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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第四章  大姐嫁了5


  5
  大姐离家那会儿太阳很好,高高地挂在天上,照得人心里暖暖的。
  许天河和大姐给在场的长辈挨个儿磕过了头,众人便送他们到码头。
  运河里的水泛起粼粼波光。许天河——哦,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应该叫他大姐夫了。大姐夫带来的那艘船就停靠在码头上。一帮孩子围着那船站在岸边指指点点。
  思芸哥哥高高儿地扯起一挂鞭炮,鞭炮噼里啪啦一响,看热闹的人就涌了出来。
  人群之外,有一个人盘腿坐在码头岸边的石头上,面前摆放着一个不大不大的粗瓷碗,碗里有几枚小钱儿。那是拉弦子的四周正,四周正既不姓四也不行四,更不姓周,名字里也没有一个正字。按理儿说,四周正三个字和拉弦子的人根本搭不上边儿。你还别说,等我说出四周正为啥叫四周正,说不定你还得叫个好儿!四周正这人三十多岁,从娘胎里带来四个毛病——黄毛儿,头发是黄的;瘸腿,一条腿长一条腿短;斜眼儿,瞳仁不正,只能斜着眼睛才能看清东西;歪嘴,右边儿的嘴角高高吊起,吊了半张脸。有了这四样短儿,孩子们见了他就会扯着嗓门儿喊:“黄毛儿瘸腿,斜眼儿歪嘴。”你别说,还挺合辙押韵的。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儿,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四周正。明明是四样都长得不周正,偏偏要叫人家“周正”,这真是要人命的事儿。可是自打“四周正”这名儿一出来,就一阵风似的叫响了。日子久了,人家本主儿也就应了。一来二去,一提起拉弦子的四周正,大码头周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反而把人家的正经名字给弄丢了。
  四周正破衣烂衫地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把柳琴,老百姓叫弦子。一听到鞭炮响,四周正立马来了精神,拉起了《小寡妇上坟》的哭腔,而且还扯着嗓子唱:
  “月儿弯弯挂树梢,
  小佳人绣房里好心焦,
  两眼里扑簌簌不住地把泪掉,
  翻来覆去睡也睡不着,
  皆因为奴家过门儿刚刚仨月,
  奴家的如意丈夫他就死去了……”
  是三叔第一个听到了四周正的唱,然后就是大伙都听到了。人家嫁姑娘他四周正唱《小寡妇上坟》,这不是有意触人家霉头吗?三叔拔开人群,气冲冲奔到四周正跟前,抬腿就是一脚。
  唱声停了,四周正说:“有话说话,干嘛打人啊?”
  又是一脚踹在四周正身上,三叔气哼哼地说:“打你个王八犊子是轻的!你他妈敢在这儿捣乱老子扒你的皮!”
  母亲走过去拉住三叔,说:“何苦和他治气?这么多年了谁不知道他?你打他他也不叫疼,他那身皮都被人打出一身老茧来了……”
  四周正斜眼儿看着母亲,说:“吴家嫂子,这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母亲正色说道:“我说老四啊,你还认得我是吴家嫂子?知不知道是我们家大丫头的好日子?我们家平时也没亏待你啊!你在这儿捣乱亏心不亏心?”母亲没有直呼四周正的绰号,而是委婉地以老四代指。
  四周正说:“吴家嫂子,您别生气。我哪知道是咱们家大丫头出嫁啊?以为是哪家不知四六的人家呢!心想着咱们家大丫头出嫁,凭我和文盛哥哥的交情,他哪能不请我喝杯喜酒啊?您说是不是?”四周正的话含混不清,嘴角上便有涎水流出来,拉成丝,长长的挂在嘴角边。
  母亲听出来了,四周正这是怪着没请他吃酒。母亲顺手指了一圈儿,说:“你看看你看看,我们根本没办酒,就我们一家人吃了个团圆饭,没请一个街坊邻居。要请,落谁也落不下你呀!得了,我这儿有两枚大钱儿,你呀你自个儿弄二两对付对付吧!”母亲说着,随手取出两枚大钱儿丢进四周正的碗里。
  四周正就坡下驴,说道:“您看,您这就错了。好像我要讹咱们家似的。我又不是那没吃过酒的人。我是真不知道是咱们家大丫头出嫁。要不这样,我再拉个喜庆的曲儿,算是给大丫头送行,也算是给您赔罪。”说着,四周正又要拉弦子。
  放完了鞭炮的思芸哥哥也跑过来,指着四周正,说:“滚!有多远你他妈给我滚多远!只要我今天再看到你,我让你浑身上下全他妈周正!”
  四周正得了两个铜板,达到了目的,也就不想白白挨揍了,只是朝思芸哥哥翻了翻白眼儿,起身走了。
  三叔骂道:“丧气!这路下三烂的货就他妈欠揍!”
  母亲劝道:“好了好了,犯不着和这种人置气。思菡他们还等着上船呢!”
  三叔的气儿依然没消,便冲着船边的孩子嚷:“走开,走开了!看什么看?就一条破船有什么好看的?只怪你们爹妈生你们晚,你们没见过什么叫崇武连樯!一条破船也这样稀奇……”
  大码头的正式名字叫崇武渡码头,崇武连樯是聊城八景之一,说的是昔日运河繁盛时的情景。只不过,三叔一口一个“破船”地叫,难免让大姐夫听了不舒服。
  母亲扯了扯三叔的衣襟。
  三叔也察觉到自个儿失言了,便顺着话题往下说,以图将刚才的失言遮掩过去。三叔说:“二嫂,他们年轻人不知道,您是见过的。想当年,运粮的官船一排几十里,从头看不到尾。那气派,那阵势!你再瞧瞧现在运河里跑的这些船……这都是嘛玩意儿呀?哪儿比去?这大清国的气数……”
  大伯猛然喝止道:“老三!喝大了吧?”
  三叔一拍脑门儿,自我解嘲,说:“今儿高兴,喝大了点儿!”
  一帮人簇拥着大姐他们刚刚走到河边,没想到又出来一桩事儿——只见父亲竟然飞快地跑了来,拨开人群,拦住大姐他们的去路,嘴里反复说着一句话:“天,红的。苇子,红的。血红血红……水……大水……好大好大的水……”父亲平伸双臂拦住许天河和大姐,嘴里不停地说:“天,红的。苇子,红的。血红血红……水……大水……好大好大的水……”
  大姐叫了一声:“爹!”两眼含着泪给爹磕头。
  许天河在片刻的迟疑之后,也连忙跪倒在地:“小婿许天河拜别岳父大人。”
  三叔和思芸哥哥把父亲拉住,并催促许天河和大姐上了船。
  船行出很远,父亲还依然伸着手臂,朝船的背影叫喊:“天,红的。苇子,红的。血红血红……水……大水……好大好大的水……”直到那条船走远,再也看不见。父亲的嗓子都喊哑了。
  本来众人心情都不是很好,被四周正和父亲这三番两次的一闹,更觉无趣,便怏怏地散了。
  只是大伯临走的时候,看了看吉祥画店的招牌,又看了看母亲笨重的身子,颇有深意地说了一句:“老二家的,你自个儿多保重吧!这吉祥画店可是老二辛辛苦苦创下的家当,横竖别让它撂了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