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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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比曾威亮设想还要糟。姬祖不再是和梅城公司合股，而是要彻底吃下梅城公司，把梅城公司变成他自己的公司。任凭曾威亮如何反对，局长们的意见已经决定了他们梅城公司七百多号工人们的命运。后来的事就不是曾威亮所能左右的了，一切都是按照程序在走。姬祖终于如愿以偿，拿下了梅城公司。r
曾威亮回想起此事，就对副局长彭迈球一肚子的意见。就是因为彭迈球，姬祖的兼并梅城公司的计划才如此的顺利。彭迈球将华瑞公司准备兼并梅城公司的决定和局机关党组基本同意华瑞公司的兼并方案告诉曾威亮时，曾威亮震惊之余，当即说了内心的忧虑和不安，实际上是不赞成这种兼并。但彭迈球根本听不进去，表示梅城公司已经没有发展的潜力了，国有资产已经变成负资产，因而即使把梅城公司资产送给华瑞公司也在所不惜。当然，他后来得知，在彭迈球的后面还有一个大人物，给了彭迈球不小的压力。这个人就是当时还是体改委的副主任，后来的市政府的秘书长，实际分管市体改委工作的夏东明，支持夏东明的则是当时的副市长。r
曾威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姬祖的图谋得逞，而且是一路顺风。先是局里调来了一个原先在其他厂任副厂长的新厂长俞药柘，同时兼任梅城公司的党总支书记，正式免去顾紫鱼党总支书记和胡布余厂长的职务，调顾紫鱼到轻工公司任总经理，调胡布余到塑料厂任党支部书记。这两位厂领导从那次围墙事件被打后，在家休息已经很长时间，梅城公司事实上处于无正厂职领导的状态。在改制的关键时期，自然要有人领头。接着由局里出面同意将梅城公司的所有国有资产全部转让给华瑞公司，双方签定了国有资产转让协议。然后由新厂长俞药柘出面召开职工代表会议，讨论梅城公司国有资产由华瑞公司兼并之事。当时职工们对华瑞公司兼并梅城公司都很吃惊，三天的讨论中，大家反对兼并之声不绝于耳。为增加说服职工的份量，姬祖专门请来了市人大的老主任前来压阵。这位老主任有政界不倒翁之称，门生故友遍布政界。也不知道姬祖和这位老主任是怎样认识的，之间有什么关系。俞药柘为说服代表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没有效果。他只得来请曾威亮帮他一把。曾威亮一看大势已去，即使他不同意被华瑞公司兼并，那他们是在政府领导之下，必须服从政府的管辖。政府部门将不再把梅城公司列为国有资产，那就意味着对梅城公司不再进行财政管理，人员管理也不再列入国有企业序列，而任由梅城公司自生自灭，他们将不得不痛苦地接受这些残酷的事实。曾威亮想到这一点，心里虽感到郁闷，但也不能不正视它。他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对新厂长的态度，原先也是有点抵触的，认为他这时候来当厂长，局里的用意很明显，新厂长很显然也只是一个过渡性人物。如今，梅城公司被兼并，他就要在姬祖手下谋生，将来或许会有什么变化，但眼前姬祖就会成为他将来要过的重要的一关。他对姬祖没有好感，觉得此人太深不可测了，太有城府了，对在这位老板的手下打工，心中没底，必须要善于保护自己，因此，和新厂长俞药柘连手，是重要的一环。经过这样一番深思之后，曾威亮决定帮新厂长俞药柘一个忙，开始利用自己的影响力说服那些职工代表们。当然，他也为职工们作了打算，让他们今后有条退路，尽量为职工们争取点权益。毕竟他们在一起已经大半生了，汗流在一起，欢乐在一起，痛苦和苦闷也相连在一起。他们是用自己的手把梅城公司建成如今的规模，因而他们之间有着血肉相连的关系。他见姬祖正为职工们一致反对兼并而发愁之际，不失时机地建议：“姬总，要想让职工代表投票同意兼并，也是有办法的。”r
姬祖正为这两天毫无进展而忧虑，一听此话心头一震，象是捞到了救命稻草，马上迫切地问：“你有什么办法？”r
曾威亮一边察看着他的神情，一边不慌不忙地说：“我们厂的工人吃惯了国有企业的饭，现在被你们一兼并，心里面总有点不舒服，产生抵触情绪也是正常的。职工们对你们公司的情况不了解，担心以后的日子没着落，各种福利不能兑现。所以我想，姬老板目光还要看得长远一点，既然你兼并梅城公司，要把梅城公司做大做强，那就离不开职工们的支持，要他们出力，你不如放个响炮仗，就按有关政策规定，对厂里年龄过了五十岁，或者工龄达到三十年的，可以内退。另外，要让职工们吃个定心丸，公司允诺把梅城公司工人手中的集资款和医药费，都要如数退还给他们。这样职工们就会去掉心中的担心，就会塌实了，最后会同意你们兼并的。如果他们还想不通，我和俞厂长去做工作。”r
姬祖听了他的话，一时无语。曾威亮看得出，他在盘算， 便又说：“其实这也是政府的政策规定的，不是政策上有的，我也不会说出来。姬总你是明白的，知道我说话是有根据的。要是不懂得的人，还以为我向老板提要求呢。其实，晓得我的人，都知道我这个人从不为自己提什么要求，这种事我是做不来的。”r
姬祖和老主任、俞药柘以及几个部下商议了一番，终于同意了曾威亮提出的几条建议。于是在第二日的职工代表会上，作为一项重大的公司规定，向代表们宣布了。尽管如此，很多工人还是反对兼并。曾威亮于是开始做工作，先私下劝解一些和他很接近的中层干部。下班时，他对仲启升、麻新书等人说：“兼并的事我也想过了，现在国家的政策就是抓大放小。象我们这种类型的企业将来都要改成私营企业。其实，对我们打工的来说，为共产党打工，为私人老板打工，都是打工，都无所谓，只要私人老板给我们交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就行。姬老板该答应我们的，现在他已经答应了，这就行了。”r
大胖子麻新书说：“我们在厂里上班，和在私人老板那里打工是不同的。”r
曾威亮没有搭他的话，压低声音继续说：“这次老板同意让我们厂年纪大的内退，实际上市里的政策并没有这么明确，这可以用在兼并企业，也可以不用在兼并企业。这就要看是哪个老板了。我提出内退这一条，姬老板对这些不太熟，他也就只好采纳了。”r
仲启升等人还有顾虑，说：“在私人老板手下做事可不容易，他们眼里只有金钱，不将道义和情分的。”r
曾威亮脸色严肃，给他们壮胆说：“只要他做得不要不太过分，真要太绝了，我也是不好惹的。我也分析了，姬祖兼并了我们厂，不要说他得了大便宜。你们想，这个厂六百多个工人，他是外人，他的人又少，对厂里的情况不熟，工人们对他有抵触情绪，他还不得靠我们？”r
曾威亮这么一说，多多少少宽慰了大家的心。在说服了和自己亲近的人后，大家又分头做工作，最后职工代表会终于同意华瑞公司兼并梅城公司。看到一大半代表举了手，姬祖这才松了口气。他却没想到，真正的麻烦还刚刚开始。r
曾威亮对俞药柘这时候到梅城公司来当厂长，是心有疑问的。果然，在职代会投票表决无法进行下去时，俞药柘反而比姬祖表现的更为焦急。在俞药柘要求曾威亮助他一臂之力时，曾威亮曾经很坦率地问到这个问题，但俞药柘只是含含糊糊地支吾过去。当职代会通过兼并时，俞药柘喜形于色，大大松了口气。曾威亮这才从他嘴里得知，局里彭局长对他是有承诺的。至于是什么承诺，俞药柘却不肯说。这让曾威亮十分生气，感到自己被出卖了。但俞药柘最后的结果让人大跌眼镜。r
在梅城公司职代会通过华瑞公司与梅城公司签订的兼并协议后，姬祖兼并梅城公司的行为就变得名正言顺了。随后，姬祖一方面把梅城公司职代会通过的决议上报给轻工局和市政府及体改委，同时又马不停蹄地请来国资委下属的产权交易所，对梅城公司资产进行评估。曾威亮是个有心人，悄悄地注意着他们评估。仲启升有时也常常被找去，将梅城公司的资产指给评估所的人看，便于他们把这些资产评估进去。r
曾威亮看到评估人员们进进出出，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后来他也参与做工作，让职工代表们投了同意兼并的赞成票，但那是无奈的选择，是心有不甘的。他对梅城公司的深厚情感，是日积月累、数十年来不断地累积起来的，不可能因为一时的兼并就烟消云散。相反的，那份沉积在心地的东西却会因此而使他倍感痛苦。这一段时间，他是惶惶忽忽，总好像丢了魂似的。仲启升、杜如劲和麻新书等人，看着他和过去比较，有了不小的变化，做起事来也没有了那份果断和冷静，都有点诧异。r
一天，快下班时，仲启升忽然来到他的办公室，说：“有件事，你还真想不到呢。”r
曾威亮问：“什么事？”r
仲启升有点气呼呼地说：“评估所的人今天又来找我，让我把一些账上登记的设备指给他看。我就带他们去了。他们问了几件车床，还有粉碎机，我都指给他们看了。看他们在本子上记，我乘他们不注意，看了他们记的字，哪晓得他们把我们厂设备的价值记的很低，有的根本就不记，要么就记成零。这些设备，我是天天在手上盘的，值多少钱，世面上是个什么价，我是非常清楚的。他们到底不是搞这一行的，要比我差远了，可他们对我说的价根本就没当回事。虽说这些设备用了好几年，有的还是新的，就算打个折，也不会是他们所记的这个价。还有好多原料，我们厂用四、五年都用不完，要是去买，至少要花整百万元的钱才能买到，他们都把它记为零了。哪有他们这么做事的？我向他们指出来了，他们根本不听。这也太过份了。”r
曾威亮静静地听着，心里在翻涌，脑中在深思。他知道，评估所的人来梅城公司，之所以把这些国有资产评估得很低，那是他们有意这么做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用心。把资产定得很低，那把梅城公司资产兼并买下来的人，只要花少得多的钱，就可以把梅城公司变成他自己的了，得益最大的，不用说就是那个兼并梅城公司的人。当然，评估所也不会白白的这么做，他们是属于国资委的事业单位，如果没有利益，又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但是，要是坚持要把梅城公司真实的资产评估出来，在现在的情况下也是做不到的。他们没有话语权，真正的权力掌握在评估所的人手里。与其这时候要求他们如实地评估梅城公司的资产，与他们发生争执，不如暂且隐忍不发。再说现在把这些一一挑明，又有什么意义？想到这儿，他说：“你先把这些情况记下来，最好能一一对应。不要把这些事告诉任何人。”r
他看着仲启升愤愤地走了，心里已经明白，这是姬祖有意这么做的，其目的就是一个，要用极小的成本把梅城公司吃下来，说不定还想让梅城公司的资产成为零，甚至成为负数。当然，真正能体现梅城公司资产的，是在财务账上反映出来。而财务账上怎么算，他就不得而知了，姬祖是不会让其他人知道一丁点的，除了姬祖自己的财务人员。很有可能，姬祖会把梅城公司的资产按照他原先的设想去做。从眼前的情况看，不敢说产权交易所的所有人都是如此，至少，从所里派来的那几个人，早已和姬祖穿一条裤子了。曾威亮一想到这里，就感到愤恨。看来姬祖到梅城公司来，是老早就谋划好了的。他在搬到厂里来的第一天，就已经算好了要把梅城公司吃掉。为此，他肯定做了充分了解，对梅城公司的经营和生产，以及厂里的面积、人员等等，都是了如指掌。他与轻工局的接触，也说不定老早就开始了。这个人看来太可怕了。只可笑自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当初，一听他们来租房，还有点高兴，巴不得他们早点进来。r
尽管有些悲哀和难过，曾威亮却不得不接受现实，对眼前姬租正在实施的图谋，他也没有有效的办法来制止，只能看事态的进展和机会了。他想，姬祖这么做，一步步地达到了早就谋划的计划，一定是有人给予了支持，不然，姬祖是不会这么顺利的，或者说一路绿灯，畅通无阻。r
果然，正如他所料，姬祖在得到产权交易所的评估报告后，梅城公司的资产亏损近千万元。曾威亮心里清楚，那完全是凭空捏造的。此后，国资委和财政局也都下文，认同产权所的评估报告。不到数个星期，市政府正式下文，批复体改委上报的同意华瑞公司兼并梅城公司的报告。r
在市政府正式批文下达后的第二天，姬祖便召集梅城公司中层以上的干部开会，宣读了市政府的文件，并宣布组成了梅城公司生产领导小组。曾威亮知道，姬组要插手梅城公司的生产管理了。r
曾威亮发现，在职代会通过兼并协议后，新任厂长俞药柘就渐渐地消失了。起先，还能常常看到他到梅城公司来的身影，即使不到厂里来的时间也很少。他就是到厂里来，也和大家说的话很少。后来，他不到厂里来的时间越来越多。那时，大家以为他有事呢，也许是家里有事，也许是他外面有事。看到他不到厂里来的次熟增多了，曾威亮的心里是着急的，因为想和他结成同盟，共同应对姬祖。俞药柘这一走，曾威亮在姬祖面前就显得势单力薄。有俞药柘在，姬祖对他们就不敢小觑。有心想和他谈谈，又怕他产生误会，话不知从哪里说起好。再后来，就难看到他的影子了。曾威亮再想和他谈谈，就没有机会了。待市政府的文件一下，俞药柘就干脆不到厂里来了。曾威亮想打电话给他，约他来谈谈，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无从联系。恰好有一次，曾威亮从车间回办公室，碰见俞药柘进大门，身边还带着个年轻的女的，便招呼道：“俞厂长，今天过来了。我有话想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