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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威亮原先对张希明没有什么印象。公司里的管理人员本来很少，总数也就不到十个人。当初华瑞公司兼并梅城公司后，姬祖开始直接插手厂里的生产管理，和他们厂里打交道的，主要是办公室，财务部和工程部。这些部说起来是一个部，实际上一个部也就一、两个人。那时，张希明常常是独来独往，每天上班后，他就骑着一辆旧摩托车出厂去了。曾威亮先是看到有这个人，后来知道他在厂里上班，但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觉得他有点神秘。有好几次，他看到姬祖带着几个亲信外出，还偶尔看到姬祖和亲信在谈事，其中就有张希明。他这才明白张希明在公司里的地位不低。不过，他也明白，姬祖作为一家公司的老板，部下就这么几个人，能跟老板过来的，一定是老板的死党。r
堵门事件发生后，梅城公司的工人们和华瑞公司僵持了一个月的时间。那时曾威亮的心情是很沉重的，每日无所事事，工人们也无心上班。因为姬祖退出梅城公司时，把公章、财务章及支票等全部带走了，厂里没有一分钱，日子越来越难过。眼见得没工资拿，很多工人开始有了怨言，责怪那些挑起事端的人，也向他们几个厂里的干部发牢骚，指责他们没有发挥作用，来阻止那些人。一些跟着起哄的工人开始转变立场，就是那些起初态度最坚决的人也有点反悔。幸得市政府出面协调，在市政府的信访接待室里，姬祖向工人们做了承诺，不追究惹事的工人，兑现兼并时的一些承诺，让年龄大的工人内退，支付工人的医药费、集资款。当时，主持协调会的，就是体改委的副主任夏东明和信访局的局长。那次协调会曾威亮没有参加，张希明也没有去，厂方主要代表是仲启升和陈恩富及不少工人，在华瑞公司，则是姬祖和他的堂弟办公室主任姬表以及柳德敏等人。姬祖第二次进厂后，对厂里的管理部门做了较大的调整。张希明作为房屋开发的主管人员，主持开发业务，并负责做好厂里的一期开发地块的前期即“三通一平”工作，因而，在厂里的时间多了起来。曾威亮这才对他有了一些了解，知道他那时是专门和政府部门打交道的，负责公司项目的前期工作。r
后来，市政府秘书长体改委副主任夏东明还到厂里来了几次，都是姬祖和张希明接待的。夏东明虽说仅是个副主任，但体改委主任是副市长兼任的，因此，他的态度就视为是副市长的态度。人们常把他当做市政府的当然代表。夏东明是来协调隆化公司的那块土地的事。最后，据曾威亮了解到的情况，这次协调，隆化公司放弃了起诉瓷厂梅城公司，梅城公司则负责把两家之间的围墙重新建好，隆化公司支付余下的九十余万土地款。不过，为保证公平起见，隆化公司先把钱汇至市体改委下属的一家公司的账户上，待围墙建好后，那家公司再把钱汇到梅城公司。这些都是姬祖在一次开会前闲聊时透露的。当时，姬祖还特意让他负责砌好这堵特殊的围墙。他明白，姬祖之所以让他牵头砌墙，并不是他懂得建筑，而是做给隆化公司看的，意在说明这是隆化公司和梅城公司之间的陈年旧账，现在是由姬老板来处理结束了。当然，在砌墙背后的潜台词是，若是隆化公司不服，那梅城公司的工人还有可能再发生一次推倒围墙事件。在砌围墙时，工人们又再次围在围墙处，他也曾高度紧张，经他的劝说，也许今时已不是昔时，幸好没有任何事发生，围墙终于顺利地合围。曾威亮已经领教了姬祖的老谋深算，这件事和上次让麻大胖子去环保局送报告即可见其一斑。r
对张希明的较为深刻的了解和熟悉，是在他遭到姬祖冷遇之后，曾威亮和他坐在了一间办公室里，被姬老板安排在一起开展再就业工作。从张希明处，曾威亮得知了许多有关姬祖和公司的秘密情况，从而也验证了他当初的一些怀疑和疑惑。从张希明所讲的一些情况看，曾威亮觉得，张希明对公司起了很大的作用，所说的话是基本可信。不过，他也看得出，此时的姬祖已经动了必欲除掉张希明的念头，而张希明对姬祖也已是十分失望，并且有了怨恨之心，但还保有一丝幻想，总觉得自己对公司做了很大贡献，姬总还不至于请自己走路。曾威亮有心想点破，但他克制住了这一念头。若是他的话传到姬祖的耳朵里，那对他反而会带来不利。而张希明还蒙在鼓里，对他的话也未必能听得进去，他又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只有旁观者清楚，姬祖和张希明之间已经产生了不可弥补的裂痕，两人的翻脸也是迟早的事。其实，他曾威亮看得出，张希明之所以有今天的待遇，完全是姬祖的小舅子袁冠达来了之后，姬祖已经把公司完全变成家族制。对张希明的下场和最后结果，曾威亮在一年前就看在了眼里。那时，公司已经走过了转折点，日子开始好过了，景况渐佳。就在那时，姬总的小舅子袁冠达又回到了公司。袁冠达在兼并时是公司的副总，后来不知何故离开了公司。他也听到公司的人议论过此事，说是姬总和小舅子袁冠达两人之间为股份和报酬的事发生了争执。听张希明说，袁冠达回公司完全是他的姐姐也就是姬祖的老婆袁冠先起了作用，但曾威亮心里有数，姬祖对主管房地产开发业务的张希明不放心，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袁冠达回公司后，张希明的地位就发生了变化，先是被剥夺了房地产开发业务的决策权，然后是参与权，后又被排斥出了管理层。r
虽坐在同一间办公室，两人之间并不是很投缘，但至少已没有了过去的那种对立的情绪。一日，闲来无事，两人又开始了聊天。张希明微笑着忽然说：“你知道吧，公司里的人原先对你是没有什么好感的。”r
曾威亮见他说起此事，将手中的报纸丢到一边，平静地说：“我早就晓得。”他看着张希明的眼神，发现那里面流露出一种很复杂的心情。他没有再说下去，知道张希明还会再说些什么。r
张希明继续说：“其实，原先我和你接触不多，对你并不了解，所以，也谈不上对你有什么好感或恶感。不过，我们几个和老板在一起商量事情，每次公司要决定大的事务，特别是对厂里的事，老板拿不定主意时，他就要叫我们一起商量。老板对你是很不放心的，实际上他是把你当作了对手，我听得多了，也对你产生了一些想法，觉得你总是和老板不配合。公司出台的很多对策，实际上就是针对你的。”r
曾威亮只是看着他。张希明又说：“公司在决定把梅城公司生产这一块迁到新厂区去，当时姬祖在酝酿人选时，对是不是把这一块交给你，拿不定主意。把这一块交给你吧，他不放心，怕你借机捞好处，把公司掏空，还有一层顾虑就是，怕你以此为依托，用工人做你的依靠，一旦对公司不满，就跟公司捣乱，让我们无奈你何。这样就影响了我们搞房地产开发。不交给你吧，公司里的人都不是搞瓷器生产的，对这一行不熟悉，外行是无法管理的，更主要的，也怕工人们不服。”r
曾威亮笑了，说：“那后来公司里就派了于风鸣来当副总。”r
张希明说：“是呀。”r
曾威亮说：“他来管销售，其实也管不了，我们厂那几个销售员也是个老销售了。再说那个于风鸣对姬老板也是不怎么地，根本就不贴心。”r
张希明说：“人算不如天算，于风鸣是后来的，他那象我们对姬老板忠心？姬祖把于风鸣派过去当副总，这样你也是副总，和他是平起平坐，无形中提高他的地位，来压制你。因为他毕竟是老板派去的。用他抓销售，就等于抓住了梅城公司的命脉。但于风鸣却是另存了一个心眼。我说这事，就说明姬老板对你的基本态度，一直是这样。还有，公司要搞再就业，谁都知道这是件麻烦事，你知道姬祖为什么要让你来做这件事？”r
曾威亮说：“这不是明摆着吗？”r
张希明说：“当然，对姬老板而言，这些工人是他的最大的心病了，把工人全部赶走，一是可以减少成本，虽然花点钱，但比起养他们一辈子，钱要花得少得多了。这些工人一走，公司不要再养他们一辈子了，负担就小得多了，管理也是要花钱的。更主要的，是没有了麻烦。可是，姬老板在这里面还有一个你想不到的用意。”r
曾威亮问：“什么？”r
张明明说：“你是聪明人，应该懂得。姬祖用你做这事，表面上看，除了你，别人做不下来，你的办法多，又是副厂长，在工人中的威信高。换了别人工人是不买帐的。实际上，让你做这事，就是要让你在工人中的威信全部扫地，让工人去恨你，因为把工人赶回家，就是砸了他们的饭碗，工人当然要生恨。你得罪了这么多工人，在工人中就没有了市场，那姬老板就不怕你再翻泡，以后收拾你就方便了。”r
曾威亮脸色都变了，虽说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但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给他的震撼还是巨大的。他冷笑道：“未必。谁都晓得这是老板的意思。我这么做，不过也是出于无奈吧。”他听张希明说得这么直白，语气很直接，也明白张希明这么说的用意，是要他不要太为姬祖卖命，甚至还希望他暗地里给姬祖制造点麻烦。他也知道张希明的意思不无道理，在公司里，这几年姬祖原来的帮手一个个地被清洗，甚至他的堂弟姬表也在其列，先是柳敏德，后是他的堂弟姬表，下一个将是张希明，这些人原来都是姬祖的死党，跟着姬祖倒过霉，吃过不少的苦，又为公司做出过贡献，如今一个个被逼着离开了公司，姬祖的薄恩寡义可见一斑。当时，柳德敏离开后还给姬祖制造了一点麻烦，向有关方面检举公司的违法行径。当然，姬祖还是用钱摆平了此事。那么，姬老板对他下手也就不足为怪。不过，他与那些人又有所不同，他是梅城公司的人，要他走必须给补偿。况且，要搞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看来，张希明对姬祖已经是彻底地失望了，想借他的手给自己出点气。可他曾威亮又岂是别人所能左右的？但张希明的话也给他不少的启发。姬祖对梅城公司的这些工人，已经是下定决心要让他们走人了，既然如此，他不听姬祖的话，姬祖就会换另一个人来做这件事。虽然，那个人可能做不下去，也可能能做下去，但肯定不会有自己做得好。但自己得罪了姬祖是确定无疑的了。现在，他还不想这么快就得罪姬祖。毕竟，他在姬祖这里多做一年，一年的报酬就抵得上解除合同所得的补偿。另外，他不做这件事了，没有人能帮工人们说话，工人们就得不到最大的实惠。r
张希明在说这些话时，耳朵却在听着办公室西边的动静，声音也放得很低。西边就是姬总的办公室。这时，他听到了楼梯里有脚步声，就停止了说话。r
果然，姬祖从外边走了过来。在经过他们的办公室时，姬祖本已走了过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身进来了。张希明向他打了声招呼，姬祖象是没看见他，只是看着曾威亮问：“解除合同的事，你有没有想出一个法子？”r
曾威亮笑道：“有了一个办法，我正要想向你汇报，办公室王春说，你出去了。”r
姬祖脸上顿时有了一点神采，似是高兴地说：“那你来一下。”说着迅速转身向西边走了。曾威亮从抽屉里拿了一份材料，赶紧跟在了后边。张希明见姬祖没有叫他，虽感到不祥，但也懒得去问。他暗自恨恨不已，刚才跟曾威亮所说的话都白费了。他想起这几年在这里的经历，心里就感到那种痛彻骨髓的痛苦。r
曾威亮回来时，没向张希明提起在姬祖办公室的事。虽说姬祖把他放在再就业办公室，但自己所做的这些，张希明既没有兴趣，也未必能做得下来。在曾威亮看来，姬祖把张希明摆在这儿，纯粹是冷淡他，下一步的待遇就是扫地出门。可笑张希明还没完全意识到。不过，听张希明说起到公司来的前前后后经历的事，让曾威亮更清楚了姬祖在刚刚兼并梅城公司后所面临的窘境。r
曾威亮从姬祖办公室里出来，手里拿着解除瓷厂工人劳动关系的补偿办法，请办公室的小齐打印。他已经想好了，这个办法就只印一份，连底稿都不留。这一份控制在他的手中，老板那里也没有，对工人只是讲解一遍，不发给他们。这是考虑到，万一工人闹将起来，把发给他们的手中多余的补偿办法拿到政府或法院，那就成了一个把柄，毕竟这套办法是与相关政策有矛盾的。刚才在和姬祖商议时，他把工人可能闹事的最坏打算都考虑了进去。他料想工人闹事也只是小闹闹而已，至多打碎几只茶杯，把门锁上，或者打碎几块玻璃，等等，不会有很多人参与其中。总之，不再会发生大规模的类似堵门事件，或者上访事件。因为，他这一次考虑的，不说是非常周到，至少也是相对而言无隙可钻的。而且堵门事件，也没让工人得到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对他们而言是失败的。这就给了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所以，大部分工人是不会再惹事了。况且，这些年公司已经起了身，再不是当年的穷酸摸样，姬老板也财大气粗起来。当然，从他的内心里来说，他还是希望有点事发生。姬祖已经度过了他的最艰难的时刻，梅城公司的土地为他带来了非常可观的巨大利润，他的空手套白狼的策略已经很完美地实现了，他现在已成了真正的老板。姬老板既然在这里搜刮了工人的血汗，那就不能这么什么事都十分顺心。他这么想，和张希明现在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张希明虽对姬祖多少还有点幻想，但在内心深处，对姬祖是刻骨铭心的仇恨，对姬祖的忘恩负义和过河拆桥的极端愤怒；而他呢，是对姬祖的隔阂和不满，还谈不上仇恨。张希明现在是恨不能把姬祖大卸八块，食其肉寝其皮，而他是决不可能这么想、这么做的。他也知道，不用他希望，他不需要作任何的暗示，工人们自不会就这么乖乖地签下协议，拿钱走人。他们肯定会生出点事端。这毕竟是砸他们饭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