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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心甘情愿


八月底,苏悯登上一趟开往上海的火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倒映在她空洞的眼眸里。站在月台上,她曾有一瞬间的恍惚,程峰突然在人群之中出现,像往日那样对她灿烂地笑着,然后接过她沉甸甸的行李,他们一起回学校去。最后,月台上只剩下苏悯一个旅客。

苏悯拖着大包小包打车返校,到北区门口来接她的是室友夏卿。此时的夏卿,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夏卿的男朋友魏益宏腼腆地和苏悯打了个招呼,二话不说,就将她的大箱子扛上七楼。魏益宏是化学系的,个子不高,有一张干净淡泊的脸,还是夏卿喜欢的单眼皮男生。

一个月前,夏卿就回到了上海,在一家报社实习,做财经记者。一个周末,夏卿和陶春晓一起去北区体育馆打乒乓球,正巧碰到了魏益宏。夏卿和魏益宏是学生超市的同事,两个人都比较内敛,几乎没有过什么交流。那次打球之后,魏益宏就开始隔三差五地邀请夏卿去打乒乓球、羽毛球,刚开始夏卿还带着陶春晓同去,后来春晓知趣,不肯再当电灯泡。

魏益宏的第一次表白,遭到了夏卿的拒绝。她觉得他个子不够高、长得不够帅,她还对春晓说:“我们也没什么共同语言,而且,我妈病得那么厉害,我谈恋爱,不是要拖累人家男生吗?”

春晓当时就翻了白眼:“要什么共同语言?难道要他和你一起哈日哈韩啊?这男孩很不错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手都没牵过,就想着拖累不拖累,你累不累啊!”

夏卿仍旧踌躇,但魏益宏没有放弃,他一次次给她送花,经常到楼下等她一起吃饭,虽然他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却持之以恒地坚持了将近一个月,终于打动夏卿点了头。

在寝室里坐定,夏卿满心甜蜜地向苏悯讲述了自己和魏益宏的故事,苏悯从没在夏卿的脸上看到过那么幸福的表情。苏悯的心底十分酸涩,她终于明白,平平淡淡才是真,轰轰烈烈也许只是一场空。她甚至都不好意思说起自己的经历,那醉生梦死的五十个日夜。

那天晚上,魏益宏请702室已经返校的四个女孩一起吃饭,杨羽灵的男友孙凡也去了。地点选在北区附近的爱朵西餐厅,这家西餐厅布置得优雅舒适,价格也适合学生消费。六个人围坐在沙发上,吃着披萨、意大利面、色拉、芝士蛋糕。魏益宏言语不多,周到地照顾着每一个人。

大家聊着分别半年的趣事,杨羽灵和陶春晓大谈非典时期被关在校园里的苦闷。看到苏悯一直沉默,羽灵笑嘻嘻地邀功:“苏悯,你是不是应该谢我呀!我难得牵一次红线的……”但看到苏悯木然的神色,她立刻就知道坏了事,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苏悯张张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毕竟还有两个男生在场,她尽量平静地说:“实习结束之后,我们在北京住了五十天,然后就分开了……”

看到苏悯眼里的点点泪光,坐在一旁的春晓立刻就捏紧了她的手。

回到寝室里,三个姐妹才终于围坐在苏悯的身旁,听她讲述这几个月的遭遇。

七月初,苏悯说服父母,只身去了香港。刚开始,父母并不同意她继续与程峰纠缠,但听说程峰命悬一线,又禁不住女儿苦苦哀求,心才软了下来。

香港虽然离广州不远,但毕竟是苏悯这辈子第一次出境,踏上这块陌生的土地,禁不住心中忐忑。顾不得感受都市繁华,她直接去了圣玛丽医院,这家号称远东地区规模最大的医院,背靠着著名的太平山。来之前,苏悯和程峰的室友刘毓聪通过电话,她还是有些许担心,担心程峰会向她隐瞒真正的手术地点,但这一次,他没有骗她。只是,面对这共有五幢大楼的庞大医院,苏悯有点傻眼,她怎么找到他呢?

苏悯站在医院门口的精致花坛前,拨通了程峰妈妈的手机,这号码也是大头给的。

程妈妈的电话响了一声,就接通了,她疲惫地说了声:“喂……”

苏悯想起上一次她们不欢而散的情景,头皮有点发麻,但还是鼓足勇气道明来意:“阿姨,我是苏悯,我在圣玛丽医院三号大楼的门口,我想知道,程峰的手术做完了吗?”

程妈妈很久也没有答话,苏悯只听到电话那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程妈妈终于开了腔:“你在那边等我,我这就过来。”

苏悯一看到衣着朴素、眼睛红肿的程妈妈,就觉得心脏跳到了嗓子眼,程妈妈走到近前,眼中并没有上次碰面时的敌意和疯狂,她打量了一下这个背着双肩包的憔悴女孩,一时间泪水在眼中打转:“手术是上午做的,他还昏迷着,需要观察……”

“我可以去看看他吗?”苏悯哽咽着说。

于是,程妈妈带她上了电梯,程峰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每天只有两个时段可以探视,所谓探视,也只是隔着大玻璃远远看看而已。苏悯来得巧,距离这天下午的探视时间只剩半个小时了,她和程妈妈一起来到重症监护室外面的楼道里,头发花白的程爸爸正坐在那里。

苏悯心中一惊,距离上次见到程爸爸,还不到一年,他居然已经老成这样!因为前些天哭得太多,所以现在的苏悯足够镇定,她确实像程峰期待的那样,逼迫自己强大起来。

苏悯决定先安慰一下这对濒临崩溃的老人,她对程峰的父母说:“叔叔,阿姨,对不起,之前我和程峰不懂事,让你们操了好多心……我这次过来,也是因为我在家里,惦记着他,什么事情也没有办法做,我想来看看他,只是看看,不会影响他的治疗。”

程爸爸挥了挥手,示意苏悯坐下,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是我们家对不起你……他从北京回来的时候,人还胖了些,他说,他过得很开心……”

“小悯……你住在哪里?”程妈妈关切地问。

忆起上次见面时的剑拔弩张,一下子被这样温煦问候,苏悯很不习惯,她如实作答:“阿姨,我的签注时间只有七天,为了不让家里太破费,这次是坐火车到广州、再转车过来的,我本来就想,在医院的过道里凑合几天就好,反正他这个样子,我也睡不着……”

程妈妈搂了搂她的肩膀:“这怎么行?我们就住在医院附近,等会儿带你去休息。”

几分钟后,苏悯就跟随二老进入了探视区域。隔着半面墙的大玻璃,程峰的病床在十几米开外。睡梦中的他,侧脸十分好看,神色也很安然,只是,他帅气的短发已被剪掉,从没见过他光头的样子,苏悯觉得很不真实,他的身上覆盖着淡蓝色的床单,还连着各种颜色、不同粗细的管子……苏悯泪如雨下,双腿一软,扶住玻璃,支撑身体。他要她坚强,她就不能倒下去。

之后的几天,苏悯每天都会去医院两次,其他时候,要么窝在酒店里发呆,要么去帮程峰的父母打点三餐。然而,程峰始终没有苏醒过来。医生说,其实他的身体状态还不错,并没有出现排异反应,但他却似乎乐于让自己沉睡,沉睡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可以避开许多清醒时的痛苦,至于他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还需要等。

然而,苏悯却等不了了,七天就要到了,不得不踏上归途。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在心怡酒店的单人间里,程妈妈和她进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

“小悯,我和程峰的爸爸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程峰已经很苦了,我们不能强迫他去做他不喜欢的事情,将来,等他醒过来,他的未来也会让他自己做主。”程妈妈诚恳地说,“不过,在手术之前,程峰确实和我们讲过,他不能再拖累你了,他已经做过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未来,绝不会再来打扰你的生活。当然,如果他醒过来,想法变了,我们也会尊重他。”

苏悯震惊地凝视着程妈妈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一些撒谎的痕迹,但她绝望地发现,她并不是在诓她,“阿姨,他的康复在哪里做?”

“就在这里,可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吧……他爸爸已经把生意暂时交给了亲戚打理。等到程峰平安度过了康复期,我们一家就搬到墨尔本去,移民年初已经办好了,那边的空气好,适合养病。”程妈妈有些不忍地看看苏悯,“无论如何,我们一家人都会在一起,我相信他会好起来。”

“我也相信。”苏悯侧过头,望望窗外明净的月亮,心底的伤口在汩汩流血——为什么?他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地把她关在他的世界之外?她终于悟到,他并不需要她的陪伴和照顾,如果他死在手术台上,他不希望她为他送行,就算他手术成功了,也不希望她陪他康复。难道她得飞到澳大利亚去找他吗?她没有这个财力,也没有这个心力。他的未来没有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如果他是健康的,也许会有她的位置,但这个如果从来没有成立过。

“你把双手叠在胸前,逃避,畏惧。

如果真相会伤害你,那么我选择谎言,

如果谎言会伤害你,那么我选择沉默。”

在这段感情里,从头至尾,苏悯始终被谎言包围着,其实她并非没有察觉出谎言叠着谎言,她只是心甘情愿地被他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