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祖一听此话，激动得要抬起上身，刚一动就咳嗽起来，仅咳了一、两声，就要晕过去，甄亮连忙叫医生。医生急匆匆进来，看了看姬祖，让护士做了救治，姬祖才渐渐地安稳下来。医生把王成叫到一边，低声说：“不能让他太激动。他的脊椎骨数处粉碎，稍一激动，会伤害到他的神经。我看你们今天就到这里吧。”r
王成心想，关键的问题还没问呢，只要姬祖说话就好，也不需要说多少话。他对医生说：“我们只问几句话，不让他再激动了。”r
医生看看姬祖，情况好了些，只得答应，说：“你们不要坐的时间长了。”说完他和护士离开了病房。r
王成在姬祖床边坐下，看着姬祖问道：“是谁把你打伤的？”r
姬祖有气无力地说：“是张希明。”r
王成只见他的嘴在动，却听不太清他说的是谁，嘴里吐词含含糊糊的，好像是张希明，于是又问了一声。姬祖用了点力，声音高了点，这才听清是“张希明”三个字。r
王成多少有些惊讶，张希明这个名字，虽然他也听到过，可没有进入他的视线。他继续问：“说说当时的情况。”r
姬祖想到张希明，脸上忽然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愧疚之色。王成看他的表情，尽管那股歉疚之色只是在姬祖脸上出现了很短的片刻，但仍很清晰被他注意到。他不免感到有些奇怪。照理，自己被人打成重伤，应该对对方恨之入骨才是。他看着姬祖，等待他往下说。姬祖歇了歇，这才说到张希明的一些情况。r
几年前，当张希明走进公司时，心里不免有些激动，既有些新奇，又有些重回旧地的感觉。他打量一下四周，只见这里是一片厂区，他所站的位置是梅城公司，而在梅城公司的周边却是毛巾厂、煤球厂等等，厂房连着厂房。这些厂房都已破败不堪，屋顶上大都是破损的石棉瓦，玻璃也已坏裂，在阳光里露着黑洞洞的豁口。张希明原先就和姬祖在一家公司里，后来各自谋生，已很少联系。谁知最近一段时间，姬祖不断打电话让他过来，希望他加盟，还说，哪怕他过来看看也好。并且许诺，可以给他一些股份。张希明已经在和别人合伙，正准备成立新的公司，而且已经拿到了一块不小的地。当他听说姬祖的小舅子袁冠达已经离开了公司，经不住姬祖诚恳的语气，张希明终于答应到公司来上班。r
数年后，当他回想起自己的这一决定，心里是懊悔不已。r
姬祖的堂弟姬表看见张希明进来，大感意外，心里十分高兴。简短地问候了几句，便把他引进到姬祖的办公室里，他又连忙给张希明倒水。姬祖正在打电话，看见张希明进来，满面生彩，很快地结束电话，伸手做了个手势，让张希明坐到他的对面，微笑着说：“你来了，那边的事都弄好了吧？”r
张希明知道他问的是他从正在办的公司中撤出来的事，点点头说：“已经弄好了。我的股份撤出来了，其他的由他们自己搞吧。”r
姬祖满意地点点头，说：“我这边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房地产这一块就交给你，你大胆地做。公司发展了，年底时，我可以给你一些股，你自己买百分之五，公司再送你百分之三或四。”r
张希明听了他的话，心里还是满意的，一是自己在公司里可以有一点股份，当然，这点股份太少了，在公司里不起任何作用，与原来他在电话中答应给自己的承诺有些变化，这是让他多少有点失望的，但至少说明姬祖对自己还是重视的。二是由他负责房地产项目，这让他感到高兴。他听姬祖又说：“你最近抓紧把土地资产评估的事完成好，然后要着手准备把梅城公司的房产过户到华瑞公司，现在办银行贷款要资产抵押。我们公司这几个月花的钱很多，给工人发了工资，每个月就是几十万。再这样下去，公司就要垮掉了。有关资料都在倪匡世那里。他对这些业务不熟，几个月了都没有一点进展。”r
张希明从姬祖的话里已经感受到他的心情非常急迫，于是点点头。从姬总办公室里出来，姬表又和他聊了片刻，告诉他，倪匡世搞工程可能比较行，但搞房地产这一块，和自己一样，也是个老外。姬表又满怀期望地说：“公司的房地产主要靠你了。对你做这一块，我们大家都很有信心。” r
张希明知道他和姬总是一家人，他越是这样说，自己越要谨慎，于是笑笑说：“这要靠我们大家，靠一个人是不行的。”r
姬表于是给张希明安排办公桌，让张希明一个人坐一间办公室。张希明很想立即就开展工作，但手头没有资料，要等倪匡世向他交接。姬祖只是这么说了，还没对倪匡世交代，那他只有等待了。下午时，他来到倪匡世的办公室，看到他正在和办公室里的人在闲聊。倪匡世见到他进来，并未向他打招呼，依旧笑着。他注意地看了一眼，和倪匡世说话的是梅城公司的几个人，他们也坐在这间办公室里，看样子和倪匡世是一个办公室的。办公室倒挺大，是两间并成了一间。待他们说笑停顿后，张希明走到倪匡世办公桌前坐下，笑着说：“你们这里热闹么。”r
倪匡世说：“你到公司来，公司就可以赚大钱了。”r
张希明感到他对自己的到来好像不太热情，听他的话音，还有点讽刺的意思，暗想，是不是姬祖让自己负责房地产业务，倪匡世感到会夺了权，就不高兴了？于是微笑道：“老朋友们又在一起了，心里感到舒畅。”他看了一眼其他人，见他们坐在办公桌前看报纸，另一个人出去了，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和梅城公司的人在一间办公室？”r
倪匡世依旧是那副亲和的笑容，声音也没降低，说：“现在大家是一个公司的人，都是给姬老板打工，当然在一起了。”r
那个看报纸的人抬起头，笑着说：“倪工是我们的经理，我们都是他的下属。”r
倪匡世也不把此人向张希明介绍，只是笑着说：“仲启升，噢，不，叫老仲，不对，应该叫仲启升经理，你就不笑我了，你才是我们的经理。” 张希明看那人，五十多岁年纪，身材高大，约有一米七五的样子，很壮实，也有精神。只听那个老仲说：“我虽然是经理，可我是个挂名的，真正负责的是倪工。”r
倪匡世笑着说：“我们老板对我有交代，让我只记记工，测算一下拆平一期的厂房要花几个工，给工人做事记工，其他我就不管了。老板在会上就是这么说的，你也听到的。”r
张希明听得有点云里雾里，也就不再问了，坐了一会儿，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此后的一、两天，姬祖始终没跟他说什么，早上看他过来，很快又出去了。张希明手中没有资料，倪匡世又没和他交接，他自然不便多问。他也想，若是换了自己是倪匡世，没有姬总当面说清楚，那他也不会把手中的材料交出去。r
到了第三天，姬祖一到公司，忽然就通知大家开会。张希明熟知他的性格，老板总是事先毫无征兆地就开会，到了会场，大家往往都不知道今天要开什么会。会上，姬祖谈了近几天要做的工作，并做了布置，张希明听到他说，房地产的开发业务由张希明负责，近期的主要工作是做好前期项目的批准手续，并谈到要倪匡世把手中的材料交接给张希明。张希明虽未看倪匡世，但也感到他有点不太开心。不过，张希明还是知道他的，虽然心眼不很大，性格是柔软一类，但他毕竟在私人老板那里干了很多年，对私人老板的德行比较了解，所以，对这些不会很计较。姬祖还说了其他的一些话，张希明对这些情况不是很熟悉，也就不很关心，他只听了有关自己的那一部分。r
散会后，张希明正要出去，姬祖把他叫住了，又对走到面前的倪匡世说：“你把手中评估的材料交给张希明，让他去摆平。你就专心地把工程队管好。”r
张希明注意地看了看倪匡世的表情，虽然没有笑容，可感觉到他似乎有些失落。倪匡世一声不吭地出去了，张希明不想跟了去，那样就有点紧逼的味道了。他完全理解倪匡世此时的心情。但只片刻工夫，倪匡世就拿着材料，走进了张希明的办公室，说：“评估的材料都在这儿。”张希明接了过来，微笑着说：“你坐坐。”r
倪匡世坐在张希明的对面，轻声说：“现在国土局那帮人，真难侍候。你怎么做，他们总是给你挑刺。他们是有意思的。”r
张希明明白，他说的意思是指，要给国土局经办人一些好处费。张希明和国土局的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对这些早已是了如指掌。不过，给好处费有给好处费的窍门，若是弄不好，反倒给自己添了麻烦。倪匡世和这些人打交道比较少，可能未掌握要领。倪匡世又说：“公司里目前资金很紧张，我们出去就不太好办事，想请人家吃饭，老板都吱吱呜呜的。这叫我们怎么办事？”r
张希明感到奇怪地问：“我过来时，姬总说，公司的状况好得多了，账上不缺钱了。怎么，公司资金还这么紧？”r
倪匡世冷笑道：“老板那是蒙你的，就是想让你过来帮他。公司怎么可能不缺钱？老板又没有什么家底，他原来也是拿死工资的，能有几个钱？这些评估材料就是为贷款准备的。我们这几个月工资都没发，再这样下去，公司都要垮了。”r
张希明闻言吃了一惊，想不到公司资金这么紧，很有点上当的感觉。与其给老板赚钱，让老板白手起家，不如自己也可以白手起家。要是自己不到这里来，自己的公司应该可以开张了。一想到这，不免有点后悔。他紧张地问：“你们几个月没拿工资，那厂里的工人不要闹起来吗？”r
倪匡世微笑着说：“厂里工人工资有的发，就是我们公司里的人没有工资发。现在公司没钱，姬祖就向姬表、柳德敏他们几个借钱，还向我借钱，说什么借的钱可以算公司的股份，要是归还的话，比银行的利息要高。我要是有钱，可以借给他，他归还给我能比银行利息高，我就满意了。要说算公司股份，我也不想。老板那一套，我都懂的，向你借钱的时候，满嘴好话，要是还你钱，真要多算，或者向他要股份，那比挖他的肉还要难。我自己吃饭都成问题了，哪有钱借给他？”他又灰心地说：“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离开了，我们家就靠我出去挣点钱，我老婆没有工作，儿子又要花不少钱，现在我连工资都没得拿，我还要不要过日子了？”r
张希明知道他家里未必真没有钱，未必真像他所说的这么穷，只是他不愿意把钱借给姬祖罢了。他对老板心思的了解，是很深透的。张希明心里感到沉重，也不知说什么好。在倪匡世走后，他想看看评估材料，却定不下心来。在心神不定之际，柳德敏走进办公室，一边坐在旁边，一边说：“你要把评估的事加快办好。倪匡世办得太慢了，反而误了事。”r
张希明看他的神情，明显的和倪匡世不同，倪匡世情绪有点低落，看问题很深透。而柳德敏情绪正高，好像是公司的二当家。听他的口吻有点命令的意思，张希明心里便不大痛快，只是点了下头。柳德敏又低下声音说：“我已经和银行谈好了，他们可以给我们贷款，就等你这里的土地评估和房产过户手续了。”r
张希明一时无语，倪匡世的话已经从柳德敏的情绪中得到了印证，心里明白，公司的资金链确实要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