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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第十五章  二姐的婚事6


9
星垂四野。
晚风裹着热浪。
朦胧的月光下,马车沿着运河疾驰。
马蹄声清脆而响亮。
二姐问:“思芸哥哥,你是昨找到她的?”
思芸哥哥答非所问地说:“妹妹,你凭良心说。思芸哥哥对你咋样?”
二姐说:“我知道哥哥对我好,我这条命都是哥哥救的。要不是你拉我一把,说不定我就给埋在那堵墙下面了。”
思芸哥哥说:“既然妹妹知道哥哥的一片心意,今儿我就实话实说了。说出来你都不一定能信——这都大半年了,我每天做梦都想抓住她!你都不知道这半年多为了抓住这个女人我下了多大的功夫!老天不负有心人,这次总算是让我逮住她了。今儿也算是她自个儿送上门儿的!”
思芸哥哥的这番话着实让二姐吃惊不小,她真没想到思芸哥哥会在齐翠莲这件事儿上如此用心。二姐说:“谢谢哥哥。”
思芸哥哥却不屑地说:“谢啥?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自个儿!”
二姐不解地看着思芸哥哥。
思芸哥哥说:“看什么看?思萱妹妹,你以为你那点小心眼儿哥哥看不出来?实话告诉你,哥哥不傻!自打二叔出事儿之后,你心里是咋想的?你是不是怀疑是我爹害了二叔?”
二姐说:“我……”
思芸哥哥的一只手掌伸到二姐面前,说:“别开口,别说话。说啥都会伤咱兄妹的感情。你大爷——那是我爹,我亲爹!他怎么想的,我心里有数。没错,他是惦记二叔的画店,可要说他谋害自个的亲兄弟,这话实在是……我若是找不到这个女人,我就得眼睁睁看着我爹背黑锅!妹妹,你想过没有?我爹他是为什么啊?他还不是为了不让这份产业落入外人之手?你是二叔的亲闺女,你不是外人。可不管你嫁给秦梦阳还是李梦阳王梦阳,他们可都不姓吴!妹妹,哥哥说句话你可别不高兴。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拿人家当好人,可人家背后还不知道怎么算计你呢?”
二姐说:“哥哥,有话你就直说,甭这样拐弯抹角地捎带别人。”
思芸哥哥说:“我知道,这话你不乐意听。可这些话一直憋在我心里,憋得我难受。好了,不说了。”
思芸哥哥也没法再说下去了——马车已经停下,乱葬岗子到了。
10
二姐走到虚空和尚的坟前,指着那丘土疙瘩说:“秦时月半年前死了,就埋在这儿。”
两名壮汉将齐翠莲丢到地上,思芸哥哥扯下她嘴里的东西。
齐翠莲说:“丫头片子,你哄鬼呢?我告诉你——秦时月活着,解药也活着。秦时月死了,解药也死了。”
二姐说:“我没有骗你。秦时月就是虚空法师,半年前,他和我三叔一块儿被官府砍了头,就挂在大码头的旗杆上!他死之前,我去县街的大狱里看过他。是他亲口告诉我他就是秦时月,他让我对你说——邰世绩什么也不欠你的!”
齐翠莲嚎叫着:“你骗人!骗子!小骗子!”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有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朗声说道:“她没有骗你!”
众人的目光一起射向来人——月光下,那人越走越近。居然是叶先生!谁也不知道叶先生怎么会出现在那儿。
叶先生走到齐翠莲面前,说:“思萱没有说谎,探监的时候我在场。虚空法师的确是这样说的。”
齐翠莲叫道:“我不信,我不信!你们原本就是一伙儿的。”
叶先生说:“叶某从来不说谎话。你若不信的话……秦时月左股内侧可有一块铜钱大的胎记?”
齐翠莲讶然:“你怎么知道?”
叶先生说:“这就对了。虚空法师就是你要找的秦时月。当时探监的时候,我给他治过伤。”
齐翠莲喊:“放开我!放开我!”
思芸哥哥说:“臭娘们儿,你给我老实点儿!”
叶先生说:“给她松绑。有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儿盯在这儿,还怕她跑了不成?”
思芸哥哥说:“听叶先生的,先给她松开。给我盯紧点儿,若是她敢耍什么花招儿,就给我往死里打!”
两个壮汉给齐翠莲松了绑,然后呈犄角之势站立在三五步之外。
齐翠莲整个身子扑倒在坟丘上面,十指深深地插进土里。
叶先生弯腰问道:“你没事儿吧?”
一阵抽泣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一般,先是似有似无,既而渐进渐强,终于如地火喷发。一声绝望的嚎叫划破夜空,直入霄汉。齐翠莲发疯一样死命拍打着无言的坟丘,悲伤浓稠如夜,悲伤流淌如风。声音自丹田深处而起,穿越九曲回肠,从喉咙破门而出时,早已变了腔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
在那一刹那,二姐的心几乎就要软下来,几乎就要被齐翠莲的哭声融化。但是,她想到了父亲。一想到父亲,二姐对于凶手齐翠莲就只有仇恨。二姐用冰冷的语气说:“你嚎够了没有?快把解药拿出来。”
齐翠莲停住哭声,翻身呈坐姿面对二姐,恶狠狠地说道:“解药已经死了!”
思芸哥哥沉不住气了,大喊一声:“给我打!”
二姐说:“且慢!”
两个大汉刚刚往前冲了两步,又被二姐喝住了。
二姐抱着我,走到齐翠莲跟前,双膝跪倒在地:“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们……”为了解药,二姐可以不要尊严。
齐翠莲发出一阵乖戾的狂笑:“哈哈哈哈……丫头,你给我下跪?你会给我下跪?你不是心气儿高吗?你不是会使计吗?值!我值了!丫头,你小小的年纪会得还不少,栽到你手里,我服!只是有一样儿我要告诉你——不是我斗不过你,是老天爷在帮你!当初你把王小六支走给我唱了一出空城计,我不是识不破你。而是我等不及了。老天爷让我齐翠莲得了病,我害怕看不到让你们家断子绝孙的那一天!所以我才冒险去弄死你怀里那个小孽障!我要看着邰世绩的女儿生不如死,那怕是赔上我这条老命!老天爷在帮你,我没办法。我失手了,让你捉了个正着。算那个那个小孽障命大,我两次都失手了。我认命!可你要是想从我手里拿到解药,那是痴心妄想!”
叶先生说:“齐家妹子,刚刚不是都说清楚了吗?你男人不是邰世绩老先生杀害的,是官府!你和吉祥画店原本就没有恩怨,都是一场误会。你如果用解药的话,就应该拿出来了。”
齐翠莲说:“就算是邰世绩没有杀人,他也一样不得好报!当初我男人是跟他一块儿出去的,我男人没了,他一个人回来了。他连句明白话儿都没有,自个儿个儿带着老婆孩子逍遥自在去了。我呢?我怎么办?他但凡有一点人性,他也得告诉我秦时月是死是活!他早对我说一句明白话,我也不至于受二十四年的罪!二十四年,你们谁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你们谁知道?!”
思芸哥哥再也按捺不住了,声嘶力竭地高呼:“少跟她啰嗦!打死她狗日的!”
两个壮汉抢步向前,一左一右死死地摁住齐翠莲。
秦梦阳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的出现让整个事件变得更加复杂。当时,秦梦阳一边奔跑一边高喊:“住手!”秦梦阳跑的很快,声音到时身子也到了。秦梦阳不单是年画印得好,打架也是行家。当初和来福动手的时候就有人见识过。秦梦阳奔到近前,双手同时伸出,一手一个,死死地卡住两个壮汉的后脖颈处的两根经脉。
剧烈的疼痛让两个壮汉不由自主地松开齐翠莲。
秦梦阳双臂用力一抖,推开两个壮汉,用身体护住齐翠莲。
当看清楚是秦梦阳之后,思芸哥哥说:“妹夫,你眼神儿不好使?你看清楚你身后是谁了吗?那是齐翠莲!是祸害你岳父的凶手!”
秦梦阳说:“她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儿正欺负一个年迈的女人!我看你们谁敢动她一根指头?谁敢动她一指头我就剁掉他一只手!不信你们就试试?”
二姐说:“梦阳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秦梦阳说:“你先闪一边儿去,别吓着思蕙。一会儿我再对你说!”
思芸哥哥说:“我说秦家兄弟,看这架势你是存心胳膊肘往外拐了?离了牢房进洞房,我看你是乐昏了头啦!这样做,你对得起我妹妹吗?闪开!今儿是你和我妹妹的好日子,当哥哥的我不为难你。可你也别误了咱家的正事儿!”
秦梦阳说:“我说过了,我看谁敢动她一根指头?”
齐翠莲喘息着说:“你……让开,这事儿你别管,欠的债总是要还的。我欠他们的,大不了把命抵给他们。但是,他们想要解药,门儿也没有!”
秦梦阳脸朝着思芸哥哥,可话却是说给齐翠莲听的:“你这又是何苦呢?”
齐翠莲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二十四年了,我活的就是这一口气!”
听着秦梦阳和齐翠莲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二姐的脑海里又浮现起腊月初七的那个夜晚,在墙角的暗影里,秦梦阳和齐翠莲相拥在一起……每当想到那个情景,二姐不是伤心,而是恶心——就像是不小心吞进一个苍蝇。倘若齐翠莲和秦梦阳年龄相当也就罢了,那样的两个人怎么能够……当时,二姐走到秦梦阳面前说:“你一定要护着她?”
秦梦阳说:“一定。”
二姐说:“可你今儿刚刚和我拜了天地!”
秦梦阳说:“思萱,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二姐说:“我想象的哪个样子?你说啊!”
秦梦阳说:“思萱,这事儿你先别掺和,过后我会对你说明白的。”
二姐说:“好,我不掺和。我成全你们。你让她把解药给我,我立马走人。”
齐翠莲说:“解药?你就死这份心吧!只要有我三寸气在,谁也别想拿到解药!”
秦梦阳对二姐说:“这会儿你先让我带她走,解药的事以后再说。”
思芸哥哥说:“带她走?说得轻巧!你要是敢带她走,我连你一块儿绑了!有什么话,明儿大堂上你对县太爷讲去。”说完这句话,思芸哥哥两根指头含在嘴里,吹出一声尖利的唿哨。
二十几只火把同时燃起,并渐渐围拢过来。全是大伯书店里的伙计。二十几个人把秦梦阳和齐翠莲团团围住。二姐过后才知道,那天晚上的行动,表面上是思芸哥哥出头,实际上则是大伯在幕后操纵一切。大伯下了一个套儿,而秦梦阳偏恰恰钻进这个套儿里面。事隔多年之后,二姐说起那天晚上的事儿尚且止不住地唏嘘。那天晚上,大伯和思芸哥哥让二姐看到了事实真相,但同时也毁灭了二姐的一生——作为女人的一生。
大伯带着二十多个壮丁将齐翠莲和秦梦阳团团围住,剑拔弩张之势似乎让夜色也骤然凝固。大伯说:“走?想上天啊还是想入地?”
秦梦阳说:“思萱,我不和他们说,我只对你讲。今儿我们必须离开这儿,以后我会解释清楚的。你让我们走,解药的事儿包在我身上,你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把解药交给你。”
思芸哥哥说:“三天?三天之后鬼知道你在哪儿!”
二姐说:“让他们走!”
大伯说:“这事儿你说了不算,给我拿下!”
二十几名壮丁一拥而上。
二姐突然跑到秦梦阳跟前,回身面向大伯:“要抓他,先把我绑了再说!”
据说,当时大伯的鼻子都给气歪了,指着二姐大骂:“你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活活儿一个扫帚星!你在帮谁?帮祸害你爹的凶手?绑,给我一块儿绑了!”思芸哥哥试图阻止大伯,叫了一声爹。却被大伯骂了个狗血喷头:“滚你娘的蛋!她浑你也浑?”
彼时,我被惊吓得在二姐怀里哇哇大哭。我的哭声提醒了二姐,她蓦然把我举过头顶,高声喊道:“你可以不管我的死活,可你看清楚!这可是吴家的一条血脉,是我爹——你弟弟唯一的儿子。万一思蕙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是你绝了我爹的后!我看你怎么还有脸在东昌府的地盘上立足?”
大伯跳着脚骂道:“吃里爬外的王八蛋!我们吴家怎么出了你这个孽障!”
二姐悄悄对身后的秦梦阳说:“把我和思蕙当人质,快离开这里!”
秦梦阳略一迟疑之后,迅速抓住二姐的肩膀,冲我大伯说:“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先杀了这姐弟俩!”然后又背起齐翠莲,对众人喊:“都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秦梦阳是个聪明人,他当然明白二姐的用意。所以,他也毫不客气地利用送上门的两个人质。秦梦阳很清楚,倘非如此,他是断然走不脱的。
二姐一下点中了大伯的死穴——他完全可以无视二姐的死活,但却不能无视我的存在,虽然我还只是个不省人事儿的婴儿。因为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大伯气得几乎要吐血,但却不得不暂时放秦梦阳一条生路。
秦梦阳在众目睽睽之下,背着齐翠莲,拉着二姐——二姐抱着我,一直走向停在乱葬岗子旁边的马车。那是思芸哥哥的马车。
月光下,马车一路扬尘而去。将大伯的叫骂声远远地丢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