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传出了二少爷的声音：“让铁蛋进来吧，不碍事。” r
哥歇了车在外边等着，我跨步进去了。 r
我进去了。一下傻了眼。 r
里边除了二少爷、女秀才和常在药铺坐诊的老金外，还有三个人。两个受轻伤，一个满头血。 r
女秀才又打了盆水帮那个打破头的人擦血，一盆水很快红了。 r
老金翻箱倒柜找出两种药粉，一古脑全扣在那人脑门上，那人吭都不吭，真叫人佩服。可老金不是个好大夫，至少不懂得医头。他是专给人看痔疮的，管屁股不管头。这会儿正是死马当活马医哩。 r
做大夫用不着大本事。方子我也懂得开。外感风热就得用金银花、连翘，三焦热盛就得用大黄、黄芩，腰腿酸痛得用成药“太白玉露丸”，赶上拉肚子就开个“泻停封”清腹水。没啥大不了的。 r
老金最后给那人贴的一帖膏药很可疑，方方的，中间一圈黑渣，不是治痔疮的就是治癞头疮的。那人却显出一副很受用的神气：“老金，多亏你了，我好多了。” r
老金说：“那就好。以后甭犯傻了，血要流在该流的地方。” r
旁边另一个人也说：“我们叫他走，他却不肯，一定要跟他们理论出结果，强得跟头牛似的四匹马拉不回！” r
那个头贴痔疮贴的兄弟还傻乐呢：“谁说没用呢？鸡蛋碰石头，也能打得石头一身蛋清。” r
二少爷看了我一眼。 r
女秀才正色说：“你赶着去会谭先生吗？我总以为，谭君们的牺牲或者是无谓的，他们原可以为中国留下来，原可以有更大的作为。先生们倒下了，我们为什么不寻一条可行的出路呢？以血祭血何曾换来半刻清平？” r
“我是不逃的。我祖上就是当土匪的，也许也上过梁山落过草，都是杀头不眨眼的铮铮汉子！轮到我怎么就该窝囊呢？就算我逞书生意气好了，即使走，我也要去东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是孱头的借口。现在山河破碎青山不在，何存材木？何来火光？”“痔疮贴”居然像大姑娘上花轿一样，拿起袖子抹眼泪了。 r
一屋子人都不说话了。 r
二少爷又看了我一眼。 r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r
于是二少爷说了个笑话，说的是个老瞎子打苍蝇，自己也像没头苍蝇到处乱撞，“……他又摔了个跟头，头上起了个大包……任瞎子摸爬滚打眼前还是黑的……” r
我卖力大笑，可周遭的人并不捧场。 r
后来女秀才跟二少爷说了句什么。 r
再后来就散了。 r
再再后来就闹上了。 r
婆子眉开眼笑正吃酒。二少爷二话不说拔腿冲上去抓起一块碗就往婆子头上掼。那碗落在婆子背后，哐地炸起一朵白花。婆子大叫一声：“哎哟我的妈呀！”夺路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