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丽在忐忑不安的兴奋中走过了怀胎十月,走过了风风雨雨,肚子越来越大了,像个成熟的大西瓜,随时都会裂开似的,她感觉到肚子里面的孩子,动得越来越频繁了,似乎在与世隔绝的子宫里面忍受够了孤单寂寞,忍受够了没有阳光没有空气没有雨露的时光,忍受够了没有白天没有黑夜的日子,忍受够了没有朋友没有欢声笑语的沉默世界,忍受够了禁锢了手脚禁锢了身体的子宫,忍受够了没有色彩没有旋律的黑暗世界,他或她也许蠢蠢欲出了,似乎想早点逃脱被束缚了十个月的原始子宫,将要降临这个充满病毒充满杀戮充满陷阱充满虚伪充满爱充满善良充满力量的人寰。
那是一个金秋的夜晚,是属于收获季节的夜晚,秋高气爽,没有月亮的闪亮登空,繁星点点,调皮地眨着眼睛似的,点缀了万籁俱寂的夜空,让黑漆漆的夜空更加璀璨了,忽而一颗流星一划而过,划出了美丽的经纬线,划出了让苍生惊羡的弧线,自由自在地翱翔在无边无际的太空,不受万有引力的束缚,不受任何物理定律的约束,总是我行我素地在茫茫的太空来去自如,总是不可一世地傲视着浩瀚的星际,让一潭死水般沉寂的夜空活跃起来,昙花一现的流星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在这个宁静美丽的夜晚,王金丽感觉自己的肚子一阵一阵地出现了疼痛,这疼痛来得比平时更剧烈更蹊跷更持久,像晴天一声霹雳,突然闪电般地划破了沉寂的夜空,突如其来的阵痛让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大喊一声:“妈,你醒醒,我肚子很痛!”家婆听到了她的呻吟,听到了她声嘶力竭的叫喊,马上跑过来了她的床边,轻声细语地问了一声:“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王金丽有些惊慌地说:“我肚子痛,感觉肚子里面的孩子是不是要出生了?”家婆又问她:“有没有水或血流了出来?”王金丽马上说了一个字:“有。”家婆有些惊喜有些慌张地说:“都出水了,是快要生了,你忍着点,我马上去叫接生婆过来。”话还没说完,就三步并做两步跑去了村里面的那位接生婆的家。接生婆听到了杨绣花在她家窗外大声地叫喊着去帮她媳妇接生的话,听她语气,很急似的,也许真的快要生了,也就顾不得三更还是半夜,立马准备好接生用的工具,并提着那只有红红的“十”字标志的百宝箱(里面装有接生用的工具),跟在杨绣花的身后,快步地走到了她家,来到了王金丽的身边,此时的王金丽已是疼得满头大汗了,撕心裂肺地叫喊着,接生婆便叫王金丽脱了裤子,充分暴露会阴部,看到胎儿的头部已露出来了,再叮嘱王金丽摆好姿势,正确地深呼吸,正确地使力,偶尔用接生过许多婴儿的双手自上而下按揉着王金丽的腹部,时而让她放松,为下一次的用力做好准备,没有生孩子经历的王金丽痛苦万分地咬紧牙关,双手紧紧地抓住床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丝毫也不敢放松,害怕双手一松,自己就掉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似的,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王军能在身边陪着他,她多么希望双手紧紧抓住的是王军强壮的胳膊,她多么希望王军就在身边默默地守护着她,然而,这些朴素简单的愿望却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胡思乱想了,集中意识和精力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婴儿的头部渐渐地破膜而出了,接生婆用双手轻轻地托住婴儿的头,并鼓励王金丽继续用力,深呼吸,收缩腹部,集中意念,气守丹田,用尽吃奶的力,往下面用力,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在接生婆沉着镇定的鼓励和指导下,王金丽终于一鼓作气生下了婴儿(因为王金丽的骨盆比较大,平时也经常参加体力劳动,腹肌和盆肌的力量比较好,这些都为她成功地自然分娩打好了基础)。婴儿全身一破膜而出,接生婆便用粗线在脐带上打了两个结,然后在两个结的中间用剪刀剪断了,便欢喜地跟王金丽说:“恭喜你,是个放牛娃。”,接着用那只接生过她自己也数不清的婴儿的右手轻轻地拍了拍还没睁开眼睛的婴儿的后背,“哇”的一声便响彻整个漆黑的夜晚,像一颗耀眼的流星划破沉寂的夜空,像灵魂深处的天籁之声划破夜空,这人世间最纯洁最清脆最感化人心的“哇、哇、哇”的哭声,断断续续地回荡在王金丽的房间,回荡在海头村,回荡在漫长的夜空,回荡在王金丽的脑海,这几声举足轻重的哭声宣告着一个小生命的诞生,宣告着一个小生命的存在,每一个小生命都是在双眼还没睁开的朦胧意识中用石破天惊的纯洁的哭声融入纷繁复杂的世界,融入丰富多彩、多灾多难的人世间,用最唯美最震撼灵魂的哭声歌唱着自己的诞生歌唱着新生的力量歌唱着新生的坚强,这几声“哇、哇、哇”的哭声结束了王金丽十月怀胎的苦、乐、忧、思,让王金丽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婴儿的平安出生就是她最大的安慰,这个坚强的小生命是精子与卵子的奇妙结合与反应,是她与他最伟大的结晶,是他们最值得骄傲炫耀的杰作,在每一位男人与女人的人生中都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是精彩人生不可或缺的存在意义,这个可爱的小生命象征着她与他的人生轨道又进入了另一个全新的阶段,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是人类繁衍生息的开始,对于充满未知数的人类历史长河而言,是微不足道的,但对于一个父亲和母亲而言,却是他们生命的全部。
接生婆用干净的毛巾擦了擦婴儿的全身,然后安顿一下有些虚弱的王金丽,告诉王金丽一些注意事项,便匆匆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了。剩下既惊喜又茫然的王金丽和兴奋的家公家婆,在空荡荡的房间,在足以吞噬一切万物的长夜,王金丽有些兴奋有些疲惫地将婴儿搂在怀里,让他弱小的身躯感受着母亲温暖的体温和细腻的肌肤,一边轻轻地抚触着婴儿,一边默默地凝注着这个脆弱又纯洁无暇的小生命,默默地呵护着这个可爱天真的小生命,生怕无形的恶魔悄悄地夺走了这个脆弱的小生命。
王金丽生了一个可爱的小男孩的消息,在第二天,便在村子里传开了,一些亲戚朋友也便提着母鸡、姜汤、冰糖过来她家贺喜了。按照农村的风俗,刚生了孩子的女人,在一个月以内,都是要足不出户的,而且连屋子的窗户都不能打开,因为产妇吹了风,对身体不好,她也就静静地憋在蔽塞的海头村的一间闭塞的屋子里,要么抱着孩子喂最天然最有营养的母乳,要么轻声细语地哄着还听不懂也不会说话的孩子,要么两母子就静静地躺在硬板床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用至亲至爱的眼神默默地交流着,默默地感应着彼此的存在、彼此的内心活动,在婴儿还处于朦胧的意识阶段,这种无言无语的交流远胜于杂乱无章的语言交流,无声胜有声,此时此刻,这个世界是属于他们俩母子的,满满的幸福洋溢在王金丽的心头。
为了给王金丽补身体,她的家婆也是隔一天就杀一只家里养的鸡,和一些中药混着熬汤给她喝,也在家里做了姜糖,叫王金丽每天都吃点,有利于祛风防病;家婆他们还自酿了很多甜米酒,让王金丽每天都喝点,民间传说有利于恢复元气和体力。王金丽天天不是吃鸡肉喝鸡汤,就是吃鱼肉喝鱼汤(这些新鲜的海鱼都是家公出海捕回来的),在吃饭的时候,却很少见蔬菜的出现,让她都快腻死了,但这是农村的习俗:为了让产妇尽早恢复元气和体力,为了产妇有丰盛的乳汁喂养婴儿产妇尽量少吃蔬菜,多吃大鱼大肉。王金丽想农村的女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而且活得都还挺好挺健康的,我哪有什么理由去质疑这种生活方式,哪有理由去叛逆这流传了几百年的农村习俗,也许,存在总有其合理性,再说,如果单枪匹马去跟这些已经植入每一位农民的骨子里面的观念思想(也许迂腐,也许愚昧,也许无知,但却很近人情)过不去,付出的代价远比随波逐流的大,与其付出惨重的代价,不如安于现状,安于温柔的陷阱,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得过且过着,即使在沉默中灭亡也比在轰轰烈烈中死亡强,这么想着心里也就缓缓地平衡过来了。
王金丽生了孩子的消息虽然已经托人带给了王军,但王军还是忙着在工地上打桩,多赚点钱,忙于陪着唐老板四处应酬,陪这官员那老板,沉迷在花天酒地的花花世界,也就不知不觉地淡忘了孩子出生这一回事了,只是托人带过一次钱回去给王金丽和家里花销。
王金丽生了第一胎,又是一个可爱的男孩,那也算是家里头等的大事喜事了,自己的男人不但没有在孩子出生的那个夜晚陪在自己的身边,连孩子生下来都快一个月了,他也没回来看过这个属于他的孩子一眼,这种有些冷漠的行为,让王金丽的内心有些怨恨,有些不理解,有些疑惑,有时不自然地揣测王军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看看刚出生的孩子,难道真的只是由于工地上的活儿忙?还是他在外面有女人了?还是他不爱我不爱这个家了?王军的身影越是不出现在她的视野,各种各样的揣测越是不断地浮现在她的脑海,让她的内心即使在万籁俱寂的夜晚都难以平静下来,像南方六月的天气,变幻莫测,一会晴天,一会阴天,有时也会刮起破坏力很大的台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