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第六章  中秋节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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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我们家来说，这注定是个冷冷清清的中秋节，冷清里还带着凄惨。
　　夜晚的月色却出奇地好，晴空万里，没有一丝云彩。月亮又大又圆，星星又多又亮。如水的月光把老梨树斑驳的树影投射下来，满地婆娑。
　　二姐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月亮，夜风带着微微的凉意。
　　砰地一声响动从大门处传来，沉闷而恐怖。
　　二姐打了一个激灵。
　　母亲在屋里问：“什么动静？”
　　二姐说：“像……像是在大门外……”
　　母亲从屋里走了出来，说：“别是思芩吧？快去看看。”
　　二姐有些紧张，说：“我去点一盏灯。”
　　母亲说：“拿什么灯啊？这么大的月亮，啥看不见？走，咱们一块儿去。”
　　二姐搀扶着母亲走到大门的门厅里。
　　大门又响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拱门。
　　母亲问：“谁呀？”
　　门外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虚弱而且飘忽：“铁笛……吹云……”声音的位置很低，像是从地里面钻出来似的。
　　母亲的一只胳膊下意识地将二姐拦在身后，压制着内心的恐惧问道：“是人是鬼？你要干什么？快走吧！我们小门小户的，没什么东西给你。”
　　门外的声音略微迟疑了一下说：“施主，我是行脚的僧人……”
　　二姐悄悄扯了扯母亲的衣襟。
　　母亲以为二姐害怕，便又挪动一下脚步，用笨重的身体挡在二姐前面。
　　二姐知道母亲误会了自个儿，便从母亲的侧面闪身到前边儿，走去拉那门栓。
　　“丫头！”母亲试图喝止二姐的莽撞，可是已经晚了。
　　二姐开了大门。
　　一个人像一堆土似的偎在门角——居然是个和尚。一缕月光刚巧照在一颗亮晃晃的秃头上，一袭单薄的袈裟裹缠在身上。是的，是裹而且缠。看上去他很冷，虽然袈裟紧贴在身上也止不住浑身颤抖。
　　母亲稍稍松了一口气，问道：“师父，您这是……”
　　见有人开门，和尚挣扎着站起来，说：“施主，请问这是吉祥画店吗？”
　　母亲迟疑：“师父，您是……”
　　和尚又问：“邰世绩邰掌柜在吗？”
　　母亲诧异地看着和尚，幸好是在月亮底下，若是在白天，母亲的表情会吓着人的。母亲说：“家父已经仙逝多年了，现在吉祥画店的掌柜是我的丈夫，姓吴。师父是……”
　　和尚又说了一遍那句莫名其妙的话：“铁笛吹云……”
　　母亲说：“铁笛师父……”母亲显然是将那莫名其妙的四个字当成了和尚的法号。
　　和尚吃力地摇摇头说：“贫僧法号虚空。”
　　母亲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和尚的语调很怪，刹那间，母亲已然遥远的记忆一下复活了！那是她儿时的乡音！是姥爷带她奔波逃难时的乡音。姥爷带她逃离故乡之后去过很多地方，口音也入乡随俗。在这方面，姥爷似乎具有与生俱来的天赋。不管到哪个地方，不出一个月的时间，姥爷就能将那地方的方言说得地地道道。姥爷临死之前早就成了地地道道的聊城人，家乡话早就成了母亲遥远的记忆。直到虚空和尚到来之前，母亲似乎已然忘掉了那种带着大西北黄土味道的凤翔话。在记忆复活的那一刻，母亲却莫名地紧张起来。在姥爷去世十多年后的一个中秋夜，一个陌生的和尚突然找上门来，她无法判断是福是祸。她试探着问道：“虚空大师，不知您找我父亲所为何事？”母亲的遣词造句有些怪，文绉绉的，不像她平时说话的样子。她是在掩饰，也是在暴露。掩饰和暴露的是同一样东西——她内心的紧张。
　　和尚说：“我能见见吴掌柜吗？”
　　母亲摇头说：“怕是不方便。不瞒大师，我们当家的一个月之前被人下了毒，疯掉了。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吗？”
　　“阿弥陀佛！”虚空和尚念了一声佛号，说：“世事难料。哦，既然如此，贫僧就不打扰了。”说完，和尚微微鞠躬，而后转身离去，步履艰难但每一脚都很踏实。
　　母亲对着和尚的背影喊：“大师……”
　　和尚没有回头，月光下拖着长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