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底，苏悯到第三教学楼温习英语，正碰到经济系在隔壁教室上《宏观经济学》。夏天到了，苏悯穿着短袖白衬衣和烟紫色及踝长裙，站在3306门外，双手搭在栏杆上，注视着楼下的雕塑“硕果”，程峰望着她俏丽窈窕的背影，早就听不进老师在讲些什么。
课后，几乎所有人都走光了，程峰才磨磨蹭蹭出来，他也瘦了，衣服在身上都有点晃荡。
苏悯挤出了一个笑容，但也许比哭还要难看：“过了那么长时间了，你想通了吗？”
“我这辈子都想不通的。”他的答案令苏悯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我同意分手，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些事情，你做不到，我就像鬼一样缠着你。”
“你说吧……”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没有打过腹稿，苏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网吧里的空气太不好了，那么多人抽烟，我进去都喘不过气，被动吸烟比自己抽烟还伤身体，以后少去吧，想打游戏就在寝室里打。”
“尽量别熬夜了，你该爱惜自己，为了你爸你妈。”
“酒也不要喝了，一点也不要喝，有人劝酒，就说酒精过敏好了，一喝身上就起小红疙瘩。”
“打篮球的时候不要太拼了，你一打球就总是忘了喝水，以后要记得多喝水。”
“……”
说着说着，苏悯和程峰都已经泪流满面，她苦笑着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太唠叨了？现在20岁就这么唠叨，以后肯定是个烦死人的老太婆，你不和我在一块，也算是逃过一劫了……”
“我答应你。”程峰突然紧紧拥住苏悯，似乎要把她揉碎在怀抱里，楼道人来人往，上课铃又响过了，但他不想放开。后来，他终是放了手，苏悯没有勇气抬头看他的脸，转身离开。
奔到三楼的洗手间里，苏悯呜咽着哭了一场，她洗了把脸，准备回寝室去。从三楼下到一楼，苏悯转过楼道的拐角，突然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那是孙琼的声音，苏悯茫然四顾，看到萧尧和孙琼正坐在自修教室靠近楼道的位子上，他们俩看到苏悯满脸的泪痕，笑容顿时就消失了，苏悯对他们怆然地笑笑，他们真是幸福的一对，至少有人是幸福的。
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苏悯走到了三教和二教中间的空地上，一时间，她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她失去了他，整个人都被挖空了，似乎轻得能飘起来。
这时，“砰”的一声巨响在上方炸裂，苏悯连忙扬起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小心！”“躲开！”苏悯知道人们是在叫她，但她移动不了，那一刻，她的时间仿佛停滞了。之后的一幕慢镜相当唯美，她沐浴在一阵明晃晃的玻璃雨里，一阵刺痛，一道血幕“刷”地蒙住了左眼的世界，右眼却瞥见，大大小小的玻璃坠跌在地，碎成一地晶莹……
苏悯捂住左眼，扶墙跪倒，她耳鸣了，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疼痛是如此厉烈，她低下头，看到衣服的前襟上满是鲜血……之后的一切模糊又清晰，萧尧和孙琼冲了过来，萧尧毫不犹豫地抱住她，孙琼掏出一包纸巾，颤抖着双手捂住她脸上的血洞……在失去知觉之前，苏悯只是默默地期盼，自己的生命里，没有这一天。
第一时间，就有校友拨通了120，救护车来得很快，昏迷的苏悯被送往荣海医院。在路上，医生帮她简单做了止血，她左眼的区域都被厚厚的纱布覆盖。半路上，她醒了过来，艰难地睁开右眼，看到一脸焦虑的萧尧和孙琼也在这辆车上。
“程峰呢？”孙琼关切地问，“要不要叫他过来？”
“不要叫他，我们分手了，就在刚才……”苏悯恍然若失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他不要我了……”
孙琼摸出苏悯背包里的手机，按照她的交代，打给了郑晓雪。
萧尧和孙琼目送着苏悯被推进了手术室，萧尧的嘴唇，紧张得发青，孙琼望了他一眼，心中一紧，毕竟苏悯是他爱过的女孩，要他无动于衷，怎么可能？
20分钟后，苏悯的室友们都奔到了荣海医院。杨羽灵泪流满面，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男友孙凡在一旁搀扶着她，孟爽和夏卿的眼睛也是红红的。
郑晓雪最冷静，她哽咽着问萧尧：“她的眼睛有没有事？”
“不知道，都是血……”萧尧已经懵了。
“进去多久了？”孟爽带着哭腔问道。
“20分钟。”萧尧抬腕看了眼手表。
“手术费谁付的？”晓雪从寝室匆匆赶来，不忘把银行卡带在了身上。
“我刷的卡。”孙琼在一旁答道。
“回头还给你。”
“不急。”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这样？”羽灵终于开了口。
孙琼叹了口气：“我们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哭呢，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三楼有个阿姨擦玻璃，不小心把玻璃打碎了，苏悯没躲开……她在救护车上对我们说，她刚刚和程峰分了手……”
“我就知道！”羽灵怒火攻心，拨通了程峰的手机……
做过全面检查后，医生要求她闭上眼睛，苏悯乖乖地合上双眼。伤口被清理干净，然后挨了一针局部麻醉，苏悯觉得晕乎乎的，但并没有失去意识。缝针不怎么疼，一针一针，她心里默默数着，一共七针，一会儿就缝好了，苏悯能感觉到那种被线牵扯的奇怪感觉，心里痒痒的。
医生连称“万幸”，用纱布覆上苏悯的左眉，当她终于睁开双眼，看清这个世界，满心都是感恩，虽然失去了，却终究没有失去更多。
失明的危机解除了，苏悯还有其他的担心：“医生，会毁容吗？”
“不会，伤疤藏在眉毛里。你的眉毛浓，只是少了一块，将来找个帮你画眉的人就行。只不过，以后遇到阴雨天，伤口会有点疼。”
“哦，那没什么，疼会让我记住今天。”
“过一个礼拜再来拆线，拆线会比缝针疼一点，你很坚强，没问题的。”
“谢谢医生！”
苏悯自己走出了手术室，推开门，她脸上的大块纱布、胸前的大片血渍把门外等候的人们吓坏了，但看到她明亮的双目，大家都松了口气。苏悯打量着他们，孙琼挽着萧尧的手臂，一脸释然，室友们的脸上还挂着泪花，不过已经是劫后余生喜悦的泪，羽灵挣脱了孙凡的怀抱，径直扑过来拥抱了苏悯。
这时，苏悯也看到了他，程峰独自一人站在过道的另一侧，在他和其他人的中间，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界限。程峰的左眼肿着，嘴角也有一块乌青。苏悯飞快地看了一眼萧尧，四目相对，心中了然，就在刚才吧，萧尧打了他。
“让大家担心了，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们回去吧。”苏悯落落大方地说，她的姿态，就像个刚刚结束派对的女主人，带着一份重生的潇洒。
“要不要住院？”夏卿问道。
“不用，过一周来拆线就好。”
“我妈有个汤方，养伤口特别有效。”陶春晓闻讯也赶到了。
晓雪接过话茬：“回头把方子给我，我来熬……”
苏悯觉得自己就像置身于冰火两重天，朋友们为她构筑的这个世界，充满了真诚的关怀和担心，令她动容，而程峰所在的那个世界，却充满了冰冷和绝望的气息，她明明知道，他很在乎她，这个男人几乎已经被自责和痛心吞噬了，但他带给她的感觉，却没有一丝温暖。
大队人马簇拥着苏悯，经过程峰面前，向着电梯的方向移动，似乎程峰就是一把凳子、一盏壁灯，被所有人刻意忽略。苏悯于心不忍，但也没有停下脚步，如果她这时候去关心他挨揍的伤势，那她怎么跟刚刚和他撕破脸的朋友们交代？
“小悯……”程峰却无视这种窘境，还是大声叫出了她的名字。
他的声音似有魔力，苏悯立刻停住，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她冲出重围，来到他的面前。
程峰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惊喜，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口才出众的他突然笨拙到不会说话，千言万语只变成了简单的一句：“小悯，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笨，没躲开。”
“是不是很疼？”程峰抬起手，又无力地放下。
“没有心里疼……如果我瞎了，就能配得上你了吧？”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
程峰被戳中了心窝，眼泪掉了下来，“小悯，我错了，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吧！让我来照顾你，我想明白了，即使没有一生一世，我们毕竟还有此时此刻……”
这原本是苏悯期待已久的一句话，可现在，她的心思却变了，“在手术台上，虽然打了麻药，但我没有睡着，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你和汪云政，嘴上说爱我，却都要离开我，你们根本不在乎我的想法，一心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我哭，我求，都没有用。你们的心，都太狠了……”
她想让自己淡定，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跌落：“程峰，这一个月来，真正令我崩溃的不是别的，而是你的态度，你对陌生人，也不会比对我更差了，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你就是这样爱我的？我不会，不会再给你一次伤害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