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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正阳庄众说纷纭,九华山师徒斗剑(3)


  叶仕英见奔出百余里,又至人潮拥挤之处,料定陆有清不会再追,便要分手。徐不疾欲邀其同往九华山一游,叶仕英推却了,拱手道一句:“后会有期!”

  正阳山庄相去九华山约有一千八百里,徐不疾体强功深,几日颠簸依旧神采奕奕。至九华山麓,舍马步行。一路径沿山道上行,几个时辰过去,徐不疾脚步轻健,速度丝毫未减,足见其内力之深。道旁层林密布,只是渐染琼白。山脚犹是一碧如洗,峰顶早已银装素裹。正道是,青山巍巍添华发,白雪皑皑着绿裙。朦胧哪辨云和雾,缥缈不识仙与人。

  常言道: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徐不疾近乡情怯,不由得脚步急趋。忽听山风呼啸之声乍起,寻音觅去,只见剑花飞落,袖舞纷纷。那剑势时快时慢,错落有致,攻防有序,甚合章法。剑起时,寒光烁烁,冷冽逼人;剑落处,雪花飘飘,纷扬夺目。片刻后,剑收舞歇,翩翩然一个俏丽佳人踏着碎玉琼花迎立风中。这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目渺烟波,肤若凝脂,一袭白衣胜雪。

  徐不疾见那女子使剑大开大阖,顿觉颇具玩味,于是将手中一坛老酒放置在地,拔剑飞身便向那女子刺去。那女子也不惊慌,拔剑迎敌。徐不疾展开三十六路怜目剑法,招招迅捷。

  “怜目”二字语出庄子所著《秋水》一文,道“夔怜蚿,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剑招虽快,但始终是有形之物,比之无形之风尚有不足。而风又不及人之双目,视线所至只消顷刻。但世间万物,若单论一个“快”字,自当首数人心。心之所至,即便千里之外,稍动念头,也不过须臾之间。故而子丹道人所创怜目剑法,其深奥之处,便在于“心念未发,剑势已及”这八个字。但凡武功高强之辈,除自身内力强横之外,武功招式也必烂熟于心,临敌反应亦需要快,出招应招不假思索,若至浑然天成,那便无懈可击了。只是这一节说来容易,却是许多天纵之才穷极一生也不能达成。

  徐不疾练习这一套怜目剑法三十余年,虽不至毫无破绽,但也几近浑成。他进的是一招“蓬然入海”,剑势磅礴虚实难料,左劈右削却如蜻蜓点水一般。一来是他招数未曾使老,二来也是功力精深收发自如。剑去得快了,劲力自然不弱,那女子不敢硬接,便使出一个“卸”字诀,因势利导。这一招“蓬然入海”,难免似“泥牛入海”了。

  徐不疾接着又使一招“望穿秋水”,这一路剑招不比“蓬然入海”变化繁复,可是剑上所含的内劲甚强,更兼刚柔并济,乃是怜目剑法中刺剑一道的要诀。那女子也知此招厉害,手中剑招立时缓了下来,任徐不疾手中长剑如何走势,她均以剑身轻托,双剑斜交,不住地画圆。这是避其锋芒,旁敲侧击之道。好比一个人自山坡上滑落,坡度越缓,下坠的力道分散越多,伤则越轻,反之则受伤越重,倘若毫无坡度,那所谓山坡便成了断崖,势必摔个粉身碎骨不可。徐不疾直刺的力道被那女子用剑一带,便向四周分散。

  这女子深谙举重若轻,以巧化拙之道,徐不疾每一招每一式的劲道都被那女子以巧力化解,如此一来二去,两人又拆了十数招,但俱是由徐不疾进招,那女子拆招。徐不疾见她门户紧锁,出招有条不紊,颇有赞赏之意,于是假意卖个破绽引她来攻。那女子果然中计,挺剑上前中宫直入,赫然便是徐不疾的那一招“望穿秋水”。徐不疾心下一喜,待得两剑相交,手腕猛然一抖,让剑身绕着打一个圈,接着欺身上前,执剑横削。这一招唤作“亘古亘今”。那女子心神一滞,眼看就要受制于敌。蓦地里凭空飞出一个葫芦,直直地撞击在剑尖三寸之处。徐不疾虎口一震,急忙松手向后跃开,长剑插在雪地里兀自摇晃。

  只见那女子跟前一灰袍老者酡颜白发,瘦骨长须,懒洋洋站立,好似个“迎风倒”。他双手一摆,醉眼朦胧地道:“又费了我一壶好酒。”那女子拾起地上稳稳当当的酒葫芦,笑盈盈地道:“师父你瞧,滴酒不漏,自己喝光了可莫要赖师叔呀。”那老人白了女子一眼,略有嫌弃地道:“你到底是哪个的徒弟,帮着谁说话呢?”眼神中却饱含怜爱。

  这时徐不疾手捧两坛柳林酒,上前礼道:“师兄的内功日益精进,小弟望尘莫及。一时技痒来试贤侄女剑术,出手略失分寸,故此奉上两埕美酒,特来赔罪。”原来这人便是徐不疾的同门师兄不痴道人,这女子就是不痴道人的弟子,名字叫做陈佳儿。不痴道人见了徐不疾手中所提的两坛好酒,什么内功剑术早都抛去了九霄云外。也不待招呼,将葫芦往腰间一别,接过酒坛子,径自揭开封泥,猛吸一口酒香,仰头便已喝掉了一半,嘴上更是连连惊呼:“好酒!好酒!”陈佳儿嗔道:“师叔你就只顾惯着他!”

  不痴道人摇晃了手中的酒坛子,一砸吧嘴,说道:“可惜就是少了些!”徐不疾笑道:“这柳林酒原该用荆条编制的酒海子来盛,小弟偷了个便利,又恐师兄喝不惯,只教装了两坛。师兄若是尝着爽口,改日小弟再把酒海整个提上山来孝敬。”不痴道人眉开眼笑,说道:“经年不见,师弟倒是圆滑了不少。”徐不疾道:“怎么也不及师兄这砍不破的酒葫芦圆滑。”不痴道人笑道:“若非你早收住内力,我这破旧的葫芦,焉能完好无损?”

  徐不疾道:“师兄仅以一手投掷之法,便打落小弟手头长剑,足见内功精深。”不痴道人不置可否,笑道:“我不过是贪了这小妮子的便宜,真能以投掷之法打落你手头长剑的,只怕另有其人吧。”徐不疾正色道:“正为此事,特来请教师兄。”不痴道人抚须笑道:“若非身中奇毒,师弟两年前早该来了吧。”

  徐不疾脸色忽变,霎时又复平静,说道:“师兄慧眼!”不痴道人道:“我见你色荏气虚,脚步仍见轻浮,实不该是内力充盈之象。想必是毒症未解,内功不复,不知身子可还有别的不妥?”徐不疾道:“有劳师兄挂怀,小弟所中之毒早已经解了,只需调养数日便可复原。”不痴道人疑神片刻,又一声轻笑,说道:“那便好,随我来。”

  三人齐行,不多时,早有一间草堂伸出檐角。绿竹围壁,黄茅盖顶,屋中杂陈无一不是竹制之物。夏暑闲来安簟枕,冬寒无事抱香炉。不痴道人引徐不疾往屋内坐了,陈佳儿端上一盏香茗,自在下首相陪。

  徐不疾素知九华山茶乃当世一绝,往昔犹在师门,子丹道人便时常烹与二人。只可惜不痴道人历来不好此道,子丹道人遗留下的茶经也就荒废了。直至陈佳儿上山,兴之所至,徐不疾才又得尝此茶。徐不疾起初不闻茶香,还道自己这师侄女持家节俭,仍是用的去年陈茶。这时方一嘬饮,便觉茶香盈口,舌底生津,大赞道:“茶不甚浓,入口冷冽,清香四溢,回味无穷,端的是杯好茶!佳儿这煮茶的手艺,也是愈发的精进啦。”

  陈佳儿得意道:“师叔谬赞!师叔上回来时,正值盛暑,侄女儿只能用山泉水煮茶。近日天气严寒,昨夜风雪大作,侄女儿今日沏茶用的便是顶峰的冰雪融水。”徐不疾鼓掌笑道:“白乐天曾有诗云:‘融雪煎香茗’,想来亦不过是这般滋味!”陈佳儿笑道:“这杯子也大有文章哩!这是我昨日砍下山上毛竹新制的杯子,故而在原本的茶香中,还掺杂了新竹的香味儿。茶叶与杯子经沸水一泡,更兼冰雪的严寒之气,茶香竹香全都收敛于杯中,冷热交加,阴阳调和,味道就更加香醇了呢!”

  徐不疾大笑道:“侄女儿当真冰雪聪明,别出心裁啊。只可惜你师父,是无此口福咯。”不痴道人摇晃着那半埕西凤酒,笑道:“忘忧世外,身法自然,返璞归真者,唯此一物而已。”陈佳儿道:“师叔好不容易带来的酒,你便要今日喝个精光吗?”不痴道人苦笑道:“师弟,你瞧我这徒儿,净替你说好话。”

  徐不疾道:“既然如此,师兄不妨就将这徒儿赠予小弟吧。我瞧佳儿的玄同剑法已经颇有成就,小弟的怜目剑法可还后继无人呐。”不痴道人道:“怎么,十数年过去,都未有人合你心意,却偏要来赚我的徒儿?”徐不疾道:“收徒在精不在多。师父他老人家,不也只收了师兄与小弟二人么?”不痴道人笑道:“师弟此话,恐有自矜之嫌呐!”

  徐不疾正襟危坐,说道:“小弟只愿能将恩师绝学流传于世,不至于后世小子不知恩师之名,不识恩师之能。”不痴道人道:“师弟若有此心,也教师父他老人家心安。只是追名逐利,非我辈所求。世事流转,沧海桑田,千百年后,应当是千百年后人之天下。”徐不疾叹道:“是啊,诚知此事难为!小弟今生两大憾事,一是未得贤徒,不能让怜目剑法大放异彩,二是败于荀遇,此心不甘呐!”

  陈佳儿见二人终于谈论及此,急道:“师叔,当日究竟是何情形,快些说来听听!”不痴道人骂道:“臭丫头没大没小,偏爱听你师叔的囧事!”陈佳儿吐了吐舌头,转念想到,虽然平日里与师父斗嘴惯了,但此刻师叔在场毕竟生分,于是笑道:“嘿嘿,师叔的怜目剑法举世无双,方才徒儿废了老大一番功夫都讨不了半点儿便宜。这荀遇也不过比我大着一两岁,竟然能胜过师叔,当真是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