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启升却不象他那么消极。自梅城公司被兼并后，姬祖对厂里的人事做了较大的调整。他原是经营科科长，顾紫鱼当厂长兼党支部书记时，把厂里的中层机构扩展为二级管理部门，有了承包权和一定的签字权，手里的肥水不少。姬祖却让他离开经营部，让他到什么工程维修部，在他上面还有个姬祖带来的工程部经理，明摆着就是对他不信任。所以，他对兼并也是满肚子牢骚。再过一、两年，他就可以退休了，因而，顾忌也就没那么多。他的态度也有了些微转变，已经开始适当地介入和参与了。他见曾威亮不积极，给他鼓劲说：“你也不要过分担心，反正这是工人们在闹，不是有句话吗，叫做法不责众。说不定工人这么闹下去，还真把姬祖给赶出去了。” r
曾威亮发出轻轻的不易觉察的一声冷笑，说：“把姬老板赶出去，底下怎么办？” r
仲启升说：“那我们再找局里谈。”他见曾威亮不以为然，想想这种想法也很不现实，于是又说：“那我们就自己管。” r
曾威亮懒得再说了，鼻子哼一声，说：“这有可能吗？” r
仲启升也笑了，说：“那我们至少给姬祖一个教训，让他对我们厂里的职工好一点，把该报的费用报一报，这次闹一闹的目的也就基本达到了。” r
曾威亮平静地问：“要是姬祖不肯答应呢？” r
仲启升说：“那就一直闹下去。” r
曾威亮说：“工人们的工资谁来发？” r
仲启升说：“那我们就准备一个月、两个月，再不行，就半年不拿工资。”r
麻大胖子在厂里多年来一直很谨慎，从不愿意得罪人，因为他是外地人，在本地是势单力薄。所以，听两人说话，虽也有想法，却不肯插嘴。听到说要准备半年不拿工资，他的心里就很急。见这时候有了空隙，忙轻声说：“不拿工资，大多数工人是不肯的。”r
曾威亮说：“我们厂现在的情况和一年前是不同的，现在市里只认华瑞公司，不会同意我们这么做的。除非华瑞公司自己提出要退出，就是这样，市里也未必同意。兼并是很严肃的事，市政府又发了文。要是真闹大了，华瑞公司不理我们了，那我们可就麻烦了。要我是姬老板，损失很大的话，我就退出，随你们自生自灭去。”r
仲启升说：“他要退出，我们求之不得。市里不管，我们就自己弄。我们就是要闹得让姬老板自己提出退出。反正我想过了，我们厂有这么一大块地，这块地地理位置这么好，还怕搞不起来么？我们可以在厂里建一个批发市场，搞批发，什么好卖就卖什么，每个工人都可以分一个摊位，不信搞不好。”r
曾威亮见说不服他，也就不说了。他暗自想想，觉得仲启升的话也未必没有道理。片刻，他说：“你也想得简单。到时候，工人打架还打不完呢。”又说：“光这么和姬祖谈，是谈不出什么来的，我们的工人没有几个是会说的，只有采取一点行动，来点硬的才行。”r
仲启升受到启发，忽然灵机一动，说：“对，我们不能光说不练。”他忽然想起一事，说：“我刚才到他们的办公室转了转，只有司机和王春坐在那里，其他人都在会议室里，好像要保护姬祖似的。这不是有点好笑么？真要动姬祖，他们几个人起什么作用？我后来注意到，墙上原来挂着公司的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证的，现在都不在了。要么他们收起来了？”r
曾威亮严肃地说：“叫工人千万不要动手。我就担心那几个小混混乘机报复，把事情搞复杂。一定要对他们说清楚，动手的事不能做，这可不是儿戏。”r
仲启升说：“这个我清楚，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我想，他们还不会这么痴吧？这几个小混混真要动手，那他就不要在厂里混了。”r
曾威亮听他这么说，多少放了点心。仲启升说话，还是很有威信的，他一定是跟那几个幕后的指挥者说了，他们应该明白这件事的严肃性。曾威亮相信，自己的一举一动，那几个幕后的人物肯定很注意，因为光凭他们几个，是无法把事情完全收场的，必要时还得请自己出主意。那几个人，平时在厂里没有什么威望，有一、两个最多不过是车间主任，只有在这种闹事的时候，他们说话才一呼百应。事情闹大了，他们说话就会不灵了。在那种时候，他们当然会来向他请教。既然自己不想介入，至少不直接介入，那么，让仲启升给他们指点迷津，就最好不过了。现在，这种时机还没有到来。不过，也快了，他们一定向仲启升询问过，想听他的意见。那也好，让这种指挥中心慢慢地转移吧。他曾威亮要的是，不能丢了威信。曾威亮想，今天那几个幕后人物一定在会议室里，和姬祖在当面叫阵呢。曾威亮说：“事情不是明摆着，姬祖也不是傻瓜，他这一、两天一定听到了风声，肯定会有所准备，他当然要把营业执照、税务登记拿走，甚至把财务上的账册、现金支票以及公章、财务章等等都带走。”他不禁叹息了一声，说：“这下热闹了，他们一旦离开，进不了梅城公司，那我们也就死定了，我们就没有一分钱，没有公章，对外也不好联络。”r
仲启升心里也是一震，也明白下面的路很难走。但他鼓劲说：“这个是可以想到的，要我是姬祖，我也会把这些东西拿走。他们是华瑞公司，我们是梅城公司，我们要了他们的公章也没有用。”r
曾威亮心绪不宁，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外面飘着细细的雨丝，情绪低落地说：“你们在这儿嬉戏吧，我可要回去了。”r
第二天早晨，天上仍然下着细雨，曾威亮骑着摩托车来到厂里，在大门口发现，今天大门也关上了，不知谁在大铁门上挂了一把大铁锁，上班的人都是从传达室里进出的。他注意地看看厂里的动静，只见有几个工人在厂里转，但整个厂里好像很平静，这就有点象昨天早晨的样子。而昨天上午和下午那般闹哄哄的情形，似乎烟消云散了。他看到，华瑞公司的人也进来上班了，他们办公室的王春以及财务部的柳德敏正好与他同时进门。这就有点奇怪了，他想，要是工人们锁的门，就不会让华瑞公司的人进来，但华瑞公司的人照样能进来，那这个门锁又是谁给上的呢？他也不用去打听，等一会儿自会有人告诉他。他在办公室里看了报纸上的早新闻，便来到后面车间的办公室。车间里，几个工人也是刚到的样子，有的人在换做工时穿的油渍斑斑的脏衣服，有的则在东看看西看看，毫无换衣服的意思，神情上是无精打采，全没有了往常紧紧张张、匆匆忙忙的样子。这肯定是受了昨天事件的影响，在现在的这种情况下，又有谁能够心静若水呢？r
不一会儿，仲启升匆匆过来，对他说：“昨晚上，有人突然把电闸给拉了。也不知是谁把大门给锁上了。”r
曾威亮问：“拉电是几点钟发生的？”r
仲启升说：“好像是八九点钟的样子，我们都已经下班了。我听门口老朱说，电是忽然停的，华瑞公司的人还进去瞟的，没有碰到人。他们又到门口来问，他说没有看见，他们就进去了。”r
曾威亮心想，门口的老朱一定知道是谁最后离开厂子的，那最后离开厂子的人就有拉电闸断电的嫌疑，只是老朱心中害怕，不肯说出这最后的人是谁而已，或者他对华瑞公司也很不满，所以不肯说。曾威亮又问：“那大门上锁又是怎么回事？”r
仲启升说：“门也不是工人们锁的，我走的时候，天也快黑了，那时厂里已经没有人了。哦，我想起来了，办公室里还有两个人在，就是郝斌和丁子山，两个人坐在那里，不知在鬼嘘鬼嘘地做什么。老朱告诉我，电闸被拉时，两个人还在里面，华瑞公司的人到门口来时，这两个人刚刚走。”r
曾威亮给他发了根烟，说：“拉电闸和锁大门肯定是他们两人干的。”r
仲启升疑惑地问：“那老朱怎么说，他不知道是谁锁大门的？”r
曾威亮冷笑一声，说：“怎么可能？老朱就在门口值班，哪个锁门，他会没看见？明摆着他不肯说。一定是丁子兵吓他的，丁子兵是个痞子，经常打人，工人都有点怕他，不愿和他搭啥，跟这种人有啥罗嗦的？”r
仲启升一想也是，这样一说，事情全部清楚了。那个郝斌，长得又黄又瘦，两个眼睛细细的，骨碌碌乱转，一看就是个满肚子馊点子的人，在厂里这么多年，几乎没有几个朋友，所以做到现在，也就在总务里当个办事员。可他却是个不甘寂寞的人，想不到居然和丁子山搅在一起，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向曾威亮笑着说：“今天还有好戏看呢。”r
曾威亮没有说话。他想，这一天可真是多事，想那姬祖，机关算尽，就是没算到还有今天这一出戏。r
果然，上午八点半左右时，到厂里来的工人又多了起来。但大家只是在厂里转转。中午时，曾威亮就和仲启升来到大门口，在厂子旁边的一座小店里坐下，要了一碗面条。当他吃完后慢悠悠地走到小店门口时，就感受到了一股紧张气氛。他发现，姬祖和华瑞公司的主要管理人员正鱼贯走进另一家小饭店。他猜想，姬祖一定是感觉到今天的气氛更为严峻，所以，不想示弱，故而要看看事态的发展，更主要的，姬祖可能不愿意丢下好不容易得来的这块巨大的资产。曾威亮不由得暗自冷笑，姬祖未免太一厢情愿了。而在那间小饭店里，此刻，正坐着丁子兵、赵同山和陶明等人，他们已经喝了好长一阵的酒了。曾威亮忽然听到一声巨大的声响，心里不禁一紧，以为那几个捣蛋鬼对姬祖等人动了手，这是他从心里不愿看到的。因为这样，姬祖很有可能打电话叫警察过来，那就会搅乱事态，使事情复杂化。突然，一个人影连连倒退到门口，曾威亮一看，是陶明的背影。看样子陶明是被人用力推搡到门边的，他几乎要摔倒在地。只见陶明大声吼叫着，一挺身站了起来，顺手抓起一张方凳子，就要向对方砸过去。曾威亮因站得较远，看不到陶明正和谁争执。旁边的仲启升就要过去制止，被曾威亮用手轻轻一把抓住了。仲启升当即明白，这时候过去不妥，又站住了，眼睛注意地看着那边的动静。那边很快就没有声息了。大约半个小时的样子，姬祖等人吃完饭，一个跟着一个地走出饭店。看来刚才的争执，决不是梅城公司的工人和姬祖的人之间发生的，这让曾威亮松了口气。就见姬祖出来时，赵同山居然还把手臂搭在姬老板的肩上，两人不知在说什么。姬祖好像并没说多少话，倒是赵同山的嘴不住地在动。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的样子，姬祖和赵同山谈完了话，向厂里走来。华瑞公司的人也跟着一起往门口走。r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发生了。就在他们将要进门时，陶明忽然一个大步赶在了他们的前面，用力一挤挤进了小木门，然后快速地拖过一张值班用的藤椅，当即坐了进去，又把双腿高高地跷在门框上，身子委顿，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曾威亮看到那个叫张希明的还想叫陶明让开，陶明一副醉醺醺的神情，只是简单地说：“不是我们梅城公司的人不可以进去的。”r
姬祖一看，无法进去了，又退到人行道上。华瑞公司的人站在人行道上，东张西望，渐渐地生出了焦急之心。姬祖虽然表面平静，眼神里仍然透露出愤愤之色。大约等了一刻钟的样子，见陶明毫无让开的迹象，便向他的部下简短地发出指令，然后就离开了。其他华瑞公司的人也一个个地走了。r
曾威亮看着他们急匆匆地离去的背影，心想，这时候的姬祖，一定是心中充满了愤恨、懊恼、和沮丧。只是这对梅城公司而言，不知是幸运，还是悲哀？是机会，还是厄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