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二章  父亲疯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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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宅的堂屋，昏暗的光线，一张八仙桌。大伯自然是坐在主座，瘦瘦的长脸暗淡无光，眉毛浓而长，双目黑白分明。杭绸的长衫上，丝线织就的福字图分外鲜亮。左手托一个水烟袋，一抽咕噜咕噜响。响得让人心慌。
　　母亲坐在大伯对面一言不发，二姐在母亲身边垂手而立。
　　三叔拿一根板凳打横，手里把玩着一只蝈蝈葫芦。
　　大伯呷了一口茶，轻轻叹气——自从我父亲疯了之后，大伯的叹息就格外地多。大伯的叹息一声重似一声，一声声砸在人心上，听得人心里一紧一抽地难受。大伯终于说话了，似乎带着少有的谨慎：“想不到老二得了这样的病，年纪轻轻的，只是苦了弟媳和孩子们了。咱爹娘死得早，有些事呢，我不说你也明白。常言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而今虽说兄弟们都各立门户，但长兄为父，我这做大哥的怎能袖手旁观呢？这些年，老二挣下这份家业不容易，这也不仅仅是一份家业，里面还有邰家伯父一生的心血。可不管怎么说，老二毕竟还姓吴，吉祥画店再怎么说也得算是吴家的家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毁掉，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落到两姓旁人手里。可惜二弟只有两个闺女。我这一房也只有思芸一个独子，老三那边儿有两个儿子。我想，早就应该从思芸、思芝、思芩兄弟三个当中选一个过继给老二。现在老二疯了，他做不了主。弟媳是个明白人，我想听听你的打算。如果弟媳能从思芝、思芩兄弟之中选一个，那自然是最好的。倘若你看上思芸，我也没什么话，让他兼祧就是。不管怎么样，都得给老二立个后。”
　　母亲没有说话，她看着三叔。
　　三叔是个怪人，一件半新不旧的淡青色长衫随意地罩在身上，长衫外面又极不搭调地套了一件崭新的杭绸马甲。三叔举着蝈蝈葫芦左瞧右瞧：“二嫂，别看我呀！我这个人您还不知道？我能成什么事儿呀？我媳妇都跟人跑了，一个连自个儿各儿媳妇都看不住的人，也就剩稀里糊涂地喘口气儿了！一天仨饱儿俩倒儿，也就这么着吧！”
　　“混账话！”咚地一声响，大伯把水烟袋墩在八仙桌上，“思芝和思芩不是你的儿子？怎么说和你没关系呢？过继一个给你二哥你不乐意是咋的？”
　　三叔笑了笑：“您跟我生什么气啊？我本就是一个混账人，混账人说混账话，正该着啊！思芝、思芩那两混蛋孩子是我的儿子，这话不假！可我这个爹还有个当爹的样儿吗？他们的娘跟别人跑了之后，还不都是跟着大嫂长大？这事儿啊，你和大嫂商量。只要大嫂没意见，我才懒得操这份心。我自个儿呀，还是过我一个人儿的混账日子。我知道自个儿是个什么东西！等我哪一天闭了眼，他们能想着哭两声儿也就蛮对得起我喽！”
　　大伯铁青着脸，愤然说道：“你呀，活该老婆跟人跑了！不成器的东西！”
　　三叔的脸皮真厚，大伯这样骂他，可他依然笑嘻嘻的一点都不生气。
　　大伯又对母亲说：“老二家的，我的意思你也该听清楚了。现在我想听你一句话——这哥仨儿你到底想要哪一个？”
　　“大哥……”母亲说，“这事儿就这么急吗？等文盛病好了让他自个儿选不行吗？”
　　“我去过益仁堂，问过叶先生了。老二那病没得治了！给你的那些不过是些温补的药，治不了病。是叶先生怕你想不开，给你一个念想而已。这话我本不该说破，可这木不钻不透，话不说不明啊！”大伯的语气有些不屑，“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但凡你跟老二有自个儿的儿子，我也犯不着操这份儿闲心！”
　　“谁说我爹没儿子？”不等母亲开口，二姐抢先说话。
　　大伯、三叔和母亲齐刷刷地看向二姐。
　　二姐指着母亲隆起的肚子：“我弟弟在这里呢！”
　　大伯的脸“刷”地一下成了生猪肝一样的紫色，端起水烟袋咕噜咕噜一通猛吸。
　　三叔呵呵地笑个不停，一手捂着嘴，一手捂着肚子，动作极度夸张。他那宝贝葫芦都差点掉到地上。
　　母亲心中暗喜，轻轻拍了一下二姐，假嗔道：“死丫头，没大没小的，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又对大伯说，“大哥说得极是，只是我现在有了身孕，也保不齐让这丫头说准了，能给文盛留一条根呢。如果生下来还是丫头，就按大哥说的办。”
　　话说到这份上，大伯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讪讪地说：“也好，以后再说吧！老二家的，家里有什么事，你就让人过来言语一声。”
　　三叔起身，伸直双臂打了个哈欠，含混不清地说：“我先走了，家里那些鸟儿得饿坏了。”
　　母亲正要告辞，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气喘嘘嘘地跑进来——那是刘妈，是吉祥画店管伙房的刘妈。刘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伙计们都要撂挑子不干了！嚷嚷着要散伙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