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四章  大姐嫁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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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打发伙计去知会大伯和三叔，说是大姐出嫁，请他们两家来吉祥画店送嫁。大姐出嫁一切从简，四邻八舍都没有请，只有我们一大家子和吉祥画店的伙计们。
　　据说大伯一肚子的不乐意，是怪母亲草率。不乐意是不乐意，来还是来了。毕竟是我们吴家我们这辈儿人的第一桩婚事。来是来了，可每个人都是带着另外一张脸来的，脸上堆着僵硬的笑，那笑看着比哭还难看。大伯来到我们家就一屁股坐在八仙桌上首的太师椅上，咕噜咕噜地抽他的水烟袋。三叔闲不住，这屋走走那屋串串。
　　最有意思的是我大伯母，我大伯母在西厢房里给大姐开脸儿。所谓的开脸儿，就是给即将出嫁的女子除去脸上的绒毛。其实，每个女孩儿脸上都有一些细细的绒毛，虽然不凑近了仔细瞧是瞧不出来的，但瞧不出来不等于没有。大伯母手撑着两股绞在一起的棉线在大姐的脸上来回刮擦着，那些细细的绒毛们便被两股棉线夹缠着连根拔出。大伯母摆动着两条肥肥的胳膊，肥肥的身子和肥肥的屁股也在颤动着，嘴里不停地絮叨着：“天下哪有这么狠心的娘啊，咱们家姑娘要模样有模样要人品有人品，咋能这样稀里糊涂地就嫁了呢？连件儿像样的嫁妆都没有……可怜见的孩子。他们老许家也忒欺负人，事先也没来个信儿，这说来人就来人，说接走就接走。几块破梨木板子就换了我们家黄花大姑娘？想想我就难受，这心里像是刀绞似的。我们吴家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可也不是没见过东西！稀罕他老许家那仨瓜俩枣的？孩子，可惜你不是我生的，你要是我亲生的闺女，说破大天来也不能依了他们……”
　　大姐心里本来就不是滋味，大伯母这一唠叨更上大姐心里烦躁。大姐老实，又不敢顶嘴，眼睛里便含了泪。
　　也活该大伯母倒霉，她那番话恰巧让二姐听见。二姐是奉了母亲的命来叫大姐去上房拜见大伯和三叔的，一进厢房就听到了大伯母的那番话。二姐嬉笑着说：“我姐要是大娘亲生的闺女，您打算拿她换多少彩礼？”
　　大伯母沉了脸骂二姐：“胡说什么呢？你这死丫头片子！”
　　二姐嘿嘿一笑，说：“我娘让大娘带我姐去上房，我大爷和三叔都等着呢！”
　　大伯母黑着脸说：“知道了！催！催！催！催你个大头鬼哦？这么大的丫头了还疯疯颠颠的……”
　　大姐她们来到上房的时候，大伯还在吸烟，三叔在东瞅瞅西望望。大姐本是我们家的喜事，可从大伯和三叔脸上看不出一点快乐的影子。不过，也有真快乐的。三叔家思芝和思芩两个半大小子撒欢儿似的在人群里钻来钻去。还有思芸哥哥，思芸哥哥也是真高兴，是真高兴也是真难过。思芸哥哥送给大姐的礼物很特别——是一只铁燕儿。铁燕儿就从他袖口里笼着，进门儿就嚷：“思菡妹妹，思菡妹妹！你看哥哥给你带什么来了？”
　　大姐很好奇，就问：“什么呀？”
　　思芸哥哥献宝一样从袖子里掏出那只铁燕儿，灰色的小铁燕儿啾啾叫着。思芸哥哥说：“瞅见没？这就是铁燕儿！”
　　思芝和思芩挤进来，同时伸出小手要抓那只燕子。
　　思芸哥哥将手高高举起来，说：“不许抢，不许抢！你们两个不许抢，这是给你们大姐姐的。”
　　两个淘气鬼嚷嚷着。这个说：“你偏心！”那个说：“凭什么只给大姐姐不给我们？”
　　思芸哥哥说：“大姐姐要出远门儿，你们想要赶明儿我再给你们逮去。”
　　思芝朝地上吐唾沫，说：“呸！谁稀罕！你看它灰不溜丢的，难看死了。”
　　思芩也学着哥哥的样子说：“灰不溜丢的，难看死了。”
　　思芸哥哥说：“你们不稀罕啊，那我还省事儿了呢！”然后把铁燕儿递给姐姐，说：“思菡妹妹，拿好了。别让它飞了。我把它的腿儿拴上了，有根绳，你拿牢了它就飞不了啦！哥哥早先答应你的事儿，今天算是给你办了。”
　　二姐不以为然，心里想，原来思芸哥哥答应姐姐的，不过就是一只铁燕儿罢了，神神秘秘的，跟多大事儿似的。
　　大姐姐接过那只燕子。
　　小铁燕儿两只绿豆大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大姐。
　　大姐说：“还真是灰色的呢，小燕子不都是黑白相间的吗？怎么会有灰色的呢？”
　　思芸哥哥得意地卖弄起来：“不灰？不灰能叫铁燕儿？你看这颜色，这像不像铁锈的颜色？就是因为这颜色，才叫做铁燕儿的。这铁燕儿啊，除了古楼上，别的地儿你找去吧！没有！”
　　大姐小心地解开铁燕儿腿上的线绳儿。
　　思芸哥哥说：“别解啊，它会跑的。”
　　大姐说：“我就要走了，总不能让它背井离乡的跟着我去吧！我见到它了，知道它长什么样儿就好了。”大姐放开了那只铁燕儿。
　　小铁燕儿在屋里盘旋了两圈儿就飞走了。
　　母亲让刘妈张罗着大伙入席，席面半丰半俭，是自家备的。后来听二姐说，那顿饭是她吃过的最没有滋味的一顿饭。除了思芝和思芩两个混小子的胡闹，几乎没有人说话。没吃到一半儿，二姐便悄悄地离席，去阁楼里给父亲梳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