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琢磨了好些天，翻来覆去就琢磨出两条来。一是大少爷是个好人，好主子；二是二少爷也是个好人，不过有病。这些不用他琢磨我也知道，可他老把我当傻瓜，成天围着我转念给我听，他那几句土话我都会背了，也念来给你听听。 r
哥是这么说的。 r
铁蛋啊铁蛋，我们算是熬出头了。娘也好，你也好，我也好，范家真是好啊。顶好的是大少爷，他肯照顾人。天热啊，他就让我慢慢跑慢慢拉慢慢来，他说他不急。局子是要按时去的，他那么说是为了啥呀？就是为了让我多歇一会儿多缓一口气。夜里来个饭局牌局什么的，他也总派我送太太小姐们回去。为啥呀？就是为了让我多得几角赏钱。他懂得咱们做下人的难处，不明着铺排也会暗着给我们点甜头。我们得知恩图报好好干才是。 r
铁蛋啊铁蛋，按说二少爷也不赖啊？怎么我老觉得哪儿不对劲？二少爷爱把人当兄弟，大少爷是他兄弟自不用说，可他说我也是他兄弟，老赵、老栓也是他兄弟，连伙房劈柴的老黑都是他兄弟。二少爷有病啊，二少爷病糊涂啦。他让我送他出门，出门倒真是出门，一出大门口十来步就让我停下来，他在路边报摊买报纸，买完就不坐我的车了。他并排跟我走，边走边跟我唠，他动不动就跟你说体己的话，多半是胡话，叫你听不明白也不知道怎么答。二少爷有病啊，走到怀仁老药铺，他就给我钱，叫我歇了车到茶楼坐上半天再去接他。二少爷病得不轻啊，配药就配上半天，方子难抓齐吧？他病得不轻啊。不过他留过洋见过世面，有学问，不至于医不好自己吧？不过也难说…… r
铁蛋啊铁蛋，啊啊啊。 r
照我说，这一大家子都有病，老爷子有病，老太太有病，老二、老三、老四一个也跑不了。我是有一句说一句，六块钱堵不住我的嘴，六十块还可以考虑考虑。哥说有个六七十块就能买一辆半旧的洋车了，哥说了几回，哥想自个儿干。他正犯痴呢。横拉竖拉都是拉别人都是给别人使唤，趁早哪凉快哪待着去吧，能躺着就别坐着，能坐着就别站着呀。好在他也就是胡思乱想，想来想去想不出个名堂。他想小翠呢。 r
小翠是老三，就是三姨太那房的丫头，长得高高像个秋千，成天被老三使唤着东飘西荡；看相貌也看不出个究竟，眼皮老肿着，也不知道是被打肿的还是哭肿的；一笑就暴出两颗虎牙，惨兮兮的。反正没啥特别。哥哥喜欢她。喜欢她，就得连她的眼皮、暴牙和惨相一起喜欢。眼前有这么个人，你就是白贴他六十块现大洋，他也会巴着范家的门槛死赖着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