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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3)


曾威亮摇摇手说:“你不要这么自信,我们厂藏龙卧虎,有本事的人大有人在。他们不告诉我和你,说明他们不相信我们两个。他们现在是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在厂里,我还真想不出是谁在这么做。”r

仲启升思索说:“不告诉我们,除非是对我们两个有意见的人。我好像还没有和我不对的人,平时也没有人和我争执过,大家都和我蛮好的。”r

曾威亮一想,也确实如此。要说他自己,可能会有人对他有意见,毕竟当副厂长多年,可能有意或无意中得罪了一些人。但要说与仲启升不和,他敢说,在厂里这种人很少。仲启升对厂里的每一位工人都很尊重。曾威亮记得很清楚,厂里有一个平时有点神经兮兮的工人,要说他神经不正常倒也不是,要说他很正常,他也常做出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此人特别爱喝酒,而一喝酒就误事。就这么个人,大家平时常欺负他。但仲启升对他也很关照。一次,他们几个在仲启升家中喝酒,不知怎么让这位工人知道了,他不请自邀地来到仲启升家,要是别人,就会没好脸色给他。但仲启升依然请他就座。到聚会结束时,那位工人又是酩酊大醉,甚至于把小便弄在了身上。仲启升不嫌弃,拿出自己的衣裤,给他换了,又用摩托车送他回家。这位工人对他是十分感激。而且仲启升的能力也很强。所以,厂里的人对仲启升是很敬重的。既然如此,那有人要做这件事,为什么还要瞒着仲启升呢?老仲是自己的得力助手,他是自己有意延揽的人。也许老仲和自己比较要好,所以那些人就把老仲也给撇开了?但这种说法好像也不太说得通。他沉重地说:“这事可不是小事。事情起得比较突然。我不晓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r

仲启升说:“这还不明摆着?华瑞公司进来后,工人的工资没加不说,医药费和集资款也都没退给,工人们是一点好处也没得到。他们进来了,至少也要给工人一点实惠唦,我们厂就是因为不景气,才让他们得了空子,把我们给兼并掉的。现在还是老样子,那工人们就不干了。而且,看他们资金紧巴巴的样子,这样不让买,那样不让买,也不象他们自吹的大公司。”r

曾威亮一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在兼并后,他原先在厂里得心应手的,如今也变得束手束脚。工人们几次来报医药费,以前的费用被挡回去了,现在新发生的费用则是要经过严格的审批,反正是很难。厂里原来有不少职业病患者,也就是矽肺病人,生高血压和糖尿病的工人也有几个。他们来报药费,更是困难。工人们相互一传,对华瑞公司就有了反感。他早就想到过,照这样下去,要出纰漏的。因为他太了解梅城公司了,太了解梅城公司的工人们了。果不其然,现在要出大事了。前些时候,他就感受到厂里渐渐出现的不满情绪,这种情绪变得越来越浓,已经大有火山爆发之势。他曾注意地看姬祖的态度,却发现姬祖不以为然,他又向姬祖建议过,委婉地要他改善一下和工人们的关系。但姬祖虽不说什么,却也无任何表示。r

仲启升又说:“我想,工人们这么做,恐怕跟姬老板要放弃买给隆化公司的那块地有关系。前一、两天,我就听到工人们在议论这件事。这恐怕就是工人们要堵大门的导火索。”r

曾威亮也知道,公司里正打算处理梅城公司和隆化公司之间遗留的土地转让问题。他前些日子听说,姬祖已经让张希明和国土局的人接触,商谈这块地的最终处理办法。国土局的人员态度很明确,这块地的转让程序已经结束。所以,姬祖准备让隆化公司付清至今还欠下的土地余款,双方就此彻底了结相互之间的纠纷。这事在厂里透露出来后,引起了工人们的极大反响。曾威亮听到公司的有关信息时,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他从内心里希望,姬祖能够运用在房地产界的关系和经验,利用梅城公司工人的情绪,把原有的协议废止掉,把这块地收回来,毕竟这块地卖得太便宜了,现在看来是吃大亏了。但他不便说话,因为这事是他经手的,对方利用厂里的困境,逼迫厂里做出了巨大的让步,是厂长最后拍板的。对他而言,他还有不便说的,就是在买地背后隐藏的秘密,很有可能是隆化公司和厂里的某些人达成了默契,迫使厂里被动地接受了对方提出的价格。要说他是否有确凿的证据,他还真是没有,但他想起那个大雪天,他和陈恩富来到隆化公司的那一幕,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这里面可能真的存在着猫腻,也未可知。他注意地问:“厂里工人怎么说?”r

仲启升说:“反正说什么的都有。有不少人认为,当初土地转让价这么低,梅城公司吃了大亏,这事不能作数。况且,隆化公司也一直没有把钱付清,这笔交易没有完成。时间过了一年多,这笔交易自然也作废了。不少人还愤愤地表示,当初卖地的价格这么低,经手人肯定吃了好处,如今,不把这些人揪出来,不让这些人把吃下去的钱吐出来,华瑞公司可以就这么算了,那在工人中是通不过的。”r

曾威亮听到这里,虽然过了一年多,心里还是不舒服。工人们表面上是对姬祖放弃卖给隆化公司的地不满,实际上还是对这里面是否存在猫腻,耿耿于怀。如果这样,那不但是对姬祖不满,也是对当时的厂领导不满。而当时的厂领导大部分已经不在梅城公司了,剩下来的又是唯一的当事人的厂领导,就是他曾威亮了。那工人们准备对姬祖采取这么大的行动,而不告诉他,就是出于这个理由了。除此之外,他还真不知工人们为什么不通知他?那在工人们后面,指挥或者说影响这次行动的,就是和他有意见的人。r

仲启升看到曾威亮脸色有点变了,话题一转,又说:“不过,照目前的情况看,华瑞公司就是个空壳公司,他们根本就没有钱。他们兼并我们厂,是侵吞国有资产。所以,让工人们闹一闹也有好处。”r

曾威亮立即制止,严肃地说:“你可千万不要这样想。现在的情况对我们很不利。厂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们居然被蒙在鼓里,昨晚上还有人通知你,可我就压根儿不知道这回事。这说明什么?我们两个在厂里还都是个领导,我是副厂长,原来仲启升留下来的厂级领导就剩了我一个,你是厂里的中层干部,可我们对这件大事居然不知道,说明他们就想把我们甩开。我们两个以后在厂里还要不要说话?还要不要管事?要说话,他们还听不听?照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以后说话就没有人听了。我们管事,就没有人肯当回事了。那我们在厂里还能做什么?我们说话不管用,那姬老板还会要我们吗?”r

仲启升头上冒出了冷汗,轻声说:“我还没想这么多呢。”r

曾威亮拼命地吸着烟,说:“怎么能不想?真要闹起来,我们首当其冲要受到姬祖的怀疑,他肯定会百分之百地认为是我们在后面操纵的。这样一来,我们是有口说不清。”r

仲启升不解地说:“为什么?我们两个确实不知情,工人们的这次行动确实不是我们两个操纵的。要不是昨晚上有人来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呢。”r

曾威亮说:“你说的是真的,可姬祖会这么想吗?我是厂里留下来的唯一的厂领导、副厂长,说工人们这么大的举动,我一点都不知道,姬祖会相信吗?”r

仲启升用佩服的眼光看着他,沉吟说:“那我们就设法出面制止,不能让他们胡来。要是象他们这样搞法,大家都要死定了。”r

曾威亮说:“也不是要制止,现在到了这种程度,我们两个想制止也不行了。我估计,他们光是互相联络,还要几天工夫。问题是,我们连在背后牵头的是谁都不知道,这是最糟糕的。我们要马上设法弄清楚,谁在后面。”r

仲启升很有把握地说:“这个有办法,我来打听一下,很快就会弄清楚。”r

曾威亮微微侧转过头,看着窗外,雨正下得很大,只听得雨滴打在玻璃和屋檐上的滴答声,连成了一片。他的心情就如这雨水一样,湿湿的。仲启升说:“找到背后的主谋,我要好好地说说他,做事也太没有头脑了。”r

曾威亮似乎耗尽了精力,淡淡地摆一下手,说:“不用。我们还是要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r

仲启升有点不明白,心想,花这么大的工夫,还是不介入,这有什么必要?他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问:“为什么?”r

曾威亮说:“我们既不能让他们给甩开,这样我们以后说话就不响了,但又要保持距离,不能让姬祖抓到把柄。让厂里的工人闹一闹,给姬祖一点教训,对我们有好处。”r

仲启升大为赞赏,说:“这是个好主意。”r

曾威亮又沉思了一会儿,说:“你找个机会,把厂里工人要堵大门的事告诉一下姬祖,最好打电话,要巧妙一点,最好不要让姬祖知道是你打电话的。”r

仲启升一想,随即明白了,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要是让姬祖知道是我打电话的,他就要问我详细情况,而我这时候又不能说得太详细,不然让他掌握了实际情况,他就会有防备,工人们堵大门就可能堵不成,就不能给姬祖一个教训。工人真知道是我们告密的,就会对我们反感。这就得不偿失了。打个电话给姬祖,让他有点数,即是给他点威吓,他要是识相就早点退出去,不识相,让他害怕害怕,看他怎么办。这么多工人闹起来,就是政府官员也没有办法,姬祖再厉害,恐怕也没有辙。而且将来必要时,就可以把打电话的事说给他听。这是一着妙棋。”仲启升平时考虑问题,也是很有主见的,但今天事关重大,他和曾威亮在一起时,因为曾威亮虽然年龄比他小好几岁,可当厂级领导时间较长,他常常要听领导的意见,自己的见解只能在适当时候说出来。他对曾威亮也比较佩服,曾威亮考虑问题很细致。他们两个个头差不多,都在一米七八的样子。曾威亮只有四十几岁,却有点显老,头顶已秃,头发卷曲,额头上有不少皱纹。唯一突出的是,他的两个眼睛又大又圆,眼神很亮,看起人来仿佛能看到人的心底。仲启升则显得老多了,浑身的气息就象一个老农。不过他以前确实当了多年的农民,后来因为土地征收,才进了梅城公司当了工人。他的家如今仍然住在近郊,星期日,他就在家里摆弄一块农田。r

曾威亮说:“你还不知道我们厂的工人们吗?他们要是真闹起来,拦是拦不住的。”他对仲启升做事是放心的。r

第二日晚,仲启升在他家摆了一桌,请来了厂里的一些在位的中层干部及少数和他们接近的工人,在酒席上,大家相谈甚欢,增进了彼此原就存在的交情。在杯盘交错之际,仲启升和曾威亮通过巧妙地询问,对厂里工人们准备采取的行动了如指掌。当然,他们两个的兴趣主要还在得知了谁在背后策划。其实这次行动,倒还真说不上是那一个人或者说明确的是谁在操纵,这是许多工人一起商议的。这其中有几个是中层干部,还有一、两个已经让位的管理人员。俗话说,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用在这次行动的发起上,还真是这么回事。得知事情的发起是这么回事,曾威亮和仲启升大大松了口气。就在酒桌上的谈笑之间,他们无疑增强了在这些人心中的威信。见厂里的那些准备参与的人中,居然有丁子兵和赵同山、谷画、陶明的身影,曾威亮心中不快,但也无奈。他清楚地知道,象这种属于闹事之类的事,没有几个捣蛋鬼、小痞子之类的人,是闹不起来的。大家都文绉绉的,就不是闹事了,就会无果而终。所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就是这个道理。况且,这些人就象苍蝇一样,不叮无缝的蛋,哪里有事他们就出现在哪里,更何况,这是厂里的事呢。他们这些人也从上一次隆化公司土地事件中,在和局领导对话的过程中,得到了一些经验和自认为是一种鼓励,如今变得放肆和毫无顾忌起来。他们对华瑞公司的兼并所产生的不满和愤怒,将随着这一事件的爆发而有了发泄的机会,这些人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曾威亮和仲启升明白,即使他俩想阻止他们,那也是不现实的,搞不好会弄个灰头土脸,他俩才不做这样的傻事呢。r

这一天上班,曾威亮虽然心情平静,但也有些不安。早上姬祖忽然找他过去,给他增加了不小的压力。他走进姬祖办公室,看到姬祖依旧在打电话。曾威亮就在想,是不是姬祖有意让他坐冷板凳?好不容易等电话打完, 姬祖依旧是常见的对他的一种表情:眼睛看在桌上,偶尔微微抬起头,斜着眼睛稍稍向上看着他,问:“最近厂里的情况怎么样?”r

曾威亮看他的神情,平静中带着一种冷淡,还有点提防的意味,暗想,老板天天在厂里转,对厂里的情况应该是知道的,还要问这个问题?他听老板的话音,好象是话中有话。让人奇怪的是,老板说的公司的房地产业务,并没有在做的迹象,他的话中好像还有其他的意思,是不是在对他进行猜测?或者是在怀疑他?他觉得,对老板不用多解释。在这种时候,越是解释越是说不清,还不如什么也不说的好。现在是敏感时期,老板的表情也在表明,他似乎已得到了厂里有人要生事的信息。也许,昨晚,仲启升给他打的电话已经起了作用。也许,老板还有其他的信息渠道。不管怎样,他都要平静地对待。不然,露了马脚,让老板怀疑,可就得不偿失了。于是,曾威亮微笑着说:“厂里生产上的事还是很顺的,向天津发的货今天已经装车了。”r

姬祖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说:“好啊。那些给广州的货也要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