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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第七章  瞒天过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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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重阳节。重阳节那天,在母亲子宫里呆了仅仅八个多月之后,我就急不可待地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了我多灾多难的人生。
  那天的凌晨,母亲一觉醒来,羊水就破了。准确地说,母亲是疼醒的。母亲感觉情况不好,连忙推了推二姐。二姐醒了,自从画店倒塌之后,二姐就一直睡在母亲身边。二姐睡眼惺松地叫了一声娘。母亲说:“丫头,快去叫接生婆来……”
  二姐慌里慌张地好衣服,胡乱把脚伸进鞋壳里……
  母亲突然又改了主意,叫住二姐,说:“丫头,算了。怕是来不及了。你去烧水,快点!”
  二姐连声答应着跑去厨房烧水。
  一会儿母亲又喊,为了节省气力,母亲只能用最简捷的语言。她说:“布!”二姐便跑到一口樟木箱子里取出早就洗净备用的布片。母亲说:“剪刀。”二姐便又忙着拿了剪刀去火上烤。事后连母亲都吃惊,二姐怎么能如此精准地配合着母亲。好在我是母亲的第三个孩子,生孩子对母亲而言已经是轻车熟路。要不是这样,或许我根本来不及睁眼看一下这纷纷扰扰的花花世界,更不会经历这花花世界里的那些纷纷扰扰。这就是命,老天爷早就安排好了的。由不得你自个儿做主。
  我就是这样在母亲和二姐的手忙脚乱中匆匆地来到人间。二姐是第一个抱我的人,她从母亲身下的一片血泊中小心地将我拎起,或许从那一刻起,我就注定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不管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如何挣扎如何逃离,二姐始终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墙。我本是母亲身上的一块肉,但是在二姐将连接我和母亲的那根脐带剪断的那一瞬间,她手里那把在火上烤过的剪刀仿佛带着一股魔力一般,将我身上最主要的一根神经嫁接到了她自个儿身上。二姐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超过我的父母,超过我的大姐,超过所有的人。二姐盯着我身体的某个部位——她没有找到标志着雄性性别的那把小茶壶。
  母亲问:“是弟弟还是妹妹?”
  二姐自言自语:“是弟弟还是妹妹……”
  母亲伸出手。
  二姐将我递到母亲手上。
  母亲说:“是妹妹。”
  二姐的神情突然有些痴呆,二姐说:“不!是弟弟……”
  母亲笑了,笑得有些惨淡。母亲说:“傻孩子,明明是妹妹嘛!”
  “不!”二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泪珠儿蓦然溢出眼角,二姐说:“老天爷不救咱,咱得自个儿救自个儿!娘,我必须有一个弟弟!吉祥画店必须有一个将来的东家!”
  母亲的心一阵绞痛,眼角也立刻泛起潮润。母亲说:“傻孩子,魔症了吧?哪儿还有什么吉祥画店啊?”
  二姐突然跪倒在母亲床前,说:“娘,这事儿您得听我的——我需要一个弟弟。吉祥画店会有的,我一定会把吉祥画店重新开起来。”
  母亲说:“孩子,别做梦了!开起来?怎么开?画版哪儿去弄?找同行帮忙刻版?同行是冤家,别人就算给你帮这个忙,能把最好的东西给你?你没有自个的好东西,在这一行里你就站不住脚,扎不下根!你就会永远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永远看别人的脸色!抛开这些都不说,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你成了事儿!那又怎样?难道你能在画店呆一辈子?”母亲在质疑着二姐的梦想。在母亲看来,二姐这些古怪的想法完全是不着边际的疯话,是携泰山以超北海,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儿。
  二姐长跪不起,执拗地说:“娘说的这些都对,但事在人为。其他的事不用娘管,我自有办法。只求娘给我一个弟弟。我要用这个弟弟堵大伯的嘴,我可不想把画店开起来之后再让大伯来说三道四。”二姐那语气,仿佛她第二天就能将画店开起来似的。
  母亲的语气软下来,说:“这可是个活物件儿,怎么瞒得了众人的眼?就算是瞒得一时,难道能瞒得一世?思蕙也会慢慢长大的,瞒到何时是个头儿?到头儿来还不是一场空?你这孩子,一门心思地钻进牛角尖就出不来了!”思蕙是我的名字,是父亲取的。母亲刚刚怀上我的时候父亲就取好了名字。不管是男是女,都叫思蕙。我们这辈儿人是思字辈,不仅如此,而且最后一个字必须带草字头儿。思芸哥哥、大姐思菡、二姐思萱、淘气的思芝哥哥、丢失的思芩哥哥、直到我——思蕙,无不如此。
  二姐说:“只要母亲答应,办法我来想!”
  母亲真的让二姐气着了,用母亲的话说,二姐当时的样子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母亲恼怒地嚷道:“纸里包不住火!”
  二姐说:“包不住也得包!能包一会儿是一会儿!娘若是不答应,思萱今天就一头撞死在娘的床前。我死了就不操这份闲心了。”二姐居然拿死来威胁母亲。
  母亲的心一下就软了,软得一塌糊涂。母亲知道二姐的脾气,二姐说得出就做得出。母亲不想让我的生日变成二姐的祭日。母亲软了下来,流泪说:“孩子,你这是何苦啊?”
  二姐知道自个儿已然得逞了,便以膝为足,向前挪得离母亲更近一些,握住母亲的一只手说:“娘,相信我,我能成的,一定能成的。我没有别的想法,我得把咱的吉祥画店再开起来。一来我们不能坐吃山空,把爹积攒下的这点家当耗光之后咋办?难道咱去拉棍儿要饭不成?再一个,我爹的病或许有一天好了,他看到他的画店没了,还不得急得再疯回去?我一定要把吉祥画店全须全尾地交到爹的手上,至于画店最后的结局,我没想过,也不愿意去想。我觉得那是爹的事儿,要由爹自个儿来定。思蕙的事儿不用瞒多久,只要瞒到爹的脑筋清醒过来。在我把吉祥画店交给爹之前,谁也别想再打吉祥画店的歪主意!所以,我必须有一个弟弟……”
  母亲哭了。
  二姐也哭了。
  母亲和二姐抱头痛哭。
  我也哭了,躺在母亲身边,我哭得很响亮。我的哭原是婴儿的本能,可谁又知道那不是我对命运的哀嚎呢?我生不逢时——我错过了父亲的辉煌,错过了吉祥画店的鼎盛,偏偏选择这样一个时刻来到人间。我本是一个女孩儿,可在二姐的偏执和母亲的软弱之下,自呱呱坠地之始,我与生俱来的权利便被剥夺殆尽。这是我的命,我的苦命。我又怎么能不哭呢?我不想做男孩儿,不想,真的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