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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第三章  来福走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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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店里的伙计们一个不落地全聚在我们家院子里,谁也不知道母亲叫他们来所为何事。
  母亲站在门口,母亲没有出屋,她站在门坎里边,她说:“今儿叫大伙儿来,是有一桩大事要跟你们说。梦阳,你先进屋来,我有话要单独对你说。大伙先等一会儿,都不要走。来福,你也不要走,一块儿听听。”
  母亲让所有人都在院子里候着,单单把秦梦阳叫进屋里。而且掩上了屋门。
  门里的世界门外的人看不到也听不到。他们只有等,站在冷清清的秋风里等,站在红彤彤的太阳下等。等到那扇门再一次打开。等到母亲和秦梦阳出来。
  秦梦阳是拎着一把太师椅走出来的。
  太师椅放在院子中央。
  母亲从容地坐在太师椅上。
  秦梦阳招手。几个精壮的伙计围到秦梦阳身边。秦梦阳对他们耳语着。
  母亲招唤:“来福!”
  来福从人群中走出来。
  其实,母亲的招唤就是一个暗号,是她和秦梦阳商量好的一个暗号。
  来福刚刚走了三五步,秦梦阳和几个伙计一拥而上,将他撂倒在地。
  母亲喝道:“给我绑了!”
  很快有人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麻绳递给秦梦阳。秦梦阳接过麻绳,三下五除二就把来福绑了个结结实实。
  此时的来福已经滚的满身尘土,脸上也脏乎乎的看不出人样。他跪在地上看着母亲,眼神中带有一丝哀怨,看不出是迷茫或者是绝望。
  母亲说:“给我绑到树上,打!先打他个皮开肉绽再说!”那时,母亲基本上已经失去了理智,已经变得几近疯狂。
  来福被人推搡着走向老梨树。有人暗中使拌儿,来福摔了个大马趴。因为刚刚浇过水,树下是一片泥浆,来福被秦梦阳扯起来的时候,脸上已然是脏乎乎的一片,看不出模样。
  秦梦阳一干人脚下踩着泥,将来福捆绑在那棵老梨树上。
  来福的小半截腿都陷在泥浆里。由于来福太受父亲宠爱了,他和父亲的亲密程度宛若父子,这让那些画店的伙计们羡慕到接近嫉妒的程度。所以,来福的落难让那些伙计们得到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感和一次落井下石的机会。很快就有人取来了马鞭,那是来福的马鞭,是来福往常赶马车用的。这个时候,他自个儿的马鞭却成了抽打他自个儿的刑具。
  秦梦阳有的是力气,印画的时候不惜力气,打人的时候也不惜力气。
  或许是来福太惹人嫉恨,也或许是某个伙计太过阴毒。马鞭在来福脚下的泥浆里浸过。被泥水濡湿的鞭子打起人来格外痛快。非但是打人的手头上痛快,被人打的皮肉也痛快,一下是一下的疼到骨子里去,每一鞭掠过都会扯着皮肉沾着血痕。
  来福不喊不叫,只有两行泪滚滚流下。
  母亲声泪俱下,母亲说:“你也知道疼?你也知道哭?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当年,掌柜的从雪地里把你抱回来,你冻得人事不知,是他用自个儿的胸膛生生把你焐过来的!虽说有着主仆的名份,可他是拿你当儿子看啊!你怎么就忍得下心?怎么就下得去手?”
  来福拼命地摇头。
  母亲说:“别摇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你不是心中有鬼,为什么要偷听我和叶先生说话?为什么要拨弄那些药渣子?你到底是什么来历我也不管了,我现在只要你做一件事——拿解药出来!只要你拿出解药,咱们一切好说。你听到没有?”
  来福听到了,不仅听到了,而且听得很清楚。来福是个哑巴,他说不出话。来福拼命地摇头,似乎摇头成了他唯一的表达。他的摇头其实很容易产生歧义——父亲不是他害的?他不会交出解药?或者根本没有解药?他究竟想表达什么谁也弄不清楚,他毕竟是个哑巴!
  有一句俚语叫逼哑巴说话,大概是指欺人太甚的意思。那一天的那个时候,母亲是实实在在地在逼哑巴说话。可哑巴就是哑巴,哑巴说不了话。就算把他打死他也说不出话。
  大姐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出。二姐胆儿大,她一直站在母亲身边儿,看着,听着。
  日上三杆的时候,母亲终于累了,便挥挥手,嘶哑着说:“让他走吧!”
  秦梦阳给来福松了绑。
  来福趴在地上朝母亲如鸡啄米似的磕头,直到前额上渗出血迹,泪水和泥浆已经模糊了那张楞角分明的脸。
  二姐蹲下,平视着来福,问道:“来福哥哥,我一直拿你当哥哥。今儿你能不能给妹妹说句实话——我爹是不是你害的?”
  来福摇头,像拨浪鼓。
  二姐又问:“那你再告诉我——你为什么偷听我娘说话?还有为什么要扒出那些药渣子?”
  来福的眼里闪烁出一丝紧张与慌乱,眼角的余光飘向母亲。他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想回避什么。
  在和来福目光相对的那一刹那,母亲猛然打了个激灵——她似乎明白了来福的深意。她恼羞成怒,再次对秦梦阳挥挥手,喊了一声:“叉出去!再也不许他踏入吴家大门!”
  秦梦阳向一个小伙计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左一右将来福拖到大门外。
  等秦梦阳他们转回来,二姐却拿了两吊钱追出去,递给来福。说:“你快走吧!”
  来福跪在尘埃里,两眼看着二姐,右手把自个儿的胸口拍得“啪啪”响,嘴里“啊啊”叫着,双手比划着……
  这次,二姐终于明白了来福要说什么——他说,他怀疑是我母亲谋害我父亲!他怀疑我母亲和叶汝珍有奸情!来福该死!“滚!滚!滚的远远儿的!别再让我看到你!”二姐发疯似的狂叫,而后转身跑进家,咣当一声掩上了门。
  门外,是来福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门里,二姐斜倚门边,泪流满面。
  来福走了,来福就是这样离开了我们家。假如来福没有离开我们家会怎么样?没有这样的假设,没有。只是没想到,离开我们家之后,来福却成了一号大名鼎鼎的人物。这是后话,暂且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