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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正阳庄众说纷纭,九华山师徒斗剑(1)


  河南正阳山庄前厅之中,两厢群雄分坐,身后站立亲随,门外更有一众豪强提刀挂剑。正是北海群龙出弱水,南山众虎聚昆冈。或忧或怒,黑压压数百人,你瞧着我,我望着你,面面相觑,厅中却寂静无声。

  主位上坐着一个身穿素缟的少年,十六七岁上下,乃是正阳庄庄主俞景南之子俞少阳。他略微定了定神,稍释心中忐忑,拱手施礼道:“诸位武林前辈,小子轻易不敢劳烦。但此事干系重大,弊庄人微力浅,不得不请求各位长辈出面。实不相瞒,晚辈今日斗胆相邀,乃是为家父遇害一事。家父虽说称不上一代英侠,但在江湖上亦尚有几分薄名。诸位今日肯驾临弊庄,必是感念家父往日恩德。还望诸位前辈在此之际能施以援手,助小子找出真凶以报父仇,日后但有驱使,万死莫辞!”说罢,又作深深一拜。

  俞少阳常随父亲出入武林集会,于江湖上这些客套也知晓一二,此刻得以实践,自觉这一番言语说得甚是得体,倒也心宽。

  座中一长髯老者,两鬓斑白,想来已是年近花甲,身后侍立三个青衣汉子,都只三十岁左右。这老者正待说话,坐于他下首的一作文士打扮的黑矮瘦子却抢先说道:“少庄主过谦啦,天下孰人不知俞老庄主令名?当年叶某曾向官老爷讨来一副软甲穿穿,也好招摇过市,赚些许威风。只因事后贪杯,走了风声,被鹰爪子请了进去。若非俞老庄主仗义疏财上下打点,叶某此时早就得见西天佛祖,了却了金身。如今老庄主罹难,叶某自当义不容辞,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必为俞老庄主报了此仇!”这人一番慷慨陈词,直说得两撇鼠须神采飞扬。

  这黑矮瘦子名叫叶仕英,因其左手生有六根手指,素日里又常做些顺手牵羊的无本买卖,故而在江湖上得了个“六指貂”的诨号。虽说他只偷为富不仁的豪强贪吏,但江湖中人明面上讲究侠义为先,盗窃一途难免为人不齿。

  那长髯老者见这等宵小竟然坐在自己下首早有不满,于是捋了捋胡须道:“少庄主且放宽心,俞庄主的为人,老夫素来敬仰。我凌鹤派虽然人丁兴旺,既不被官府中人拿住,也不曾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但门中弟子在江湖中行走,亦有多蒙俞庄主照料之处,报仇一事,老夫理当效劳!”这老者便是凌鹤派掌门人陆有清。此人素喜坐井观天,却与俞景南有着几分交情。日前接到俞少阳请帖,得知俞景南死讯,这才勉移尊步。

  此言一出,那叶仕英便即跳起身来,厉声道:“陆兄,好端端的,你为何辱我?”陆有清只瞟了他一眼,即悠悠地说道:“为俞庄主报仇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行,凭的需是真本事。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能上刀山下火海?”

  叶仕英负手而立,不盈五尺的身段挺得笔直,说道:“在下替俞庄主报仇,乃是出于一片仰慕之情。就算武艺低微,杀不了贼人,也算是为俞庄主尽了一份绵薄之力,死而后已。”

  厅中群豪方始见叶仕英身材瘦小亦无甚本领,均有小觑之意。少庄主俞少阳亦是碍于他与父亲俞景南往日深交的情分,才将叶仕英安座在陆有清下首。待此时听他掷地有声说得颇有道理,众人心中不觉油然起敬。

  那叶仕英接着道:“今日少庄主邀我等来此,便是希望大家齐心协力揪出凶手。依阁下的意思,倘若杀害俞庄主之人的武功高过你,这仇,你便不想报了?”

  陆有清寻常无人敢与之顶嘴,这时“火烧祝融,水淹共工”,不期遇着了对手,却慌了神,急道:“我几时说过这话?倒是有人胡吹大气,也不怕闪了舌头。”初临大敌,难免无措,唯有撂下狠话,以饰心中虚无。

  那叶仕英正待反唇相讥,却又有一人说道:“陆兄稍安,叶兄勿恼,且听在下说几句!”众人寻声望去,见客座上首一人,约摸四十多岁年纪,面如冠玉,背上负一把三尺长剑,英气逼人。

  此人名唤徐不疾,乃是正阳庄庄主俞景南的至交好友。他师承九华山子丹道人,三十六路怜目剑法尽得真传,可谓当世第一剑客。又因徐不疾在师门中排行第二,故而被江湖中人尊称为“徐二爷”。

  只听徐不疾说道:“俞贤弟武功了得,一柄单刀纵横江湖少有敌手,这是众所周知的。此番不幸遇害,依在下愚见,多半还是中了贼人的阴谋诡计。诸位豪杰武艺高强,若是正大光明地对付贼人,那自然是手到擒来。怕只怕贼人奸诈,不肯与我等正面交锋。所谓‘君子难敌小人’。陆掌门方才所言,乃是企盼诸位小心提防,莫要中了贼人奸计,枉自送了性命。”

  叶仕英亦是心思机巧之人,岂不知徐不疾有意调和,今日群雄乃是为了俞景南之死而来,实不该与陆有清纠缠,既让俞家难堪,又不免让人指责自己不识大体,于是拱手道:“既是徐二爷说了,叶某亦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事便罢了。”

  陆有清见徐不疾为自己圆场,得了台阶,全了脸面,本意就此揭过不提。哪知叶仕英本是市井之徒,甚善口角,陆有清见他咄咄逼人,又暗骂自己是无理取闹的小人,此刻不禁怒火中烧,喝道:“你这泼……”

  徐不疾见势急忙抢声说道:“今日大伙儿相聚,乃是为俞贤弟报仇一事。叶、陆两位朋友侠义当先不惧生死,争相愿为俞贤弟报仇雪恨,着实教我等敬佩。俞贤弟在天有灵,也必深感二位高义。还是请少阳贤侄细说明白,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陆有清既恼徐不疾打断自己说话,又见他将叶仕英的名字说在了自己前头,暗道:“好哇!你徐不疾是故意来杀我的威风!我道你徐二爷大公无私,却原来也是与那小贼一路货色!”便要想个话儿,定教这两人难堪!

  俞少阳道:“晚辈曾仔细查验过家父尸身,既不曾看见有半分伤口,亦无丝毫中毒迹象,只在怀中搜出这一枚铜钱。于是猜测,必是有人躲在暗处趁其不备,掷出铜钱点中身上穴道,再以内力震伤家父心脉。徐伯伯,您见闻广博,不知江湖中可有何人身怀如此功夫?”

  徐不疾两指捏着下颔,沉吟良久,说道:“我的确认识一人擅使钱镖,只是绝不会是他。”俞少阳追问道:“哦,是谁?”徐不疾欲言又止,只说道:“这……”

  陆有清坏笑道:“徐二爷所说,莫非是这两年在江湖声名鹊起的‘六钱君子’荀遇?”徐不疾叹道:“不错,正是他!”

  陆有清连连点头,说道:“不错不错!他既能以六枚铜钱打落徐二爷的宝剑,内功不可谓不精湛,认穴打穴不可谓不准确,又能轻易出入正阳庄而不被察觉,想来江湖上已未有第二人选了吧?”这几句说话,咬字极是清楚,可谓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徐不疾怔了许久,却到底无言可辨。陆有清一派得意的神色,直如受了三月间的春风化雨。

  俞少阳点头说道:“徐伯伯,诸位英雄!照理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岂可假手于人?但此人武功高强,只怕穷正阳庄之力,亦难报此仇!”俞少阳此话显是已经确认。

  霎时,厅内一片哗然。一人说道:“这荀遇不是号称‘君子’么,怎的会?”另一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呐,这世上的伪君子也大有人在。”又一个道:“我瞧着不像,荀少侠宅心仁厚,怎会做出这等事情?”又一人道:“那荀遇不过二十岁上下,武功可不是俞庄主的对手呀!”有人应道:“两年前他便能打败徐大侠,如今要说他胜过俞庄主也并非不可能。何况徐大侠方才不是说了吗,也或是荀遇使了什么诡计,这才害了俞庄主。”有人附和:“我早看出那厮不是什么好人!还要用铜钱作兵器,家里很富么?装作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模样,江湖中沽名钓誉之流便要算他一个!”

  叶仕英忽然问道:“不知那枚铜钱,少庄主可取来一观?”俞少阳命人呈上,叶仕英接过那枚制钱细细端详,却只不过是一枚再普通也没有的开元通宝,背上刻有三月,只是其中两个月牙却已脱落,只余留下两个浅浅的印子。

  徐不疾亦接手瞧了一眼,说道:“单凭此物,万难定证。这荀遇的本事我是亲眼见识过的,虽然称不上天下第一,但也可算得是江湖翘楚。他侠名在外,素有‘君子’之誉,无缘无故又怎会下此毒手!”

  俞少阳接口道:“既然称不上是天下第一,那自然是要争天下第一。他在徐伯伯处吃了亏,便想来寻正阳山庄的晦气。倘若他胜了,岂非名声大噪。”徐不疾道:“既是如此,他就该光明正大发出挑战,而后放出风声,越多人知道他胜了俞贤弟越好。即便他心狠手辣,届时无人在场,也该杀人留名。似这般暗下毒手,反而留下无穷祸端,于之何益?”

  陆有清道:“徐二爷此言差矣。荀遇既被称作‘六钱君子’,这铜钱便是最好的凭证,又何须再留下姓名,做些画蛇添足之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的事。不知何故,徐二爷却一味地要为荀遇开脱?莫不是给他六枚铜钱打怕了?”陆有清口不择言无所顾忌,何况他久居山门从未见过徐不疾的本领,又自恃凌鹤派人多势众,言语之中便不似旁人那般恭敬。

  虽说徐不疾败于荀遇一事早已传遍江湖,但陆有清当面出言直揭旧疤,饶是以徐不疾的涵养也不禁微怒,只得愤愤地道:“我徐不疾可从不会枉杀一人。”陆有清听了,不惧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