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年元旦过后，徐德玉在文化宫召开了全体职工大会。会上他历数大厦目前的困难，今后的发展思路，提出了几点措施。先给员工们打了预防针，大意是今后可能要压支、大力度引进厂家、跟国企改制对接等等。
针织商场引进了三十家卖羊毛衫、羊毛裤还有卖睡衣纹胸的厂家，说是厂家，其实就是小老板，李太后点了一批人的名，全部分下来，由厂家开支，厂家可以外聘营业员，但必须有一个是商场下来的员工，小茂榜上有名。
张哲远说：“让你平常不理太后，这回报复你了吧？”
老朱说：“全商场五六个男的，就你被分到厂家，你也没整明白啊！”
王鹏说：“那些不听太后话的女的也都分下去了。”
李广富说：“老娘们开始整事儿了。”
小茂叹口气说：“听天由命吧。”
员工谁都不愿意被分下来，在商场一个月工资五百元，一周休两天，分到厂家大概只有三百多，而且还得看人脸子和老板商量着休息，有的员工就去找太后求情。小茂是个倔脾气，分就分呗，不管待遇好坏，决不开口！
小茂被分到个卖女衫的厂家，一个十多平米的小摊，老板是个男的，小细眼睛，满脸横肉，叫高鸿岩。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小茂，转头找到太后说：“你能不能给我换个女的？我这儿卖女衫他也不行啊？”
太后笑咪咪地说：“谁说的？他是我们这卖货最好的营业员。”
陈副经理赶紧溜缝说：“就是，我们的员工都是好样的，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他不行？”
高鸿岩一通辩论下来，没辩过两人，气鼓鼓地回去，小茂问他休息的事，他说：“你先干着，暂时别休了。”小茂没再吱声。
小茂和一个外聘的女生搭档，赶上女顾客试衣服，小茂就喊她，她拿块帘子挡上，顾客就蹲着试衣服。高鸿岩经常来送货，看到小茂就阴个脸，小茂出去抽根烟，他也掐时间，回来后总能看见他那张大猪脸。
一月后高鸿岩给小茂开了三百块钱，小茂说：“人家有休息日的开三百，我也没休息日怎么也开三百呢？”
高鸿岩说：“我这儿就这么定的，要不你就去找李经理给你调一下。”
小茂大怒，当天就找到太后说明情况，太后笑咪咪地说：“工资情况我们正在研究，过一阵开厂家大会统一，你先按他说的干。”
小茂回去找到高鸿岩说：“那我得休息，一周休一天。”
高鸿岩说：“休一天扣十元。”
小茂说：“行。”
商场招商之初，并没签正式的合同，允许有两个月试营业，高鸿岩又找到太后，言语蛮横地要求换人，太后不同意，高鸿岩看销售也不太好，争论一番索性说我过几天不干了。
太后也强硬地说：“随便。”
差几天一个月，高鸿岩黑个脸，来车把东西全拉走了，最后指使小茂好顿装车，临走给了二百块钱工资，小茂懒的理他。张哲远朝远去高鸿岩吐了口唾沫，说：“b样！”
二
一天零点班，夏夜凉爽，小茗和大军拿凳子往大门口一坐，就看那边跑过来两个人，灰头土脸的，是刘四儿和赵彦文，脸上还带着血，慌张地往大门里跑。后边开过来一溜二十多台出租车，两人跑进去说：“别让他们进来。”
两人看到跑过来十多个司机，问：“你们人呢？”
大军装傻说：“什么人？咋的了？”
一个壮汉说：“咋了，他们打我们周师傅了，打的还在车上躺着呢，他们打车说到大厦，我们看见他们跑进去了。”
原来这两小子晚上去喝酒，喝多把钱花没了。两个人打车到单位没掏出钱，司机说没钱你俩就走吧！刘四儿觉得司机态度不好，和司机吵吵起来了，把司机拽出来一顿揍，肋骨打折了，赵彦文也揍了几下。路过的的士司机不干了，围上来帮架，俩人挨顿揍，刘四牙还掉了，两人急忙杀出重围落荒而逃，司机们一路追赶，追到此处，非得要教训两个人一顿。
大军说：“这里是单位，不能进。”
壮汉说：“不把人放出来我们就闯。”
小茗说：“你们报警吧。”
壮汉说：“报警人跑了咋办？”
大军说：“反正不能进。”
小茗要关大门，几个司机上来拉住。里面的胖杨子、老于出来拉架，顺便连踢带拽的不让进，司机们往里扔石头、扔车里的东西，有什么扔什么。大军和壮汉拼拳头，小茗的额头被半截子钢管砸中个大口子，鲜血直流。
刘四儿刚才被打的起不来，赵彦文一激动，从保险柜里摸出半自动，要拎出去吓唬司机。正巧今晚老吕值班，接到了张博的内线，赶紧下去，那边值班室的玻璃碎了，多人都挂了彩，小茗抓到扔钢管的，用钢管砸了他几下。胖杨子摁倒个司机正揍着呢，小费正被司机摁倒揍着呢，赵彦文拿个半自动要往外冲，场面一片混乱，老吕赶快拦住说：“别打了别打了，怎么回事？”
大家停了下来，司机说明情况，指认赵彦文，老吕说：“行了，行了，找个代表我给你们解决。”
司机们坚持要报警，于是报110，警察来解决。九九年那时警察也差劲，半个小时才来，问明情况，把刘四儿赵彦文等带回去做笔录，司机们慢慢都散了。
小茗到医院简单包一下，大夫说最好缝针，小茗怕有疤说不缝了。结果砸的深了，额头上留有半个拇指长的疤。小茗秀气的脸上有这么一个疤，倒平添了几分威武。只是头一年挺疼的，喝多了酒疤变得红红的，很是显眼。
后来私下和解，刘四儿赵彦文陪了的士司机一人两万元，两人吃了个大亏。也怪他们自己，本身不占理还把人家给打了，活该。
三，
小茂从高鸿岩家出来后，太后又把他分到卖女衫的赵姐家。小茂看出来了，这太后纯属是在羞辱他啊！小茂憋着气，盘算着不行自己也整个床子。回家跟爸妈说了，爸妈说你才多大？工作没了不可惜吗？再干两年再说吧！小茂一时没有好项目，就继续打工。
这赵姐的老公是个警察，大概也是个腐败分子，天天不上班来柜台转。赵姐一开始也和太后说不要男营业员，太后不同意，就勉强用着小茂，给另外雇的营业员私下开一份工资，压着小茂的工资，小茂看出这是逼着他走啊，不过赵姐打错算盘了，小茂不缺钱，他在下班后随便出半个月夜市，都能挣出点儿。当然小茂也不能不要工资，压两个月一张嘴，赵姐也不能再拖了。到了年底赵姐看挣不了多钱，干脆撤了。
这时侯大厦开始配合国企改制，有了买断，一年工龄六百，但因为钱太少，走的员工也少。也有政策停薪留职，班长宋姐齐姐就办的停薪留职，下来以后进点货在大厦卖，太后提拔张哲远、老朱当了班长，此时大厦资金基本枯竭，压支超过半年。不少人开始羡慕起分到厂家的员工了。
千禧年到了，中国在午夜的钟声中迈进了新世纪，99年美国轰炸我驻南联盟大使馆的阴影刚散去，领导们又在中华世纪坛前庆祝了。
新的一年里，小茂又开始卖羊毛衫，小老板是对夫妻，瞅瞅小茂说先要着吧。小茂花1500元钱买了当时丹江市最新款的商用手机，三星n188，大家看了很羡慕，刻意低调的太后看到了很不爽，陈副经理、宋姐、齐姐总是讨好地问：“李经理，哪天陪你去看看手啊！”太后摇摇头说：“我再用一段时间磁卡。”小茗看到小茂的手机，很眼热，要钱买了个诺基亚，有点像鞋拔子，晚上坐在岗亭里，就翻来覆去地玩那几种单调的游戏，时间长也腻了。
俗话说：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太后在新世纪摊到了大事儿--她老公，市委组织部部长，坐车返丹江市途中遭遇车祸，追尾撞死了。太后呼天抢地，一病卧床，员工们都去她家看望，嘘寒问暖。小茂抻了一礼拜，去她家给扔了二百块钱。这是小茂头一回给太后钱，看她面容憔悴，小茂安慰了几句。
四
千禧年的下半年，徐德玉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楼市长在一次商业局开会后，透出一个消息，百货大楼已经被大连大商集团全资收购了，成了大商集团的子公司。这个集团属于国内五百强大企业，市里正考虑是否能够由其收购商业大厦。
徐德玉说：“从市里商业的发展来说，能被收购也是好事，我也赞成。但从我个人的角度看，我实在是不甘心。”
楼市长说：“小局要服从大局，我想先问问你，如果明后年市里对接好项目，你是打算过渡到兼并完成还是想调回商业局？”
徐德玉脑子转的飞快，笑笑说：“楼市长，我今年都五十七了，再有几年就退了，把这重担就留给年轻人吧。”
楼市长也笑笑说：“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过几个月，徐德玉接到通知，商业局即将派来新经理和他办交接，新经理今年四十五岁，年富力强，人脉广泛。年底办完交接，徐德玉最后一次坐在办公室里，点上一根烟，环顾四周。七年的总经理生涯，有光荣，也有屈辱，有胜利，也有失败。不，应该是六年整，六年他的灰色收入达到了近三百万，还买了两套房子，在丹江市，后半辈子够了。选择回商业局是对的，以后可以按事业单位退休人员标准开退休金，在企业退，只能开企业人员退休金，丹江市在2000年企业人员退休金平均只有七百块钱，图啥啊？
徐德玉对小****很恼火，最近这几年，她好像又挂了一个年轻的，对老徐也没以前那么上心了，老徐没怎么给她钱，她居然还动不动玩失踪？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老婆严重警告了老徐，老徐决定退出，最后给了小****一笔钱，两人绝交，老徐又恢复正常的生活了。
一切安好，一切安妥，徐德玉掐灭烟头，走出去，轻轻地带上了总经理办公室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