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了身长衫马褂，戴了顶皮边暖帽，乜斜着眼瞧人，常常冷笑，整个一个遗少。 r
他起了兴子玩鸟，燕雀、黄雀、交嘴、红绿鹦鹉、虎皮鹦鹉、芙蓉鸟、倒挂鸟、碧玉鸟、珍珠鸟、红靛颜、蓝靛颜，什么都懂个一两分，乍看还真像那么回事。 r
大家都说，坏了！ r
妈子开会时，秋姐也说看见二少爷和老爷子搭讪来着，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r
“小的说：‘您这画眉可不是一般的壮，中气足，嗓子亮，真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哪！’老的咧嘴露出一排金牙：‘养了好些时候，是给我挣了不少脸。你别瞧它那小样儿，嘴刁着呢，青虫不大它不用正眼瞅，难伺候。我预备着再等肥点，约摸着冬天到头了，就跟七喜丸子合炖了吃。听说鸟肉筋斗有嚼头，我得尝这鲜……’呵，半晌我都以为自个儿撞狐仙了……这一老一少有说有笑，老爷子可从没说过那么多的话呀……世道可真变了！” r
秋姐发最末这一句议论时眉头斗地一皱，我一下子想到老爷子那头预备着鱼丸卤炖的画眉鸟，差点忍不住笑翻在地上。 r
娘大喝一声：“动什么？！不要命了你！”这当儿她正给我剃头呢。刀子原是用来削果皮的，现下用来给大爷我刮头皮，明个儿也好给朱砚吃的雪梨添点香料。 r
“世道真变了，小鬼子兴风作浪，到处兵荒马乱……唉，连剃头挑子都得一阵好找，剃头棚子也关了门。”娘的难处倒很实在。 r
“谁说不是呢？世道淡，锢锅锔碗的行情倒看涨，补一锔子得多算一小枚呢。黑心肝的！钱摊儿的生意还要好，原先九八兑现在不是九六兑还不干呢！杀千刀的！”开腔的这位给各房倒马桶的老妈子，成天金盆洗手，并不与锅碗有什么相干，但她恨得尤其厉害，好像马上就要对坏良心的补锅师傅饱以老拳。 r
秋姐跟的是大房，气势总要比别人盛几分，会末总结照例归她作：“问题出在风水上。上次来的道长道行不高，收不住孽障。后来他私地里跟老黑干了几碗，不多久就认不得南北了。亏他还抱个罗盘显派呢！给的符纸也像草纸……你们别不信，咱祖宗祠堂向来不大干净……老太太也说是从前那个出来闹名分了……” r
小翠头发长见识短，顿时吓得脸上一阵青白，嘴里却念叨着：“咳，鬼……不至于吧？不至于吧？” r
秋姐的耳朵容不得半句不中听的话，何况驳她的还是三房丫头。她瞪着小翠直逼上前去：“什么不至于？什么不至于！大鬼小鬼归你管不？告诉你，在场的还真没人比我内行！大鬼就兴上窜下跳惹事生非，小鬼本来搭伙儿躲在东瀛修炼，现在炼成了精就找到我们这儿寻开心，不然这世道能乱成这样？眼前来寻仇的这个还不是一般的大鬼，她当年是穿着红衣红裤红绣鞋投的河，一尸两命厉着呢！”秋姐把牙磨得格格响，立马把小翠吓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