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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君子六钱买剑,蟊贼五两赠乞(1)


  徐不疾脸上尴尬之色转瞬即逝,说道:“无妨,此事江湖中人尽皆知。小孩子猎奇爱听,我便细细道来,其中枝节,正要请教师兄。”不痴道人挥手示意道:“师弟请讲。”

  徐不疾又饮了一杯茶水,说道:“去年四月二十五,正是杜鹃花盛开的时节,我受邀上黄山以贺三日后孔令华新婚之喜。那时的黄山派掌门还是孔令华的师兄宋令瑜,我正与他师兄弟两个在院中赏花。忽然闯进来一个身着青衣年仅弱冠的少年,怀中抱着一个面无血色嘴唇苍白,像是身患重病的小姑娘。”陈佳儿心头一怔,问道:“小姑娘?”

  徐不疾笑道:“那小姑娘看上去比你还大着一两岁,只是面容憔悴,自然不比咱们佳儿美貌啦!宋兄厉声道:‘哪里来的小子,竟敢擅闯黄山派?’他这一声断喝,门外随即涌进了十数名黄山派弟子。那少年门户大开,全然不理会这些黄山派的人,甚至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只顾照料怀中的姑娘。我见他抱着一个姑娘还能在黄山之上来去自如,而且不惊动一人,必是轻功了得,心生叹服。我问他是何人,又来此为何。他答道:‘在下荀遇,请问哪一位是天下第一剑客徐不疾徐二爷?’倒教师兄笑话了,小弟这一手剑术,还远远不是师兄的对手。只是师兄鲜少在江湖上行走,与人动手也未必当真。时人孤陋寡闻,妄称我作天下第一,实在是贻笑方家了,小弟惭愧得紧。”

  不痴道人道:“师弟不必过谦,你我二人十数年前本不相伯仲。师父仙逝后,师弟久历江湖,悉心钻研怜目剑法,这剑术自然是更上一层的啦。可为兄我,十余年醉酒修道,寄情山水,武艺早已生疏了。师弟这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当之无愧。”

  徐不疾道:“师兄淡泊名利,终究是又胜了小弟一筹。我当时不及细辨,答道:‘在下便是徐不疾,小兄弟所为何来?’荀遇怀中的小姑娘自打进来,便只是一直呆呆地望着他的脸,此刻见我自报家门,才向我瞧了一眼。荀遇将她抱至一丛杜鹃花旁坐下,伸手又往襟中一掏,摊开手掌对我说道:‘在下出价六钱,愿买阁下手中长剑。’我心想这人好生无礼,于是问他:‘你我往日可有结仇结怨?’他说并无仇怨。我又问他:‘既无仇怨,那便是受人指使?’他又说无人指使。我那时寻思,此人武功不弱,想来是为扬名立万,才来挑战,因而故意出言轻蔑。他年纪尚轻,前程无限,我本不意与之动手。但他年少轻狂,一腔热血,我又如何回绝?自我见他,他便一直神情凝重,面色木然,直至我答应与他比武,方才略微动容。小小年纪,有一双历经浮世的双眼,却单单对名利之事如此执着,不禁令人唏嘘。”

  陈佳儿深知她恩师不痴道人的性子,一经谈论到世人贪名为利反食恶果的事例,三天三夜也说之不尽。果见不痴道人正要开口,陈佳儿立即略带催促的口吻问道:“师叔,那后来怎样了?”

  不痴道人果然暗自笑着摇了摇头,徐不疾接着道:“后来,我们终于还是交手了。我见他是晚辈,便要让他三招,以全礼节。他却执意不肯,定要我先出手。我那时并不知晓,只道他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心下已有意相让。现今看来倒是我妄自托大,未免可笑啦。我虚晃一招,有形无神,剑身不带丝毫劲力。既作试探,也是有意提点。我用的是怜目剑法中的‘川流不息’,这一招变化最为复杂,就算是剑上不附内力,单凭招数也足以教当世一流高手一筹莫展。我用此招原可立于不败之地,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任我剑招变幻,却只用中指一弹便破了我的剑招。”

  陈佳儿“啊”地一声呼出,既是惊诧,又是叹服。徐不疾说到“川流不息”的厉害之处时,她点头如捣蒜,显然是深有体会。而后听说荀遇弹指便能破解,陈佳儿心中更加是惊叹不已。不痴道人道:“‘川流不息’原是怜目剑法中变幻莫测、最难捉摸的一招,你原想用此招震慑住他,哪知他竟能破了此招,反而将你震住。不妙,不妙!失了先机,怜目剑法的威力,便大打折扣啦!”

  徐不疾道:“就是此理!经此一招,我再也不敢小觑。接下来一招‘万川归海’,自是全力施为。哈哈,好侄女,这招又是你见过的了,只是刚才与你对手,我可只出了七成功力。我料荀遇必有妙应,是故招数未敢使老。我两个互相试探,过了半晌他却仍是只守不攻。我正暗自纳闷,却陡然见到他下盘露出大大的一个破绽。这一下刻不容缓,我将全身内力倾注只待一击得手。怜目剑法妙就妙在当机立断,可我输也输在了‘当机立断’这四字之上。”

  不痴道人问道:“莫非是他有意卖个破绽引你来攻?”徐不疾道:“正是啊!我竟也不去细想,他轻功绝佳,绝不能在下盘失了分寸。他脚下生风,三两步便绕开了我的攻势,紧接着右手一扬,一枚铜钱直射我胸口膻中穴。当真是快如闪电,势比雷霆!我原本旨在抢攻,哪有作御敌之想,此刻全身已是破绽百出,再要躲避已是无济于事,额上冷汗早湿了衣襟。当时情急之下亦顾不得许多,我只得立即收势回格。旦听‘叮’地一声,我急忙后跃了四五丈远,手中长剑‘嗡嗡’的荡动之声不绝于耳。抬头再看时,那枚铜钱撞击剑身,已嵌入院内一株松树的树干之中。那株老松仍在左右摇晃,松叶‘哗哗’地响。宋、孔两位,已是看得目瞪口呆。其实,小弟心中的惊异之情,又何尝少了?”

  不痴道人笑道:“不止是荀遇,就连师弟你行事,也是出人意表哇。”徐不疾问道:“哦,师兄此话怎讲?”不痴道人道:“一个不惧天下第一快剑,犹敢随意卖出破绽;一个激斗正酣,内力源源输出之时也能让筋脉逆行。不可谓不令人起敬!”

  徐不疾道:“惭愧,惭愧!荀遇自是艺高人胆大,成竹在胸,而小弟却是万念俱灰,不得已之举。自他露了这一手后,我方知他内功卓绝是个劲敌。我见他身法奇特,便只好取他上盘。他既不惧我变化多端的路数,我便用简单而又霸道的剑招来治他。于是横剑当胸,使一招‘石火电光’。原拟他势必拆解,我再用一招‘日驰千里’乱他步法,如此一来必然胜券在握。哪承想他居然同时打出两枚铜钱取我双目,以攻为守。我一招‘石火电光’始一出手,便见铜板疾射而来。我急忙用‘披星戴月’化解,这两枚中规中矩倒是不难。不待我喘息,他第四、第五枚铜钱又掷出了。两枚铜钱相继发出,同时到达。先发的那枚劲力弱,取我腹下关元穴,后发的那枚劲道强,取我右腿血海穴。我举剑用一式‘朝发白帝’,以腕为轴,将长剑竖打一圈,恰好挡住这两枚铜钱。心想,若非我数十年如一日钻研快剑,恐怕难逃此厄。哪知我甫存此念,右掌一阵酥麻,一柄长剑哐当落地。原来是那荀遇第六枚铜钱早打在我右手手腕外关穴上,可恨我竟连他何时出手都不曾知晓。”

  不痴道人叹道:“果真是少年奇才,心思缜密。他第一枚铜钱震慑心神,待你方寸大乱时,诱你出手;第二、第三枚铜钱,破你进招,乃是后发先至的诀窍;第四、五枚却又先发制人,迫你成守御之势;这第六枚趁你回防,料敌先机,而后出手一招制敌。你心神一动,他便知你出招,这最后三枚,逐一发出,相间不过一呼一吸,当真妙到巅毫!”

  徐不疾道:“他既得师兄如此夸赞,想来小弟亦是败得不冤。”不痴道人道:“倘若你不使‘朝发白帝’,身受他两枚钱镖,也不致长剑被击落。只是你自重身份,反而教他得手。”徐不疾道:“师兄教训得是,小弟太过愚昧了。”不痴道人道:“世事原本难明,福祸相依。你有变招,他亦有变招,咱们纸上谈兵也难尽其妙。天纵之才,但愿是善非恶!”

  陈佳儿心想,这下可闯了大祸,又问道:“那后来呢?黄山派的人便抓了他么?”徐不疾苦笑道:“他既胜了我,黄山派又哪里还敢出头。院里人人看看他,又看看我,有人叹服不已,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可怜同情。想是意料不到,一个成名已久的老江湖,竟会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吧。”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复道:“不过荀遇却出人意料的安静,他瞧了瞧地上我的佩剑,瞧了瞧花丛边眼中噙泪的姑娘,然后抬头望着天空,独自喃喃道:‘原来也不过如此!’我也不知他究竟何意,许是说我浪得虚名吧,嘿嘿。再然后,他又抱着那姑娘,低头说道:‘咱们回家吧!’他俩就这样走了。”

  陈佳儿想:“这小姑娘跟他是何关系?瞧他对她如此关怀备至,料来也是非比寻常吧!”想到这里竟至莫名一阵惆怅。忽然问道:“他走了,是真走了么?”徐不疾道:“是真的走了。此后我在黄山逗留数月,也未再见过他的踪影。”陈佳儿道:“那怎么这一年多来,江湖上竟没他半点消息?”徐不疾道:“那我就不得而知了,想是给那位姑娘治病去了吧。治好了,或许两个人就一起隐居,自然便销声匿迹了。”陈佳儿后悔有此一问,把嘴一瘪,恨恨地道:“若是治不好呢?”不痴道人微怒:“胡闹,你不盼人家身体康健,怎能有这般心思?”陈佳儿自知失言,只好低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