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很高兴。她说，我们来对啦，新式女子学堂真就 是个好地方，里外都是些好人，又帮这又帮那，这么大个北京城，没他们照应我们都不知道手脚该往哪儿放，洋大人还要我做助手哩，往后的日子就安定了。 r
哥说，洋人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绿眼睛的不是狼么？瞧着就让人发毛。 r
娘说，洋人也分好坏的，不要一棒子打死了。 r
哥说，他们可是用枪用炮打我们的。 r
娘说，挨到这一步有啥法子呢？边走边看吧。 r
我猜哥是不愿做车夫。我也不愿进学堂。我愿意跟阿黄玩，愿意像天上的鸟儿一样自由自在，愿意在树林里唱歌，愿意在草地上画画，没事再捉些金龟子打架或者下河摸红腮帮的鱼。可是我们活着，活着就要守规矩，活着就要受累。 r
天刚起暖，蚊子就多了起来。没帐子，没辙。唉，活着就要挨叮。 r
福门大院里住了十几户人家，干啥的都有。有木匠泥匠鞋匠花匠，有行医的劁猪的修脚的打更的卖掸子的粘扇子的卖老米粥的，还有婊子。谁也用不着看不起谁，反正都穷，都是给阔人们换花样使唤的。院里最多的是孩子，哪家都得生上好几个。喏，门口有个石磨的那家已经欠下三个月房租了，可孩子照生不误，现下生到第十一个，名叫十一贵，听着像个日本崽，引人发恨。 r
冬天缩回屋里倒不觉得。可春上树梢头了，他们也像草芽一样从地里冒出来，胡乱在地里爬滚，一不留神就能踩坏个把，比小猫小狗还不如。我看着看着就看花了眼，仿佛他们刚从地里爬出来，顷刻又要爬进去。满地的九儿！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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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以后，我们真交上了好运。娘连菜市场都找到了两个，她管这叫“屁极太来”。这个我懂，意思就是臭屁放出去，霉运就走啦，霉运一走，阔太太就来啦，阔太太一来，日子就好过啦。 r
这不，第二天早上我刚放了个屁，正想找茅房去，胖太太就来押我上学堂了。 r
我提着裤子连忙说，等等，等等哪。 r
她说，还等什么呢？甭叫先生等学生呀。孙先生就常教宝儿说时间不等人，这是个正理。孙先生的学问像他的年纪一样大着呢，不轻易夸人。可他就常夸我们宝儿乖巧，说我们宝儿“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能背好几首诗仙的诗－－能背诗仙的诗呐！赶明儿就能写啦！我对孙先生说，咱也不指望成诗仙，做诗人就可以啦。孙先生说成，能成，“曹学文是个可造之材”…… r
我使劲憋着，憋到她把自己娘家财产如何多，自己夫家势力如何大，自己如何有面子通通说完，居然也不想拉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