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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宴无好宴


已是八月,一轮炽红的太阳无情的炙烤着大地,空气干如烈火,四下里没有一丝风,入眼的草木皆似失去了生气,病恹恹的耸拉着脑袋。树上的夏蝉更是没完没了的鸣叫,吵的人心烦意乱,一如李建成此时的心情。

对面的李元吉正在把玩一把小刀,刀子如同细长的弯月,很是锋锐,寒光闪闪,他拿在手上耍弄倒很是娴熟。李建成没来由的一阵火气上涌,吼道:“你倒是沉住气,届时那秦王得了天下,不知你是否还能这样悠闲?”

李元吉被李建成的嘶吼吓了一跳,他回过神来后露出一丝羞恼之色,不满的哼了一声道:“这怨得了谁?都是大哥你优柔寡断,方致秦王得以坐大,要是依我之见,直接以霹雳手段杀了秦王,一了百了,届时余者自然树倒猢狲散,不值一提,何须劳心费力的去袭杀那尉迟恭,凭空落人口实,遭受耻笑。”

李建成闻言倒是没有再度暴怒,看了看李元吉嘴角的冷笑,面色一阵变幻,似是陷入沉思。半响,他摇摇头,缓缓道:“兹事体大,干系深重,若是由我东宫直接下手也太过明显了,被父皇知晓定要龙颜大怒,届时定会予以降罪的。”

李元吉“嗤”的一笑,他看了一眼李建成,目光中带着隐隐的轻蔑和不屑,略带讥讽道:“如今老二的天策府势力越来越大,府中更是暗蓄无数死士,大哥你若想坐稳太子位置,日后顺利荣登大宝,也唯有行搏浪一击之举,似你这般瞻前顾后的如何能成大事?”

李建成面色阴晴不定,口中喃喃道:“四弟,你说的倒是轻巧,要知此事非同小可啊!”

李元吉一扬手,将掌中小刀重重掷向面前案几,小刀顿时插在案几之上,刀身不住颤动,刀光则闪烁不停。他的嘴角掠过一丝残忍的笑意,阴阴的说了一句:“无毒不丈夫!”

一旁的太子詹事主簿赵弘智插言道:“赵某倒觉得齐王殿下所言甚是,自古以来皇权更替鲜有不流血杀戮,既然太子殿下下定决心铲除秦王,就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自袭杀尉迟恭失利之后,秦王防范之心日甚,东宫机会越来越少,倒不如来个快刀斩乱麻,一战制敌,届时木已成舟,就是皇上知晓也难以再降罪太子殿下了。”

说完赵弘智看了一眼身侧的徐师谟,见后者面色变得铁青,显然他适才话中提到的袭杀尉迟恭失利一事,已经深深的戳到了这徐师谟的痛处。

赵弘智见状暗暗冷笑,自打上次袭杀尉迟恭失利之后,太子李建成对徐师谟已不再像以前那样言听计从了,变得疏远许多,这让对徐师谟的嚣张一直难以忍受的赵弘智大感兴奋,适才他又不失时机的予以敲打一番。李建成听了赵弘智所言瞳孔蓦地收缩,他沉声道:“依赵先生之见当如何?”

赵弘智捻了捻胡须,不慌不忙道:“为今之计,唯有冒险予以一搏,可收奇效。”李建成肃然道:“愿闻其详。”

赵弘智平静的言道:“太子殿下择日可邀秦王至府中赴宴,席上用毒酒鸩杀,秦王若毙,余众不足为虑。”

李元吉闻言面露欣赏之色,此时的赵弘智面带笑意,气度高雅,若不是亲耳所闻,李元吉真不敢相信适才一番杀气腾腾的话是出自这般人物的口中。徐师谟闻言身体陡地为之一紧,狠狠的盯着面带春风的赵弘智,此时他才发觉自己以往对赵弘智太过于轻视了,不由得生出强烈的忌惮之意。

赵弘智的话有如惊雷一般在李建成耳边响起,他的呼吸慢慢的变得粗重起来,心里掀起万丈波涛。当下李建成眉峰紧锁,负手在室中踱了几步,稍后他摇摇头道:“秦王若是横死在太子府中,岂不令本王负杀弟之恶名,届时言者滔滔,叫本王何以面对天下悠悠众口,就是皇上也断断不会饶恕本王的,此计不妥。”

赵弘智面有不甘,欲要分辨,可转念一想若直接在太子府中鸩杀秦王于当场,此事确实非同小可,届时引起众怒,朝野上下定会齐声指责太子,即便皇帝陛下在众怒之下恐也难以维护。一时赵弘智也是苦苦思索有何良策,众人不再出声,室内变得一片沉寂。

此时忽闻徐师谟口中发出冷笑数声,打破了沉默。李元吉朗声道:“徐先生莫非已有定计了?”徐师谟微微一笑,不急不慢言道:“在下师门有一种秘药,无色无味,人若服之,当场无碍,数日后药性方可显露,届时七窍流血,必死无疑,若用来鸩杀秦王最适合不过。想那秦王在太子府中赴宴后安然无恙,回到自己府中数日后方暴毙,任谁也无法指控乃是太子殿下施以毒手,如此,既除掉秦王,又不必面对天下悠悠众口,在皇帝陛下面前也可以交代得过去。”

李建成闻言又惊又喜,他早就听闻徐师谟出身川中一古老神秘的门派,掌握许多奇功秘法,不料此人竟还擅长用药之道,若真如他所言,得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鸩杀李世民,可谓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李建成按耐不住心中喜悦,大声道:“先生所言当真?” 徐师谟郑重颔首。李建成见状低着头又在室中来回走动了几步,猛然他抬首,似是下定了决心,肃然道:“烦请先生速速配制此药,本王不日即将邀那秦王至东宫赴宴。”

赵弘智看着得意洋洋的徐师谟,嫉恨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心头,他好像感觉到徐师谟的阴毒目光也在暗中看着自己,眼神中蕴含着浓重的杀意。这一刻,赵弘智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战,方才想到此人的睚眦必报和心狠手毒,一丝悔意顿时冒了出来,自己实在不该招惹此人啊!但愿不要惹祸上身才是,赵弘智在心里暗暗祈祷。

钟鸣鼎响,早朝已经结束,文武大臣鱼贯而出,接着各自三三两两的准备散去,此时令众人吃惊的一幕发生了。就见太子李建成大步流星的走至秦王李世民近前,一拍秦王的肩膀,亲热的叫了一声“二弟。” 面上笑容显得无比亲热真挚,一副敦厚兄长的样子。

众文武见状暗自嘀咕,心中均很是诧异,大家都知道眼前的这兄弟二人水火不能相容,早就不相往来了,平日里也都尽量避免正面接触,怎么今日太子殿下一反常态,主动示好起来了。

李世民心中也是骇异,面上却是不露声色,看着太子有若深潭般的眸子,拱手微笑道:“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李建成满面春风,呵呵笑道:“二弟,你我兄弟已有多日未曾一聚,近期为兄也无甚大事,明日午时我在府中略置薄酒,四弟也会到场,还请二弟你务必赏光,届时你我兄弟把酒言欢,不亦快哉。” 李建成的声音很大,语声更是无比诚恳,周遭的文武大臣是听得分明。

李建成心中暗自思忖,若是李世民拒绝或者推搪,那么满朝文武都看在眼里,自己以太子之尊,亲自相邀,可秦王却傲气凌人,拒绝太子一番示好之意,届时言论定会站在自己这边,上下都会言那秦王咄咄逼人,没有气度。若是李世民应允,明日赴宴之举就敲响了他的丧钟,想到这李建成嘴角掠过一丝得意的微笑,却是稍纵即逝。

李世民闻言大吃一惊,眼前的这位兄长他最是清楚不过了,一向恨不得将自己除之而后快,今日怎会突然换了一副嘴脸,热情相邀自己到其府中赴宴了,俗话说宴无好宴,其中定是包藏不可告人之祸心。本有心出言拒绝,可一看身侧众多文武大臣正好奇的看着自己和李建成,拒绝之言却是难以出口。

众目睽睽之下,做兄长的贵为太子,诚意相邀,若是自己不应允,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到时悠悠众口恐对己方不利。想到这李世民下定决心,不管明日太子府中是如何的龙潭虎穴,自己也要闯上一闯。

当下李世民目露感动之色,朗声道:“太子殿下如此盛情,臣弟恭敬不如从命了,明日定会到府中叨扰。”顿了顿又道:“太子殿下,前日淮安王李叔父也在我面前念叨,说多日未曾和你我兄弟一道饮酒了,不若明日将叔父一并相邀前往如何?”

李建成闻言心中大骂,暗恨这个弟弟其狡如狐,把淮安王李神通一并邀请去,只不过是为了防护自己对他行不利之举,偏偏说的那么道貌岸然。要知自己的这个叔父虽然平庸,战功也不显赫,却和父皇的关系甚好,平日也很守臣子本分,从不介入自己与李世民的纷争之中,更是很得父皇赞许,在朝中颇有威信,有他在场,自己想做些手脚就会很难。

但大庭广众之下李世民既这样提出,自己断无拒绝之理,不过料李世民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明日并不打算让他立时死在太子府中,他千算万算恐也算不到自己手中掌有必胜之奇兵,

想到这李建成暗暗冷笑,嘴上却是连声道:“理当如此,为兄回府后即写请柬相邀叔父,明日为兄就在府中恭候了。”

秦王府中,天策府诸将听闻秦王明日即将至太子府中赴宴,都齐声反对。

虞世南道:“东宫上下,一个比一个狠毒,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实在令人闻之胆寒。殿下乃千岁之躯,怎能轻涉险地,万一是个圈套,届时悔之晚矣,应断然回绝才是。”

尉迟恭更是怒不可遏,大声道:“殿下,明日之宴实属鸿门宴,一旦遇险无法应对,殿下断断去不得。”

侯君集则道:“俗话说宴无好宴,太子居心叵测,数次欲加害殿下而不得,殿下岂有自己送上门的道理。”

一旁的房玄龄、段志玄等也都出言劝阻。

李世民却是默不出声,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一众心腹,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这一刻的秦王心思变得莫测高深,即便贴身心腹若房玄龄、侯君集者,一时也难以猜出他此刻心中所想。

杜如晦见状言道:“殿下莫非成竹在胸?”

李世民未置可否,悠悠地叹了口气道:“我若畏惧不去,凭空落得个跋扈桀骜的罪名,更会使父皇深感不悦,认为我无意修复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再者若是不去,满朝文武也大多会不满我的强势,出于同情太子,他们也会转而支持东宫一方,故明日之宴我是非去不可。”

接着李世民又肃然道:“你等休要多虑,太子的用心昭然若揭,我岂有不知之理,没料到他竟然这样急着除掉我。不过既然我已知晓他的图谋,又岂能让他得逞。想想这些日子,太子等人屡屡加害于我,父皇却一心维护,反对我横加指责,明日赴宴,我打算让他们的歹毒图谋暴露无遗,也好让父皇看清他们的真面目。”

身侧的秦琼沉声道:“明日太子府中,可谓龙潭虎穴,殿下虽智珠在握,也要小心才是,秦某不才,届时愿陪殿下一道前往。”

李世民赞许的微微颔首,言道:“明日淮安王也将到场,有这个叔父在,谅他们也不敢把事情做的过分,倘有不测,叔父也可为我遮挡一番,再则我已有准备,诸位无需多虑”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自信。

众人深知这位主公素来持重,绝非虚言之辈,闻言方心中稍定,但面色却依然沉重。

深夜,秦王府后院内室中,烛火闪耀。

昔日的大隋景阳公主、今日的秦王侧妃-------杨妃,正坐在榻边,忧心忡忡的看着榻上的丈夫,对他明日赴宴之举充满了担心。烛火摇曳下,丈夫的面孔显得飘忽不定、莫测高深起来。李世民似是感受到杨妃的异样,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半响,杨妃轻声道:“既然知道太子居心叵测,明日之宴定是凶险至极,殿下还是不去为宜,要知妾身实是放心不下。”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道:“你有所不知,我和太子、齐王之间嫌隙世人皆知,朝野上下也是颇多微词,父皇力主消除怨恨,使我兄弟三人得以和睦相处,如今太子抢先做出一副姿态,邀我到他府中赴宴,我若不去,他便在道义上占了个先,也使世人认为我兄弟三人之所以不睦,皆是我之过也。太子一方定会得理不饶人,大肆宣扬,将罪责推于我之身上,届时朝野皆会对我不满,也使太子更加得到父皇的宠信,这样我就更被动了。”

杨妃欲要再劝,却突然窥见李世民眼中一闪而逝的寒芒,这一刻,杨妃不禁娇躯微颤,久经大变的她看的明白,那分明是无边杀机。

李世民看着眼前的绝世佳人,一时间目中充满爱怜,心中稍有歉疚之意。日间,他已暗中得到潜伏东宫的内应王蛭密报,言那李建成将在席上用毒酒鸩杀自己,自己早就有了应对之策,可成大事者不能有半分疏漏之处,即便是自己的妻儿也不能予以透露。

他一挥手熄灭了烛火,温柔的言道:“你放心好了,我已有对策,明日之行定会安然无恙,时辰已不早,早点歇息吧。”

黑暗中,听着枕边李世民发出的微弱鼾声,杨妃却思潮起伏,丝毫没有睡意。

自嫁入秦王府来,杨妃似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几年前她也为秦王诞下麟儿,取名李恪,武德三年,李恪被高祖封为长沙郡王。

不管如何,李世民对自己都算恩宠有加,自己难以说出他的丝毫不是,正是在他的庇护下,母亲萧后和侄儿杨政道目前都安然无恙的生活在长安,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

现如今大唐境内,任谁提到秦王殿下都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声了得,有这样的英雄人物做夫君,自己应该无比满足才是。可自己真的快乐吗?真的毫无遗憾吗?

每每想到此处,杨妃的心里总是莫名的失落,总有一种空荡荡的苍凉怅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命运永久的带走了,今生不会再度拥有。

时常在恍惚中,一个寂寞孤傲的身影就会出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几年过去了,他还好吗?还在怨恨自己吗?这样的寂静夜里,杨妃浑然不觉她的泪水已经悄无声息的打湿了枕巾。