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风潮闹得沸沸扬扬。有的要请愿，有的要运动，有的要南下，有的要北上。二少爷记挂着药铺女秀才，昏头昏脑往外跑。大少爷记挂着二少爷，自个儿忙得焦头烂额还不忘叮嘱我看紧二少爷，每天向他报告一通二少爷的行踪。其实二少爷每天除了睡觉吃饭买药读报，别的啥也没干啥也干不了。过了几天，二少爷没事东北出事了。 r
九一八。九一八。满街屁孩乱喊着没天理的九一八。没天理的小日本杀红了眼还直往这头瞪。北平的空气里满是火药味儿。 r
范家的空气里满是香灰味儿。 r
老爷子请了个青松道长来府里驱魔辟邪。只见那青松道长拿着罗盘针四下逛荡，晃来晃去，舞来舞去，最后叫管家老赵在大院四角各点一支四人高的香柱，连烧四天四夜便可度过劫数。欲神欲鬼的模样不由得你不信。 r
“洋人拿火药做枪炮，我们拿火药做鞭炮；洋人拿鸦片做药，我们拿鸦片当饭吃；洋人拿罗盘针航海， 我们拿罗盘针捉妖!”二少爷气得又去买药吃。 r
我没工夫跟着他。老太太吩咐我撑把大黄伞到各厢房走动走动。她还跟着我，做出一副器重我的样子来。我当然没偷懒，舔着嘴，挺着背，直着脖子，踱一步是一步，足足踱了八圈。可后来秋姐呲着牙跟我说，铁蛋，别乐得太早，老太太拿你当和尚使呢，图你替范家交个华盖运。 r
他妈妈的！我气得想去买糖吃。 r
不过怎么整也没把范家整太平。这不，老爷子的后院又起火了。外边乱，老三老四不能再比赛似的上街买东西了。她们熬不住，又比赛似的往老爷子头上扣绿帽子。老三先说老四和裁缝不清不楚，老四就说老三和二栓子不干不净，老三又说老四和旧相好藕断丝连，老四就说老三和戏子姘得火热，老三再说老四和伙房老黑有一腿……俩人划下刀对捅，刀刀捅在老爷子的帽子上。 r
虽然老三泼，老三横，老三打小翠，可我不讨厌她。老三不招人讨厌，最起码不招我。老三不肯在人前露老底，可她肯跟我说她以前的事。为啥？不为啥。有些时候有些人心里存了些事就想找个老实人吐出来。以前我憋得难受了，就找阿黄说，说说就痛快了。现在的情形下，老三成了铁蛋，铁蛋成了阿黄。 r
铁蛋说：从前我家穷，穷得连点让人记得的东西都没有。我不记得我娘，不记得我爹，不记得家里人的样子。可我记得那年发大水，我记得水把羊冲跑了，我记得死了很多人，我记得哥哥突然没了，我记得弟弟妹妹像抱窝的母鸡哭成一团，我记得家门口的大树倒了，没有两天就被人啃了个精光……我什么都记得。 r
阿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