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一章  紫红色的苇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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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姐和来福在胡同里抓鸡，累得满头大汗。
　　那只倒霉的公鸡扑腾了半天，到底没有逃过来福的手。来福倒提着公鸡的两只脚走向堵在胡同口儿的二姐，脸上带着笑。来福整天脸上带着笑，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高兴的事儿。人家都说来福是个没有心事的人，只有心里不装事儿的人才会那样傻笑。来福心里是不装事儿，他帮二姐抓鸡就是他想帮二姐，他也根本不想二姐为什么要抓鸡，那和他没关系。
　　“这边来！”二姐招手。二姐想离胡同远一点儿，她是怕让母亲撞见。可是，离胡同越远就离画店越近。走出三五步远，二姐说：“就这儿吧！来福过来。”
　　其实来福不用过来，因为来福一直跟在二姐身后。
　　“来福你抱紧它，我薅它几根毛扎毽儿用，你看它的毛长得多好，又红又长。”二姐一边说一边动手薅鸡毛。
　　大公鸡疼得一通乱叫。
　　公鸡的叫声惊动了父亲，父亲走出来，站在画店门口冲二姐嚷道：“我说你能不能不这么闹腾？”训完二姐又训来福，“还有你！你也跟着瞎胡闹。那鸡惹着你们了？还不放了？”
　　来福松手。
　　大公鸡扑愣愣飞到地下，落荒而逃了。
　　就在这个时候，老天爷作怪了！一大片红云从西北天际漫过来，极薄，但却极大，而且越来越大。就像是被施了魔法的红罗帐，大到了天边，大到了地角，大到了把天地万物全都罩在那红帐子里。天地万物都透着红，血一样的红。
　　父亲眯着眼睛看了看天——太阳已然淹没在大片的血色之中，像煮熟的咸鸡蛋的蛋黄，泛着惨淡的光。
　　来福看着稀奇，兴奋地咿咿哇哇地叫喊。
　　画店里的伙计都被哑巴的叫声吸引出来。眼前的景色让他们一个个呆若木鸡——树木，房屋，人，都像是在血水中洗过一般。
　　一大帮人呆呆地站在画店门前，谁也不说话。来福也闭上了嘴。
　　足足有一刻钟的光景，那红光才淡淡地退去，一切，又如往常般平静。
　　父亲阴沉着脸，看了看身边的那帮伙计。
　　那帮伙计们识趣地走回画店。
　　“思芸！”父亲喊。
　　思芸哥哥很瘦，像个大虾米似的弯着腰。思芸哥哥并不是驼背，他是在我父亲跟前从来就没有直起过腰。不在我父亲跟前的时候，他的腰板挺得可直着呢！“二叔，我在呢！”思芸哥哥说。
　　父亲的语气很沉重，问：“你是说城西护城河里的苇子都成了紫红色？”
　　“一大片！紫红紫红的……”思芸哥哥说。
　　“来福，备车！去城西。”父亲说完，转身进了画店。
　　思芸哥哥朝着父亲的背影鞠躬道：“二叔，我既然来了，就先到家里给二婶请个安。来福套好车我就跟他一块儿过来接您。”
　　父亲并没有理会思芸哥哥的话，径直走进画店。
　　伙计们赶紧地各自忙碌起来了。
　　父亲一直走到秦梦阳的案子前——秦梦阳一直在那里印画，刚才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有让他停下手里的活儿。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突然莫名其妙地冲秦梦阳发起火来：“你还真沉得住气！泰山崩于前你都能面不改色？行！你能成事儿！我服！”
　　秦梦阳照样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棕刷在响，趟子在响，纸在响。“师傅，黄颜色只够明儿一天用的，得熬了。”秦梦阳的声音不高不低不绵不硬不温不火。秦梦阳是个怪人，一天到晚没有笑模样，总是阴沉着一张脸。除了印画就是印画，话也懒得说几句。伙计们背后送他一个绰号——老阴天。老阴天秦梦阳还有一样和其他伙计们不同，他老是管我父亲叫师傅。其实，他和其他伙计一样，他们只是伙计，是父亲雇来印画的，并不是父亲收的徒弟。父亲并没有徒弟，父亲也是怪人，他不收徒弟。乍一开始，秦梦阳管父亲叫师傅，父亲一再纠正他，让他和别的伙计一样叫掌柜或者叫东家。可秦梦阳对父亲的提醒犹如秋风过耳，依旧张口就叫师傅。时间长了，父亲也懒得再管他了。就这样，整个画店里就他一个人叫师傅。
　　父亲的手臂抬到半空又放下，想说什么又咽回去。父亲真的拿秦梦阳没有办法，人家踏踏实实干活总不能算错儿吧？父亲喜欢秦梦阳，喜欢秦梦阳的聪明和干练，但却不太喜欢他身上那股子狠劲。有的时候，父亲恍忽觉得秦梦阳恨不得将他自个儿熬成颜料印到画儿里。秦梦阳像一块被引燃的木炭，恨不得一下就把自个儿燃烧成灰烬。父亲有点儿担心，哦不对，是非常担心。他担心秦梦阳有一天会真的变成案头的一张年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