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鬼不咳了。他清了清嗓子说：呃，学文，不错，驴子可叫也。 r
孙老鬼据说是贵州人，爱屋及乌常念《黔之驴》，后来就跟着“尊驴”了，张口孔子闭口孟子，好像他们是他的大舅子。可我只听说过倒骑驴的张果老，不晓得驴家的孔孟之道，琢磨着那就是套训驴子的办法吧。在这儿被夸成驴子，简直是光宗耀祖的美事。我骂我爹驴蛋，够对得起他了。 r
我发现，大凡有点来头的人都叫什么子。训驴训马训骡子的叫孔子孟子，有学问的叫才子，作爹的叫老子，坐龙庭的叫天子，能耍火枪弄大炮的黄毛叫洋鬼子。一个比一个威风。 r
我把这个告诉曹学文。他先是大笑：那我该叫文子－－哈！蚊子！顾羡朋叫朋子－－哈！盆子！陈焕仑叫仑子－－哈！轮子！铁蛋你，你该叫蛋子！哈哈，哈哈哈哈，担子…… r
我说，错了错了，人家那是姓，不用名。比如你曹学文，就该叫曹子。 r
什么？你敢骂我草纸？ r
别人偷笑起来。 r
好你个混帐铁蛋！给你丫三两颜料你就能开染坊！说！谁借你狗胆来骂我的？没我娘你小子能在这儿撒野？****娘！ r
大家伙儿哄笑起来。 r
他妈妈的！猪猡曹学文一哭二闹三报告－－到孙老鬼那儿打我的小报告去了。 r
果不其然，孙老鬼逮住我了。他从国家兴亡说到民族大义，从民族大义说到人间公理，从人间公理说到训驴之道，又从训驴之道说到我铁蛋不该骂“质朴淳良”的曹学文，说得好像是我指使八国联军烧的圆明园。呸！说来说去就是我“鱼丸卤炖”［注：应作“愚顽驽钝”］，丧尽天良，叫我卷铺盖滚蛋。 r
也不知哪来的火劲儿冲上来，我大声喝道：孙子！乖孙子！你爷爷我这就走。你留口气去棺材铺定寿板吧你！ r
我生平第一次觉得这样痛快，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坦。 r
可孙老鬼已经把惯用的黑沙铁尺横到了他爷爷面前。 r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反逼上去：你打谁？你敢打谁？你能打谁？你不去打听打听我是谁？！我娘是谁？！我娘是洋人的助手！ r
孙老鬼连忙昏天黑地地咳起来。等我走远了，还能听见他卖力的吭吭声。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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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这段是我娘亲口说给我听的。我娘是个老实人，她说的话你都得信。唉，这年头，老实根本不值钱。我跟娘说，就你这样，八辈子发不了财。她反倒问我，发财有什么用啊？我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答上来。是啊，发财有什么用啊？曹学文不快活，李旺财不快活，发财大概不能让我像现在这般快活。钱，就是个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