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历史 > 岁岁重阳全文阅读 > 第68章:第十五章  二姐的婚事3

第68章:第十五章  二姐的婚事3


6
二姐的婚礼如期举行。
这注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婚礼。
大伯一家和叶先生自不必说,吉祥画店的伙计们也全都早早地聚集在我们家院子里,帮着张罗事体,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幅哭笑不得的神情。
大伯端坐在我家堂屋的主座上,俨然一尊雕像,面色凝重。若不是那把水烟袋总在咕噜噜响,谁也看不出他是一个活物。
证婚人叶先生显然兼任了执事的角色,指挥着一帮伙计们脚不沾地的忙碌着。
不贴喜字,不放鞭炮,不动响器。这样的婚礼亘古未闻。幸好叶先生有办法,他让人请到了一班口技艺人,以口技模仿各种乐器以及鞭炮的声音。即不拂大伯的面子,也算是给二姐的婚礼多少增添一点儿气氛。
不谙世事的思芝多少有些落寞。思芩的失踪让他失去了最亲密的玩伴,三叔的死让他成了没爹的孩子。爹这个字意义,在思芝看来,不在于那个被称为爹的人是谁,关键是那个人必须得活着。因为在和他同样年龄的孩子们的世界里,说某某没爹,是一句极其恶毒的咒骂。三叔死了之后,思芝就真的没爹了。没爹的思芝在同伴的眼里是低人一等的。所以,原本极淘气的思芝仿佛变了一个人,蔫蔫的,呆呆的,无所聊赖地看着大人们跑过来颠过去。
伯母在给二姐开脸儿。她埋怨二姐:“你就不能把他放下一会儿?家里有这么多人,谁还能把他吃了是咋的?”伯母是在说我,因为二姐一直把我抱在怀里。
二姐不吱声。
我在二姐怀里咯咯地笑。
伯母恼了,数落二姐:“你这孩子魔症了吗?这哪像个要出嫁的样子?你说……他这一窜一蹦的,你这让我咋整?”
二姐淡淡地回:“那就不整。”
伯母将绞绳儿一甩,说:“要是你妈活着,我才懒得管你!”

思芸哥哥一大早就到县衙门口儿候着,同去的还有吉祥画店的四个伙计。他们带着新郎官的全套衣裳,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立在县衙的八字门墙外边儿,伸直了脖子朝衙门里边张望。
卯时三刻,秦梦阳被两个衙役带了出来。那时节,秦梦阳早就是衣衫褴褛面目全非了。
“走吧!你造化了。”一个衙役说。
刚刚从大牢里出来的秦梦阳站在八字门墙之外,久违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双脚也有些发软,身子直打晃儿。
两个伙计连忙抢前一步,一左一右搀住秦梦阳。
思芸哥哥抱拳拱手:“妹夫大喜。”
秦梦阳恍然如梦,满眼迷茫。
思芸哥哥不由分说地让人将秦梦阳带到县衙斜对过的一家客栈里,让人伺候秦梦阳沐浴更衣。
换上一身新郎装,秦梦阳如堕五里雾中,问身边的伙计:“这是唱的哪一出?”
思芸哥哥说:“今天是你和我妹妹大喜的日子,你是出了牢房入洞房,可说是一步登天啊!我这当哥哥的先给妹夫道喜了。”
秦梦阳说:“就今天?思芸少爷,这是不是太仓促了些?”
思芸哥哥说:“不仓促,不仓促。早就给你们安排妥当了,叶先生亲自张罗的,还能错得了?不过,你这称呼不对。一会儿就和我妹妹拜天地了,也不叫声哥?”
秦梦阳嗫嚅半天,艰难地叫出一个字:“哥……”
思芸哥哥高兴地应了一声,挥手道:“哥儿几个!快扶新郎官上马。”

当秦梦阳骑着高头大马来到我们家门外的时候,立刻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秦梦阳当即一愣,心想:不是说不许放鞭炮吗?秦梦阳不知道,那是口技艺人们从嘴巴里发出的声响。不仅有鞭炮声,艺人们还模仿出不同乐器演奏的喜庆调儿。
只不过在大伯听来,所有的声音都那么刺耳,所有的声音都让他从心底升腾起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碍于叶先生的面子,大伯不好发作。只得让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他自个儿的心里面翻上来又压下去。
二姐坚持把父亲请下阁楼。
大伯满脸不悦地说:“何苦又去折腾他?”
二姐说:“他是我爹,不折腾他折腾谁?再说,这一大摊子事儿还不都是他留下的?他疯了,躲了清静,我们遭的罪给谁说?大姐出嫁的时候就让他躲掉一次,今儿我出嫁了,再要不折腾他,还有没有天理?”二姐的话,话里有弯儿,话里带刺儿。
叶先生笑呵呵地打着圆场:“对,对,对!应该折腾折腾他。要不就得等思蕙娶媳妇的时候才有机会折腾,少说还得十七八年呢!那么长时候,那还不得在阁楼上捂出毛儿来?”叶先生又附在大伯耳边说,“让秦梦阳对着文盛立个誓也好。”
大伯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父亲被人搀下阁楼,搀到堂屋门前的院子里。有人搬出一把椅子让父亲坐下。父亲的脸色略带苍白。父亲的目光穿越了眼前的众人,穿越了屋子,穿越了院墙,谁都不知道它们究竟落在了何处,看到了什么。
秦梦阳在我家门外翻身下马,经人引导着,以陌生的身份走进并不陌生的院子里。
这个时候,二姐顶着红盖头,也在伯母的搀扶下走出厢房。而我依旧在二姐的怀抱里,藏在二姐的盖头下。阳光透过盖头照着二姐的脸,红彤彤的。
众人谔然地看着二姐——新娘子抱着孩子拜天地?这事儿新鲜!谁都不说话,谁都不知道接下来的仪式会是个什么样子。且不说大伯和伯母如何,就连叶先生看着也不是回事儿。叶先生走过来说:“今儿还得折腾文盛兄弟,大概他这当爹的还没有抱过自个儿儿子呢!今天得让他抱!说不定哪天,他这南柯大梦一觉醒来——嗬!儿子都长大成人了。这不行,这太便宜他了。今儿思蕙得让他抱着,咱们谁都别接手,让思蕙尿他一身!”
二姐感激地看了叶先生一眼,只不过隔着红盖头,叶先生不知道。二姐随着叶先生的话,把我放进父亲怀里。那是我第一次感受父亲的怀抱,也是最后一次。据说,我当时忽闪着眼睛看着父亲,好奇地张着小手去揪父亲的胡须。那一刻,父亲的眼光从远处收回来,落在我的身上,然后,父亲的嘴角浮现出久违的笑意。
接下来的仪式很荒唐,除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和夫妻对拜之外,秦梦阳当着众人之面对着父亲和我,宣读早已签字画押的一份文书。文书是完全按照大伯的意思写的,无非是大伯提出的那些苛刻的条件。秦梦阳读完那份文书,无疑等于当众宣布典身为奴——他不仅要替我们家守住吉祥画店这份产业,抚养我长大成人。而且要在我年满十八岁时,没有任何条件地将画店交到我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