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三章  来福走了1

　　1
　　吉祥画店重新又飘荡出颜料的香味，重新又响起沙沙的纸声和趟子从纸上刷过时发出的呲溜呲溜的声音。
　　一切都安好如初，除了我父亲。父亲把自个儿幽闭在那间阁楼上，再也没有出来过。吃喝拉撒。二姐管送饭。来福在后院的空地里垒了一个简易的茅厕。如此一来，后院就彻底成了父亲的天下，他也安然地躲进小楼成一统了。日子久了，大家仿佛是把父亲的病给忘记了，好像日子就应该这样过。母亲刻意地再也不提父亲的事，只是每天还是一大早就亲自去益仁堂取药，然后煮了给父亲喝。一连喝了十几天，父亲一点也没看出好转的样子，依然是疯疯颠颠。
　　二姐问：“娘，这到底是啥药啊？管不管用？”
　　母亲训斥：“让你干啥就干啥！哪来那么多话？”
　　一说到药的事儿，母亲就很不耐烦。而母亲的不耐烦，恰恰更增强了二姐的好奇心。二姐越来越相信——那药里一定有故事。那药是一个套儿，一个叶先生和母亲做好的套儿。等到二姐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落进了套儿里。
　　那是三天之后的一个黎明，那天偏巧二姐闹肚子拉稀，天刚麻麻亮的时候就被一泡屎憋醒了，急不可耐地穿衣起床，还没开门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惨叫——是来福的声音。二姐开门，看到来福站在老梨树下，右手被一个铁打的老鼠夹子夹住了。十指连心，难怪他叫。
　　这时候，母亲的屋门也打开了，母亲同样看到了来福的惨样儿，淡淡地问：“你在那儿干嘛？”
　　来福脚下是刚刚扒开的新土和一堆从土里扒出来的药渣子。来福的双脚下意识地拨着那堆东西，尴尬地对着母亲比划着——指了指老梨树，又指了指院子里的水缸。
　　母亲问：“你是说——想给梨树浇浇水？”
　　来福用力地点头。
　　天知道来福为什么想出这样一个愚蠢的借口！这么多年也没见谁给老梨树浇过水，它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母亲不动声色地说：“是啊，这老天总是不下雨，哪儿哪儿都旱得要死，是该浇浇水了。哦，这几天总是闹老鼠，昨儿还看到两只一尺多长的大老鼠窜来窜去的，我就下了几个夹子。不曾想没夹着老鼠，却把人给夹了……这事儿怪我没给你交待清楚。夹疼了吧？过来我看看……”
　　二姐内急，顾不得许多，径直奔向茅厕。
　　来福尴尬地笑着，摇头——那意思是说他没事儿。然后，左手用力掰开老鼠夹子丢在地上，右手来回甩着。
　　“没事儿就好。”母亲说完就转身回屋了。
　　来福自去担水浇树不提，且说二姐如厕回来，看到梨树下被来福刨开的药渣子和那只老鼠夹子，心里不免犯起嘀咕。她只知道母亲让在树下埋药渣子，可从来不知道老鼠夹子是怎么回事。母亲为什么将老鼠夹子埋在梨树下？什么时候埋的？这里头的秘密是到了应该揭开的时候了，她决定去问问母亲。
　　天色已然大亮。
　　堂屋里，母亲正在梳妆，听到二姐推门的声音，头也不回地说：“是想问药的事儿吗？”
　　二姐倚在门边，说：“娘，我只是觉得奇怪……”
　　母亲扭头看着二姐：“有什么奇怪的？”
　　二姐低头揉着自个儿的辫梢不说话。
　　母亲说：“说，有什么话就说！”然后回过头继续梳理着头发，挽好的发髻拿一根银簪别住。
　　二姐支支吾吾地说：“今儿……今儿我去益仁堂拿药成不？”这样的要求二姐不是第一次提起，每次都被母亲严辞拒绝，每次都是母亲自个儿去，从不让任何人代劳。
　　母亲说：“从今儿开始，不用拿药了。一会儿你到画店里去，秦梦阳一到你就先让他过来一趟，我有事儿找他。”
　　“嗯。”二姐轻声答应着，然后转身离开。
　　“等等！”母亲突然叫道。
　　二姐收住脚步。
　　母亲问：“来福在干什么？”
　　从二姐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来福在老梨树下弯腰浇水：“在浇水。”
　　母亲说：“你别去了，让来福去。让来福去叫秦梦阳……不！让画店的伙计们都到院子里来，我有话说。你，进来。”
　　二姐站在门口喊：“来福！”
　　来福起身，转头看向二姐。
　　二姐说：“你到画店里去，让伙计们都到家里来，我娘有话说。”
　　来福放下水桶，转身离开。
　　二姐回到堂屋里，站在母亲身后。
　　母亲说：“你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一会儿就要揭开了。我知道你心大，你别离开……”母亲的语气怪怪的。
　　这个时候，大姐在外面喊：“娘！今儿早晨做什么饭？”
　　母亲抓起桃木梳摔在地上，吼道：“问，问，问！屁大点儿事儿也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