救下产妇性命,他无暇去顾及失了神的言欢。r

静待言静回来的严观白,脸上竟闪过不耐之情,他抬眸,惊愕地看见这一幕——r

言欢正捧住那死婴,冲着他口中吹气,一遍又一遍,不愿停下来,可那孩子出生时已无薄息,又怎可能活下来。r

除非,神迹现世了。严观白忍不住劝道,“言姑娘,够了……”r

“不够!”言欢颤声,“我答应小豆娘保住她的孩子,怎么可以食言!”r

说罢,一手托住宝宝,一手在臀处打了几下,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小小的身躯忽然轻轻一挣,言欢忙翻转过来看,与此同时,那声嘹亮的泣声响彻整个屋子,那新生的生命正用力的哭喊着……r

言欢笑了出来,整个人沉浸在喜悦之中,隐隐鼻尖泛酸,“太好了……”她嘱咐道,“小白神医,剩下的就全靠你了……”r

大娘甲乙来抱孩子,裹上净布,面上也是喜出望外,“小姐,活下来了呢,这孩子。”r

她松了口气,“是啊。”r

“那阿佳怎么样了?”r

言欢望住那抹素净的身影,笃定道,“也会没事的。”r

晓光初,日轮擘水出,崭新一天伊始,言家村的人却方睡下。r

严观白忙了一夜,终是走了出来,他轻轻地阖上门,伫立在台阶处,仰首望住初阳,忽而笑了,那笑容如同流水缱绻,如同山中清泉那般纯然,整个人像是泛着淡淡的光芒。r

等在不远处的言欢,看得不由地痴了,她甩甩头,忙迎了上去,“小白神医,累么?”r

他笑道,“怎么不问我结果如何?”r

“你笑得那么开心,怎么可能是不好的结果。况且,我说了信你。”言欢看着他弯弯嘴角,也笑了,可比起往日略嫌勉强。r

严观白的脸上稀罕地出现了疲倦之色,言欢推搡他,“快去休息吧。待你醒来,我有件事想告诉你。”r

人未动,严观白的目光却追着言欢,“什么事让言姑娘也变脸了?”r

言欢眼帘一垂,轻道,“我昨夜记起了言家村的一些事……”r

她力图平静,可指尖却颤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