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陶春晓的脸上挂着惊痛的泪珠，直勾勾地看着苏悯。
“后来，我回到了天津，程峰的妈妈发短消息，告诉我一个又一个好消息，他度过了最危险的一个月，没有任何排异反应，现在，他还在圣玛丽医院康复，没什么意外，十月就可以去澳大利亚了。”苏悯站起身，打开手提电脑，“这是他半个月前给我写的一封邮件。”
这封信发到了苏悯的BBS邮箱里，发信人是“eight”——
“小悯，这封信我写了很久很久，删删改改，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
爸妈前两天告诉我，你来过香港，之前他们不敢说，怕我会激动。知道你来过，我真的很高兴，我没有失约，你也没有。
其实，我在春节之前就住院了，那时候就知道，除了骨髓移植，没有别的路可走。春天的时候，病情得到了控制，所以我才能去见你，和你一起度过一段那么美好的时光。也许，对于你来说，没那么美好，但对于我来说，却是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
手术做得很成功，只是要在病床上躺那么长时间，真的很乏味，还好，我可以想着你，想着你笨手笨脚地烧菜做汤，想着你在游戏里挂掉之后嘟嘴生气，想着你站在祈年殿前认认真真许愿，想着你在我身边酣睡，其实你常常说着梦话流泪，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但我都知道。
归根到底是我太自私。我觉得自己应该谈一段恋爱，就去找你了，我觉得自己不应该留下遗憾，就去找你了，而你总是无条件地接纳我、宠爱我，这只能令我更恨自己。
回顾我这二十二年的人生，有过不少得意和骄傲的时刻，现在想来都不值一提，最大的奇迹就是遇到你，然而，我却只能欠你无法偿还的债务，也许，只能等来世吧，但真的有来世吗？也许，还是不要再遇到像我这样一个人，你才能快乐幸福。
永远爱你的程峰”
从黑漆漆的BBS屏幕上看完这封信，杨羽灵蓦地站起来，伸出手抽了自己两记脆响的耳光：“苏悯，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北京的地址告诉他，对不起！”
苏悯攥住了她的手，挤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别这样，用不着，你也是为了我好。”
“你……回信了吗？”夏卿的嘴唇仍在颤抖。
“我想回，可是想了半个月，也不知道能写点什么。”苏悯淡淡地说，脸上淌下来两滴清泪，“哀求他？同情他？埋怨他？痛骂他？追问他到底去了哪里？企盼他回到我的身边？无论说什么，都无法说出我心里真正的想法……”
其实，她一直在纠结，他们那五十天的相依相伴，到底算什么？怒火攻心的时候，苏悯会觉得，自己只是程峰隐秘的情人，供他贪恋人世的欢愉，他彻底唤醒了她的身体和欲望，却又弃她而去，只留给她无尽的长夜和哀恸；内心平静的时候，苏悯又觉得，自己并没有亏掉什么，男女之爱本就是你情我愿、相互满足，虽然她始终有不祥的预感，但那些床第之欢却是真真切切、值得回味的，况且，他本来就是病人，却曾经那样努力地让她快乐……
那一夜，苏悯做了个梦，她紧紧搂着玩具熊北北，在迷雾重重的梦境里挣扎——她回到了北京，踯躅在平山湖旅社的门口，只是想着，不要，我不要再住在那里，逃也似的离开……走在广安门的街道上，横平竖直的道路如同迷宫，转来转去总是鬼打墙，脚步如灌铅一样沉重，想跑，却根本跑不动，想哭，却根本哭不出……找不到家，天宁寺东里的家，问路，问卖报的，问过路的，问卖菜的，终于走对了方向，天色阴郁下来，开始落小雨了，苏悯沿着浅浅的河道徐徐而行，终于看到宝塔旁的红砖楼……
大四开学，室友们发现，苏悯的自愈能力强大到令人看不懂，如此摧枯拉朽的情伤也没能令她崩溃，她几乎没怎么自怨自艾。
苏悯让自己忙碌起来，这样就能压缩胡思乱想的时间。她去买了一套刚刚上市的《仙剑奇侠传3》，开始埋头钻研，除了打游戏，她的另一半业余时间用来制作简历和思考未来的就业方向。完全靠自己打《仙3》，确实不容易，但因为有《仙1》和《暗黑破坏神》打底，苏悯在走地图、捡装备上已经不是菜鸟，不过，她也绝对算不上“大虾”。
偶尔，她也会遇到关系微妙的熟人，打破她心如止水的状态。
在第三教学楼的楼道里，苏悯遇见了刘毓聪。大头望着苏悯的眼神，十分复杂，只一眼就令苏悯明白，他什么都知道，程峰已经对他倾诉过一切。
“你还好吗？”望着苏悯消瘦的脸庞，大头心里难受。
苏悯对他绽开了笑颜：“在准备保研和找工作呢！你呢？有方向了吗？”
“我准备考公务员。”大头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你肯定行的！”苏悯把一缕碎发掠到耳后。
大头犹豫一下，对苏悯道出了自己了解的情况：“峰子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医生说，他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前两天，他得到了医生的许可，动身去墨尔本了，他说那边的空气很好，推开窗户就能看见一大片碧绿的田野，很适合休养。他的心很静，只是很想你……他说，他对不起父母，但父母是血亲，没的选择，他最对不起的是你……”
“大头！”苏悯打断了大头动情的讲述，“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个……”
“对不起……”被她厉声喝止，刘毓聪有点手足无措。
“没事……我先走了，要去五教赶下一堂课了。”苏悯匆匆告辞。
在本部食堂里，苏悯遇到了曾经喜欢过的男生。当时，她点了一碗雪菜肉丝面，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阳光洒在她的身上，让她觉得暖和、安全。
慢吞吞吃了小半碗，突然有人端着餐盘出现在她的身旁，是萧尧。
“没有伴吧？”看到苏悯点了点头，萧尧坐在了她的对面，“好久没和你说话了。”
苏悯一想，还真是，自从大二开始和程峰谈恋爱，她和萧尧就变成了点头之交，要知道，他们曾经是成天一起说笑话的好朋友，但那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程峰和苏悯第一次闹分手的时候，苏悯被玻璃砸伤差点失明，也是萧尧和女友孙琼把她送到医院的，在荣海医院的楼道里，萧尧还为苏悯出头，把程峰打了个鼻青脸肿。
“孙琼毕业后去哪里工作了？”苏悯突然想起，大一级的师姐孙琼已经毕业了，这位环保协会的昔日会长，将师弟萧尧发展成了自己的男朋友，对于苏悯来说，当时算是惨遭横刀夺爱呢！
萧尧自嘲着说：“她申请到美国的耶鲁大学读研，我真自豪啊！有那么出色的女朋友！开学之前，我把她送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在机场道别的时候，我们分手了。”
“谁提出来的？”苏悯心头一紧。
“她提出来的，你看，女人就是那么现实。她毕业后也许会继续读博，也许会留在美国工作，而我根本没有去国外的计划，我一直认定‘父母在，不远游’，我们总不能天天用skype（视频聊天工具）谈恋爱吧？再说了，国外的环境，你也知道的，背井离乡，男男女女凑在一块，很容易产生化学反应。”萧尧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但苏悯却能体会到他内心的焦灼，她想安慰他，可自己也是如此虚弱。
任由餐盘里的饭菜冷下去，萧尧继续滔滔不绝：“我听说了程峰休学和骨髓移植手术的事情，才知道那次在医院里一时冲动打了他，却不了解背后原来有那么多隐情。我给他打过电话，他没有接，后来我发了短信向他道歉，他回了三个字‘没关系’。”
“你打他是没错的，他确实该打。”苏悯此言一出，萧尧一脸的难以置信。
“苏悯，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其实，听说他病得那么重，我虽然替他可惜，但却觉得上天有时候是公平的，有他在，我永远是被无视的一个，你和苗锦都喜欢他。可是，也正是因为他生了病，所以即使你们都不能和他在一起，还是会对他念念不忘……”这番真心话，萧尧从没对人说过，但却不顾一切地告诉了苏悯。
苏悯手中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她的心里燃起了一团火，愤怒的话语冲口而出：“萧尧，你从一开始就错了。我那时候喜欢的是你，不是程峰！就因为我说了一句想选他当环保协会会长，你就误会了。不过，我倒要谢谢你的误会，我才能和他有过那么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
苏悯再也吃不下去，起身离开。萧尧像一座雕塑，沐浴在阳光里，良久没有动过。她终是说出了真相，也让她自私一回，再拉上另一个人一起痛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