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太阳渐渐地坠入西方深不可测的另一个世界,绚丽多彩的祥云自由自在地漂浮在漫无边际的天空,多姿多彩的祥云衬托着天空的璀璨,欢送着孤单的太阳徐徐下山,宣告着天空并不空,迎驾着夜神的出现,我行我素的祥云无拘无束地行走在浩瀚的长空,谁晓得它们也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也许它们不习惯家的束缚,逃离了无形的篱笆圈起来的家园,追着风飘荡到了高空,不奢望可以遮风避雨的家,只是默默地追随着风的影子,来到了这片高不可测的天空,给单调的天空增添一些色彩、一些动感,云随风动,四海为家,它们无时无刻不在默默地俯瞰着苍生大地。
王烈虎踩着染红了半边天的晚霞,来到了轰隆隆的工地,跨进了工地上的车皮箱宿舍,过来找他姐夫聊聊。王军由于经济拮据,为了省点钱,还是心甘情愿地住在免费的车皮箱宿舍,与一群质朴憨厚的工友们和谐地相处在一块,住宿虽然很简陋,但十几个人拥挤在一间车皮箱里面,睡得很踏实,睡得很安心,他总是喜欢用阿Q式的精神的安慰自己,睡觉的地方不就需要一张床而已,需要一张可以容纳他劳累了半天的身躯的床,一张可以慰藉他憔悴的心灵的床,一张可以承载着他的噩梦或美梦的床,一张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可以让他抛弃了纷纭杂乱的喜怒哀乐的床,不必在乎那张床放在什么地方;也许,他只是暂时改变不了贫穷的现实,只好接受贫穷的惩罚,躲在乱哄哄的集体宿舍里得过且过着,躲在嘈杂的人群中逃避无奈的现实,在内心的深处,他时时刻刻在告诫自己:不必去跟别人攀比这些形式的奢华,也许,我的住宿,我的贫穷,我的一切,只是暂时这样存在而已,终有一天,我要改变我的贫穷以及我的不尽人意的一切,我能用勤劳的双手去创造更美好的生活的。王烈虎老远就看到了姐夫那魁梧的身影了,便大声叫了一声:“姐夫,过来一下!”王烈虎那洪亮的声音传入了王军的耳际,传入了他的大脑中枢,大脑中枢对这熟悉的声音快速地做出了反应:这是小舅子那中气十足的呼喊,带着欢喜的心情的呼喊,需要马上做出应答。王军便规规矩矩地接受了大脑中枢的指令,朝王烈虎的方向回话:“烈虎,我马上就出来,你就在那里等等我。”王军话还没说完,人已飞似的来到了王烈虎的身边,两个人便融入了蒙蒙的夜幕中,向胖子大排档那里走去。
王军随便点了三个可以下酒的菜,要了一斤的白米酒,和王烈虎在这清爽的夜晚,敞开心扉地边吃边喝边聊着。
“姐夫,我昨天问了唐老板,唐老板那边是有打算转包国贸大厦部分的打桩项目出去。”
“那唐老板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认真地跟他说了,说想承包他转包出来的那部分打桩项目,他没有给我明确的答复,还要考虑考虑。。”
“烈虎,这你要抓紧时间,唐老板那边可能还不是很认可我们,你要拿出十二分的诚意去跟他谈,毕竟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了,就不再有了,得像稻田里的蚂蝗那样牢牢地粘吸住闯入它的领域的人,才能偷吸到人体的血液生存下去。”
“姐夫,那我下一步,该怎么去跟唐老板沟通。”
“你在跟他沟通时,要拿出你非要不可的决心和不可忽视的实力,别人给他唐老板几个点我们照给,有钱一起赚,才能赢得他的信任。”
“我一定抓紧时间抢在别人的前面,去跟唐老板沟通,不拿到国贸大厦的打桩项目,我就不姓王。”
“烈虎,你有这种断腕立志的决心,很好啊,来,为我们明天的成功,为我们早日脱贫致富,干一杯。”
“来,喝一杯,喝个痛快!”
两个有亲戚关系有共同目标的年轻人,沐浴着从遥远的海洋吹过来的信风,置身于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中,借着昏暗的街灯,在行人匆匆的公路边,坐在经常光顾的老地方,惺惺相惜地喝着有家乡味的白米酒,谈着还是那么虚无缥缈的计划或梦想。
王军跟王烈虎喝完酒聊完承包工程的事后,带着一身的酒气,拖着长长的身影,回到了吵吵闹闹的工地宿舍,躺在硬板床上,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生病的孩子,不知这还是那么弱不禁风的孩子,现在好些了没有?还在医院接受治疗或已痊愈出院?孩子天真可爱的眼神和小小的身影,像一只从遥远的远方飞来的美丽蝴蝶,翩翩起舞在他的眼前,在他的梦里,让他的世界充满了更多的色彩、更多的感动,自从在医院见了可爱的孩子后,他总是莫名其妙地感动于这个小生命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懵懂无知而诞生了,感动于他无畏的生存意志,感动于小生命的奇妙,无论如何,他确确实实带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动力。他总是莫名其妙地惦记着这个嵌入了他一半基因的小生命,就像有一根无形绳索将他的心和孩子的心串联在一起,互相感应着彼此的存在、彼此的喜怒哀乐,互相感应着彼此的点点滴滴,在变幻无常的沧桑大地,同甘共苦,同呼吸共命运。他对孩子这种微妙的牵肠挂肚的思念,似乎更胜于对温柔贤惠的王金丽的思念,这种微妙的心心相连的感觉,像来自地球深处的磁场,无时无刻地在发射着电磁波,产生着神奇的磁场感应,这种心灵的碰撞似乎比金钱的诱惑更强烈更容易丧失理智,也许,这就是滚滚红尘中,最无私的爱,最纯真的爱,最沉甸甸的爱,最不需要任何理由的爱。
王金丽守着孩子,在简陋的镇医院住院了将近一个月,经过大夫们的妙手回春和细心的护理,孩子那身如橙汁般黄的皮肤渐渐地消退了,恢复了健康的肤色,也可以像一位正常的婴儿那样贪婪地地吮吸母乳了,不再一天到晚无缘无故地哭闹了,这些良好的迹象让王金丽那颗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让做母亲的她,不再日忧夜愁这个脆弱的小生命,不再担忧他的安危了。随着孩子身体的慢慢康复,王金丽也征求了大夫的意见,问问能否可以回家了,毕竟呆在医院里,每天都得大把大把地花钱,对于还一贫如洗的家庭是很大的负担啊。主管大夫给了她明确的答复—可以办理出院了。第二天,王金丽便付清了所有的住院费用,背着孩子,踩着那辆破旧的凤凰牌自行车,回家了,家虽然是一间不起眼的瓦房,但却足以躲避无情的风雨,是可以带给她和孩子温暖的港湾,是可以让她和孩子感到安全的避难所,可以让她和孩子暂时逃离一些突如其来的缠绕,让她们安静地修养身心性命,或者仅仅是苟延残喘着罢了。
这个刚出生一个多月的孩子,在镇医院的病房住院了将近一个月,却花掉了家里这几年所有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积蓄,因孩子的一场病,又回到了解放前的状态,家庭财产已是负债累累了,让她和王军组建的家庭更加陷入了贫困线的深渊,苦苦地挣扎,看不到东方的那一线希望的曙光何时照射进来他们那黑暗的世界,不晓得出路在何方,不晓得王军何时才能走上脱贫致富之路。这种穷困潦倒的苦日子,让她总是抬不起头走路;频频地跟乡邻借钱的无奈,让她说起话来也没啥底气;这种吃了这餐不知下餐的生活,让她忧心忡忡,一天到晚为了填饱肚子而四处奔波;一块钱掰成两块钱花的寒酸,让她没有尊严地生活着。王金丽有时候,暗暗地自问自己,当初自己为什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给了王军这个穷光蛋,这个穷得没有一样像样家具的家,穷得经常用酱油拌着稀饭填饱肚子的苦日子,这实在不是人过的苦日子,自己图他什么—因为他高大威猛,因为他老实厚道,因为他心地善良,还是因为他的花言巧语?王金丽越回味越不是滋味,这能怪谁呢,要怪只能怪自己的命苦,独茫然而问苍天:这穷得揭不开锅的苦日子何时是个头啊!老天爷,给一条活路给我和王军吧,这种穷得无法形容的苦日子,我受够了!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无情的,在多灾多难的时代,王金丽的穷困潦倒也只是神州大地上千千万万个贫穷者的其中之一而已,没有任何值得老天爷怜悯的理由。王金丽的无言的哀怨和无声的呐喊,也就淹没在滚滚而去的红尘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剩下单薄的她,默默地抗衡着这折磨人的躯体和灵魂的穷日子,麻木地苟且偷生;望苍天,只有四方云动,没有看得见老天爷任何怜悯的表示。穷则思变的王金丽,有时也会反思:我的贫穷是谁造成的?我为什么贫穷?我怎么脱离贫穷?我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贫穷?这一连串接踵而来的问题,缠绕在神秘的脑沟深处,久久都挥之不去,像胶水黏在了纸上,永不分离,成为了一体,她的反思和反抗也成为了一种习惯,一种谁也改变不了的惯性,就这样粘附在她脑沟的褶皱处,让她明白了什么是生活,什么是现实,她改变不了生活,改变不了现实,那就能妥协于生活,坦然接受这现实;贫穷的生活和残酷的现实,虽然剥夺了她的美丽、她的青春、她的尊严,但也唤醒了她沉睡在心中的斗志,不得不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斗志,这种斗志也焕发了潜藏在机体里的激情,像锅炉里的火花那样四射出来,星星点点的光芒辐照着她迷茫的前方和荒芜的路途,点燃了一直在酝酿着的梦想,这也许是无情的老天爷故意在磨难她、考验她,通过了老天爷的考验,也许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她也总是在孤零零一个人的夜晚,站在静悄悄的村庄,眺望着繁星点缀的夜空,凝听着波涛汹涌的海浪的呼啸,潜意识地安慰着自己的心灵:生活就这样,不必去跟它过不去,不必为打倒的一杯牛奶伤心落泪,忧愁也一天,快乐也一天,何不快乐地过好每一天呢,随遇而安吧!这样想着想着,一颗纠结的多愁善感的心,也就有些许豁然开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